陸雙讓這一家子的深情戲搞的胃里反酸，仍道：“咱能不能麻溜點，上頭那位三郎可不信任我，這東西讓我拿著我說不定就跑了，或者是直接高價賣給突厥人了！”

    “阿羅！你都跑不動，咱倆要一起你還拖我后腿?！毙幽镎驹跇巧?，居高臨下：“我可沒有什么英雄情結(jié)，也不信人死了之后靈魂可以獻(xiàn)給狼王，我還是打算好好活著氣你呢?！?/br>
    賀拔羅一貫懦弱，此刻竟然堅持道：“不行，我要看你平安。”

    “那你騎馬不要跑太遠(yuǎn)，看著咱們的家，我會去找你的?！毙幽锾蛄颂蚋闪训拇剑骸鞍⒘_，我跟你過了這么多年苦日子，還指望著苦盡甘來，舍不得死的?！?/br>
    陸雙牙都要倒了，二話不說，直接拽著賀拔羅將他拖走。

    兩個丫頭圍在弩前，上頭有個木頭小凳，崔季明坐上去，杏娘從旁邊抗來一根長槍似的箭矢，插在弩上凹槽處，很簡單的就扣上兩下固定好，往內(nèi)一插，又從旁邊抽屜里拿了個水晶圓片，塞在崔季明臉前的一個槽內(nèi)：“可以用了。”

    “這么簡單？”崔季明驚道。

    打仗時陣前也不是沒有弩，不但沒這么大，填裝的技術(shù)也要求很高。

    杏娘面上得意，哼哼道：“阿羅說真正的天才就是能發(fā)明出傻子也會用的東西。這玩意兒都快落灰長蟲了，我就想看看它發(fā)揮用處這一天！”

    崔季明面前有個跟方向盤似的桿兒可以用來調(diào)整方向，其中似乎安裝了類似于彈簧的東西，可以極大程度上的緩沖手抖的幅度，水晶片兒很值錢也算得上好用，崔季明前世用了幾年的槍，對于這弩有一種生理上的熟稔。

    她輕輕跳轉(zhuǎn)了方向，水晶片中顯示了沖進(jìn)龔寨的騎兵。杏娘從崔季明那拿著那望遠(yuǎn)鏡，也往遠(yuǎn)處看去。

    她要殺的是突厥的將領(lǐng)，以及扛旗的旗兵。

    亂其陣勢、阻其腳步。

    將領(lǐng)還未找到，崔季明先找到了那位“族主”，他的穿著打扮都太顯眼了。她瞇著眼睛，調(diào)整呼吸，仿佛有一種自己臥于草地幾個小時只為了一次狙擊的感覺。

    弩箭的開關(guān)，做在了腳下，如同油門，這樣能更好的雙手瞄準(zhǔn)。

    崔季明一邊感慨著賀拔羅的奇思妙想，一邊對準(zhǔn)那黑馬上呼喝的族主，猛地踩下了開關(guān)，碰的一聲巨響，仿佛是炮彈發(fā)射，她自己差點從椅子上彈飛出去！

    與此同時那長槍般的弩箭，帶著旋轉(zhuǎn)擰開一路上紛飛的雪花，往外刺去，速度快的如同脫膛的子彈！

    她連忙往水晶片中看過去，在這龔寨的最遠(yuǎn)端，那族主連著身后兩個親兵，三人一串兒，穿在槍上，死死釘在了泥地上，那槍尾還在兀自抖動，下頭亂作一團(tuán)。

    崔季明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滯了，喃喃道：“這精準(zhǔn)度、這力道和射程……太可怕了！”

    她抬頭看向杏娘，杏娘放下了望遠(yuǎn)鏡，淡淡道：“嗯，你剛剛一箭穿死了我哥那個畜生。”

    崔季明：“……”

    杏娘咯咯笑道：“干得漂亮。一個連爹娘都敢殺得狗崽子，這年頭居然跟突厥奴滾到一起，死的活該。來，我給你裝箭。“崔季明半天才道：“來的是你家那個部落？”

    杏娘低頭裝箭：“對。你不用看我，若我有能耐，我恨不得屠了他們?！?/br>
    這一句話，包含太多，崔季明不敢再問。

    崔季明只好道：“我再射兩箭，殺死那突厥將領(lǐng)和旗兵，恐怕他們就不戰(zhàn)自逃了?！?/br>
    杏娘往外看去，搖頭道：“怕是來不及，他們肯定注意到這高塔了，你只能射一箭，否則咱倆都要死在這里，我數(shù)三十個數(shù)，你盡快找到目標(biāo)！”

    箭已裝好，崔季明立刻準(zhǔn)備瞄準(zhǔn)，然而對方不但知道了高塔的位置，還開始喊口號叫騎兵隱藏在屋棚之間，崔季明搜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突厥的將領(lǐng)，杏娘那里已經(jīng)倒數(shù)到只剩十個數(shù)了，茫然無措的扛旗兵卻落入了崔季明眼中。

    來不及了，就他了！

    下頭的突厥兵一聽頭上傳來尖銳的破空聲，幾乎像是指甲抓在了后腦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條件反射就要俯身，卻忽然看著旁邊扛旗的將士傳來一聲鈍響！

    抬起頭去，只看到一人一馬，穿個透心涼釘在了地上，狼頭軍旗灌滿了風(fēng)，緩緩倒了下去——

    那天上刺來的槍頭居然穿過了不過三指寬的旗桿，將旗桿擊斷！

    從這寨子到那高塔之上，不知道幾百步的距離，這精準(zhǔn)的仿佛是射中百步外的蒼蠅！

    旗桿一倒，突厥軍大亂，旁邊跟他們混合的且末本地兵更是死了族長亂成了一團(tuán)。突厥軍的將領(lǐng)不顧危險，從地上起身吼道：“去！去那高塔，將射箭之人找出來！”

    杏娘一邊收拾東西忘懷里塞，一邊急的直跺腳：“堂外甥你快點！快點兒！你小舅媽我不想死！”

    崔季明起身，最后一眼往那水晶片中形狀扭曲的龔寨看去。

    一幫突厥人竟然在這個時候還不忘了打家劫舍，闖入了龔寨的院落，她看到那剛剛讓她砸開鎖的院子闖進(jìn)了一幫突厥人，他們一腳踹開門，如獲至寶的將幾十個裸的女人拽著頭發(fā)扯到院內(nèi)。

    她忽然想起自己很年輕的時候，那種死咬著一口“我不相信這世上沒有王法”的氣兒，得罪了不少人，或許救了不少人，也害了不少人。

    那種行為本身是錯的？亦或是方法是錯的？但真的有無錯的方法么？

    她不聰明，多少年也沒想明白。

    崔季明別說這輩子，上輩子最后幾年都沒大有那種心氣兒了。只是剛剛在透過窗紙的時候，她縮了一下的瞬間，想著或許前世二十多歲時那個輕狂的自己，可能會撬開門，拿來衣服扔在那些女人身上，不管她們動或者不動、罵或者不罵，單領(lǐng)著一部分想走的，用刀殺到馬廄處去。

    然后呢，現(xiàn)在的崔季明當(dāng)然知道那些女人除了更早死的結(jié)局意外，一百個里頭一個真的跑出來過上正常生活的都未必會有。也知道，若是再這么蠢，早死的也可能是那個自認(rèn)為行俠仗義的她。

    可現(xiàn)在的崔季明卻會跑去從旁邊扛起一柄長槍，在杏娘驚愕的目光中，拼了命用最快的速度裝上那桿長槍，做回弩上，對準(zhǔn)那赤身裸體尖叫打滾的女人中，幾個獰笑著脫起衣服的突厥人！

    杏娘：“時間來不及了！大外甥??！他們過來，我們晚一步就是個死！”

    崔季明：“最后一箭！我會很快！很快！”

    這一箭當(dāng)是她給她自己一個交代！給當(dāng)年曾經(jīng)愚蠢過、不相信過的她自己一個安慰！

    崔季明一腳踏在開關(guān)上，她甚至都沒再從水晶片中多看一眼那長槍的尾端，便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走！我們走——”

    龔寨內(nèi)的院落里，尖銳且迅猛的長槍飛來，劃破天際一般帶著刀光劍影的烈氣，如同白日刺下的驚雷，也炸開了院中那為首火長的腦袋，紅白粘稠崩開，灑落一地，濺得那裸的女人與yin笑的突厥劈頭蓋臉一陣紅雨。

    剛剛還布滿尖叫與笑聲的院內(nèi)一陣落雪可聞的死寂，幾個突厥人茫然的在臉上薅了一把，滿手血rou，仿佛不可置信。

    他們只看到地上斜立著掛滿血的長槍，驚得頓時高聲呼喝從院子里往外滾出去，只留下還沒明白發(fā)生什么的女人們。

    濺滿血的突厥高聲呼喝屁滾尿流的沖出門去，卻不料正好迎上重整隊伍準(zhǔn)備往高塔而來的將領(lǐng)，入耳是一聲怒喝。

    “不要在這里耽誤時間！幾個女人、一點金銀！我們的目的是攻占下播仙，占據(jù)城池，這些都不過是下酒菜！”那年輕的突厥將領(lǐng)道，他面上似乎也不過是剛剛褪去稚氣，卻身材高大，頗有威嚴(yán)。

    這個指令，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理智。

    那幾個幾乎站不起來的突厥連忙直起身子：“是！燕羅俟斤！”。

    俟斤乃是東突厥可謂僅次于可汗的首領(lǐng)官職，東突厥頡利可汗分疆土為十部，一部一首領(lǐng)，東置五大啜，西置五大俟斤。這位俟斤，本姓阿史那，全名阿史那燕羅，乃是十部中最年輕的首領(lǐng)。

    十幾人跨馬跟上這位年輕的阿史那燕羅，往高塔去了。

    高塔之上，崔季明暴力拆除那大弩的元件，她死都不能把這等器械留給突厥人！

    杏娘：“快點，你要嚇?biāo)滥阈【藡屃?！?/br>
    她手中寬刀砍斷了外頭幾層木架，又踢又踹，可算是弄毀了幾層鐵皮，將里頭的部件統(tǒng)統(tǒng)掏出來抱在懷里，一邊丁零當(dāng)啷的掉著，一邊往下頭走，罵道：“比我大不了三四歲的丫頭片子，自稱什么舅媽！”

    杏娘領(lǐng)著她往這紡錘建筑的另一邊去了，崔季明望過去，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類似于消防桿的應(yīng)急用通道，杏娘熟練的很，胳膊一架，兩腿一夾，就跟手里黏糊糊的魚一樣跐溜滑下去了。

    這桿子很長，崔季明沒大有經(jīng)驗，還不太敢，用手抓著桿子往下蹭，等落了地面，掌心一串水泡，疼的她差點罵娘，才發(fā)現(xiàn)陸雙牽著一匹馬，正等在這下頭。

    “你怎么來了？！賀拔羅呢？”崔季明跑過去問道。

    陸雙也少見的急眼了：“別那么多廢話，我把他送去給你的那幾個親兵了，你還不快走！對方已經(jīng)來了！”

    崔季明回過頭去，就見到龔寨后門竄出幾道身影，她驚得一身毛都要炸開，拎著杏娘就上馬，猛地抽馬，頭也不敢回的往播仙的方向奔去。

    身后陡然幾道尖銳破空聲，她連忙摁著杏娘的腦袋，躬身貼在馬背上，只感覺幾道勁風(fēng)掛過她胳膊往前飛去。三人二馬，貼雪地掠出去一段，才回頭看著那將領(lǐng)帶著十幾人馬，只停在了遠(yuǎn)處，沒有在追。

    崔季明這才看清那年輕將領(lǐng)，呸道：“這頭頭躲得太快！老子要是先瞅見了他，非射個胸膛對穿插墻上不可！”

    陸雙道：“你可得了吧，什么氣運都站在你這邊，以后還用打什么仗！你怎么不說你往北邊扔個箭，一下不小心插死了大帳里的頡利可汗！能讓他們大亂已經(jīng)夠了！咱們先回播仙，對方失了軍旗，未必真的能贏過播仙的守城兵！”

    崔季明點頭，拎著杏娘，三人沖進(jìn)城內(nèi)。

    杏娘下馬與城門下焦急等待的賀拔羅抱成一個球，崔季明看她臉都快嵌進(jìn)賀拔羅身上的肥軟白rou上了，也在軍情緊急時刻抽不出被秀恩愛一臉后的虐心，她身后跟著幾十個黑甲親兵，風(fēng)一般的往城墻上頭去了。

    她還沒有找到城墻上號令播仙鎮(zhèn)的李將軍，卻聽著已經(jīng)響起了號角與鼓聲，城門被人緩緩合攏，崔季明連忙快步踏上城墻。

    李荊年紀(jì)也有四十余歲，并非隴西、趙郡兩地李氏出身，而是早當(dāng)年鮮卑叱李氏改的漢姓，面目與身材上都很有鮮卑人的特點。他早些年也是位外軍營中知名的總管，后來因為受傷太多已經(jīng)支撐不住外軍高強度的作戰(zhàn)，才調(diào)到了播仙為守城軍將。

    崔季明來播仙這段時間，也見過李荊幾面，他雖然早些年也跟賀拔慶元打過仗，算得上賀拔慶元無數(shù)徒弟之一，但他骨子正的有些矯枉過正，怕旁人說他連賀拔家外孫的臉也想攀著，所以對崔季明并不算太熱絡(luò)。

    這會兒崔季明登上城墻，往他身邊走去，他才冷臉攔了一下手：“崔家三郎并非守城軍人，還是盡快回到城內(nèi)！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李將軍！我剛剛便是從龔寨來的，我已經(jīng)路上遇見他們一撥了！三千騎兵，其中一千人是且末族主的私兵，我剛剛殺死了那位且末族主，折斷旗桿，卻沒想到他們竟然這么快就整備隊伍了！”崔季明快言快語：“城中守衛(wèi)多少，可有勝算？！”

    李荊面露驚愕，卻轉(zhuǎn)臉又嚴(yán)肅起來：“崔三郎！不論城中守衛(wèi)多少，我們都必須有勝算，剛得知附近除了且末北，另一處府兵也遭滅，突厥人的援軍往這邊而來！”

    “什么！突厥人不是圍了甘州、肅州、涼州一線，怎么又穿過大漠，神出鬼沒到這里來的？！”崔季明手腳發(fā)涼。

    李荊往下頭看去，突厥的騎兵越來越近，三千人不到的隊伍仿若是沒有經(jīng)過大亂一般齊整，立于城門外，他咽了咽口水。

    李荊：“這幫突厥人絕不是烏合之眾?！彼f著指向三千騎兵陣前的阿史那燕羅。

    遠(yuǎn)處年輕的俟斤也將目光投往城上。

    李荊：“我記得這張臉。不到十年前，我曾殺死過與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如今按年紀(jì)算來，那人應(yīng)該是他的父親，那這個人也是阿史那氏，如今繼承父業(yè)，在突厥中地位應(yīng)該不低。”

    他話音未落，就見著崔季明拿起旁邊的強弓，拔一支羽箭夾在指間，將牛角弓拉的咯吱作響，箭頭對準(zhǔn)阿史那燕羅！

    第50章

    “崔家三郎！”李荊高聲道。

    崔季明雙唇抿成一線，雙眼盯住一點，兩臂展開，肩膀的起伏穩(wěn)的如同山脈的輪廓，她箭頭朝北，腳尖向前。

    李荊不知怎么的，想起賀拔慶元還年輕時候的話來：“氣定，無往不利?！?/br>
    崔季明纖細(xì)的手指捏的發(fā)白，驟然松開手，李荊耳邊傳來一陣令人頭發(fā)發(fā)麻的尖銳破空聲，弓弦兀自震顫，他往對面的阿史那燕羅方向看去。

    這樣一只帶著短兵相接般刀光劍影的箭，卻被阿史那燕羅輕輕側(cè)頭躲開，仿佛他早已習(xí)慣在殺氣中偏頭躲開無數(shù)冷箭。

    崔季明緊緊捏住弓，罵道：“這突厥奴，倒是脖子比手脖子都反應(yīng)快！”

    她話音未落，阿史那燕羅則立刻展示了他更靈巧的手腕，抽箭拉弓，滿弦松手，快的如同一眨眼，崔季明條件反射往下一蹲！

    崔季明以為自己反應(yīng)已經(jīng)夠快了，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道，就如同有男人拽住她的頭發(fā)往地上摁住她一樣，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脖子被力道拽的驟然往后一仰，頸骨都是一陣咔噠的哀鳴。

    她動作是狼狽的，眼睛卻燃著火，面上笑意擴大，看向旁邊收到驚嚇的李荊：“麻煩李將軍，幫我把箭拔出來吧?！?/br>
    一根鐵箭穿過她發(fā)髻，將發(fā)髻釘在后頭的門上。

    李荊過來廢了好半天力氣才拔出鐵箭，崔季明一陣呲牙咧嘴，那綁發(fā)的紅繩斷開，一頭卷曲的頭發(fā)披在肩上，從李荊手中接過那還掛著她幾根發(fā)絲的鐵箭。

    崔季明：“好家伙！這箭沖著我鼻尖來的，若不是蹲一下，我這半張臉就已經(jīng)凹進(jìn)后腦勺里了?！?/br>
    李荊嚇出一身冷汗：“三郎！都說了這里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兩軍對戰(zhàn)的經(jīng)驗，我比你多出二十年！你若是再這樣荒唐，丟了命我如何交代！”

    崔季明淺笑：“是是、小輩唐突。只是憤不過那突厥奴的前來，心頭保家衛(wèi)國的想法沖昏了腦袋，覺得殺了他就能了事，如今看來這想法是太可笑，實在是我年幼不懂事。還請李將軍主持大局?！?/br>
    李荊讓她這上下嘴皮子冒出來的詞兒，噎的說不出一句重話。

    他心里可門清，這崔三剛剛是下了十成的心思要殺阿史那，現(xiàn)在她也根本不覺得她自己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