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手里頭什么也沒有的庶支廢王爺，多少年在崔家、賀拔家眼皮子底下盯著，還有如今的能耐，阿哈扎仿佛這才想起來那雙給崔家人端茶倒水的手，也是隱隱捏著各方線頭的手。

    熟悉清河崔家事務(wù)、隨賀拔慶元行軍、南地與那幾家連通，又是上一代僅活著的跟大鄴皇帝最親近的血脈，白皙的連青筋也看不見半分的手背此行來握著的不止是韁繩。

    他上了年紀(jì)又常年拼殺而不可一世的腦子瞬間清醒。

    言玉率先帶著那幾個儒士打扮的漢人往北方策馬而去，他耳里驚人，可將剛剛那句傳話聽了個真真切切：“賀拔慶元帶了個約五十人的隊伍，兵甲齊全，神色焦急，往風(fēng)柱那邊去了！”

    懷疑的種子在啊哈扎心里頭埋下，言玉也無法解釋賀拔慶元的行為，如今多說無益，身份尷尬，不如就這么放著吧。

    距離他的背影不過十里開外，賀拔慶元到達(dá)之時，那轉(zhuǎn)瞬起來的風(fēng)柱已經(jīng)幾近消失，他跳下馬來緊緊抓住韁繩，放眼望去全是黃沙，哪里有半分人影。

    旁邊將士看賀拔慶元神色難看到極點，連忙跟著下馬，幾十個人散開，在這片廣袤的黃沙上搜尋著。崔三郎若是真的撞上那風(fēng)柱，十幾歲少年，卷入空中再摔下來怎么都是個死，縱然沒有被外傷所殺，昏迷過去后埋在沙下，無法掙扎，那更是死的連尸首都找不到。

    若是還活著，早就爬起身來了。

    賀拔慶元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看到了言玉走后沒多久西南側(cè)的風(fēng)柱，心里有些詫異，只是順道問了一句崔季明，竟然才知道她策馬追了出去！

    不論是賀拔慶元還是言玉都沒有想到崔季明追出來，竟然是那么個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的理由。賀拔慶元看著周圍的將士，剛要開口叫他們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找到，忽然聽到有人振臂高呼：“將軍，找到了！找到了！”

    賀拔慶元松開韁繩，竟然在松散的沙地上踉蹌了一下，粗糙的手扶在guntang沙地上，身邊副將立刻要扶，賀拔慶元擺手，朝著那發(fā)聲的年輕將士的方向大步跑去。

    那將士先發(fā)現(xiàn)的其實是匍匐在地上的俱泰，跑過去一看那抬起頭來的是那侏儒，心里頭涼了半截。

    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俱泰手腕上綁著一段衣帶，另一頭系在他后頭半邊身子埋在沙里昏迷不醒的崔季明手上，他似乎兩腿已經(jīng)無法行走，只靠著在地上匍匐，想要拖出崔季明來。

    賀拔慶元帶著一幫人走過去，連忙手腳并用的拔出半邊身子入土的崔季明，她卷曲長發(fā)糊在臉上，額頭上靠近鬢角的位置滿是鮮血，幾乎磨破皮rou露出頭骨，左臂軟軟的搭著，背后一片衣服都被刮開，露出大半脊背，全是一道一道摩擦的深深的血痕，血rou里全是吸飽血的沙子。

    那些平日里教崔季明摔跤的親兵不敢再看傷口，卻陡然發(fā)現(xiàn)崔季明雖然背上的肌膚也是天生的小麥色，平時看四肢并不覺得，如今看來……頸長腰窄，骨架竟如此細(xì)瘦，后背上肌膚被傷口襯得格外細(xì)滑，一時間幾個平時跟她玩在一起的年輕將士一打眼均是一愣。

    賀拔慶元猛地扯下自己身上淺色的麻質(zhì)披風(fēng)，裹住滿身是傷的孫女，不敢使勁兒抱她，臉色沉得可怕。

    他一掃眼，就看得出那幾個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愣頭青的神色，他們基本上都混在軍中的傻小子，也不是花叢過的人精，縱然打量出一點不對來也不明白，賀拔慶元冷峻的眼光劃過這些親兵，聲音忽地如炸雷：“傻看什么！帶上這侏儒，歸隊！”

    這火氣來的太突然。

    一幫愣頭青連忙翻身上馬，有人想接過崔季明來，賀拔慶元一腳將他踹邊上去了。

    他抱著崔季明上了馬，這才發(fā)現(xiàn)崔季明鞋子都沒了，褲腿被風(fēng)拆的跟拖把一樣，小腿露在披風(fēng)外邊，旁邊的親兵也是頭一回看著賀拔慶元如此小心細(xì)致，將崔季明從頭到尾包好，就跟捧個易碎的瓷器似的，放在身前，連馬都不敢使勁兒抽，這么給送了回去。

    考風(fēng)和考蘭從賀拔慶元出了石城鎮(zhèn)就一直在關(guān)注著，這會兒看到黑甲隊伍如此快就回來了，愣是沒有找見崔季明，只看到了后頭掛在馬鞍上跟頭死豬一樣臉都青了的俱泰?？继m指了指，他們才看到在賀拔慶元膝頭那個只露出一點卷曲長發(fā)的裹得嚴(yán)嚴(yán)的人形。

    第40章

    下頭將領(lǐng)要請隊中的軍醫(yī)，賀拔慶元則要最心腹的護(hù)衛(wèi)去偷偷拎來了石城鎮(zhèn)的郎中與女奴，官驛除了大，就是跟石城鎮(zhèn)里差不多的黃土破院子，郎中開了藥，又給昏迷的崔季明固定了輕微骨折的左臂，就被又拎了出去，抱著賞的絹帛一臉茫然的往回走。

    那個年近三十的女奴則被留了下來，她看往日就是做慣了細(xì)活，如今給趴在床上的崔季明沖挑傷口里的沙子時，細(xì)致的就像是繡花。

    帶郎中與女奴回來的心腹名作蔣深，三十多歲的北方漢子，孩子比崔季明都大了，畢竟大部分時間崔季明都在親兵營訓(xùn)練，在他眼皮子下看著的時間很久。

    此事雖是極深的機(jī)密，但他十五歲不到就跟在賀拔慶元身邊出生入死了，又是賀拔那個已逝長子的好兄弟，他手邊總要有人可用，所以他也是隱約知道此事。

    隔著一堵土墻，蔣深與賀拔慶元在隔壁。

    “回報將軍，那女奴是個啞巴，掰開嘴都看過了，好像是多少年前受刑被割了舌頭，做事也穩(wěn)妥細(xì)心?！笔Y深行事自然不用賀拔慶元擔(dān)心。

    蔣深此刻緊緊擰著眉頭：“往日大營里，都有些當(dāng)?shù)氐呐擞捎谡煞蛐熊姡粤粼跔I內(nèi)做軍內(nèi)做看護(hù)與藥函，咱們這一路因為艱苦，帶的侍醫(yī)司馬都是男子……”

    “如今先這樣吧?！辟R拔慶元十分疲憊，緊皺著眉頭靠在一層塵沙的小桌上：“往日言玉在時，為了應(yīng)付今日這般的情況，早讓他學(xué)過醫(yī)理，平日三郎有些小病小災(zāi)都是他在照顧。言玉不在，也麻煩起來了?！?/br>
    蔣深喉頭動了動，本想說日后刀劍無眼，崔季明受傷的情況都不會少，看著賀拔慶元十分難看的神色，也不好開口。

    賀拔慶元何曾沒有想到，他打仗多年，多少次有刀刃劃過大半個后背的傷痕，若真是崔季明不小心受了這樣的傷，又當(dāng)如何。

    他本來是想著崔季明日后也到?jīng)鲋荽鬆I來，外軍大營都是有邊防獨(dú)立的醫(yī)局，其中的看護(hù)絕大多數(shù)都是軍中家眷的女人，只要提前打點好，崔季明本就是世家嫡子，說是給崔季指了特定的侍醫(yī)司馬來看，提前堵住嘴，這事兒理論上是不會敗露。

    可如同今日這般的特殊情況以后還會很多很多，若是她的傷重到來不及請那提前打點的侍醫(yī)，若是有些傷口橫亙在胸前……

    這次她所幸撿回來半條命，卻又傷了臉，賀拔慶元面上不顯，心里頭都快滴血了。

    他平日千萬倍的要求崔季明，嚴(yán)苛到了可以說變態(tài)的程度，便是盼著她技藝突出，日后在戰(zhàn)場上避免受傷。

    崔季明似乎很抗壓，她沒有別家孩子身上那種不服管教的頂勁兒，反倒是對自己也多有要求，軍中有些寒門子弟，又驚異于崔季明的訓(xùn)練量，又心中不服她的顯貴出身，總想跟崔季明比一比，整天有人拎著刀想找她筆畫，可她連半分比的心思都沒有。

    也是她的優(yōu)異，賀拔慶元不說，作為外公心里頭卻為此驕傲，他自個兒感慨著這血脈的力量，光幻想著崔季明日后可能有的未來，卻一時有些忘了她日后要承擔(dān)的東西。

    崔季明不知道多久才醒過來，她只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壓路機(jī)碾進(jìn)半干的水泥地里又生生拔出來似的，半邊身子火辣辣的疼的仿佛要脫了皮，腦袋暈暈沉沉，崔季明還沒睜開眼，就是一陣想吐，她偏了偏腦袋趴在床沿上就是一陣干嘔，耳邊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呼。

    她腦子不清楚，卻也是一驚，抬起頭來，一個三十歲不到的長臉干瘦女人正捧著滿是血水的銅盆子跪在一邊。

    抬頭是土墻，崔季明還以為自己讓路過的好心人給撿走了，卻不料那女人放了盆子就跑出去，在外頭一陣含混不清的叫喚，兩個人的腳步立刻走過來。

    外頭響起了賀拔慶元的聲音：“三郎，怎樣？”

    崔季明心里頭一松，她爬起身來，上身未著衣物，背后似乎全是傷口，床頭放有干凈簡單的白色中衣，她瞥了一眼自己的一馬平川，左邊胳膊抬不起來，費(fèi)力的披上衣服，一開口就像破鑼，啞著嗓子道：“讓剛剛那女人進(jìn)來?！?/br>
    那女人弓著腰進(jìn)來，不敢多看，幫崔季明系好了衣帶，又披了一件外衣，將她長頭發(fā)從衣服里拿出來，才過去給賀拔慶元開門。

    賀拔慶元卻是拎了馬鞭沉著臉走進(jìn)來的。崔季明看見他手里那馬鞭，臉都綠了，連忙咳嗽幾聲，虛弱的半躺下去：“阿公……”

    那根馬鞭沒抽過馬，就抽過崔季明！

    又軟又細(xì)，抽的卻賊疼，還不破皮只有淤青，崔季明再怎么老實，也不可能不犯錯，大鄴軍法比現(xiàn)代的時候沒人性多了，崔季明在現(xiàn)代長了三十多年，很多法令在她看來嚴(yán)苛的簡直蛇精病，自然有抵觸的意思，這才十三四歲，做半個兵的時候就沒少挨過揍。

    賀拔慶元想了半天要多么冷著臉，進(jìn)了門，看見崔季明兩個耳環(huán)摘了，坐在床頭披著頭發(fā)，嘴唇發(fā)白，整個人格外柔軟，骨子里那點小姑娘的樣子顯露出來，他哪里還下得了手。

    崔季明看著賀拔慶元抬起胳膊，嚇得往被子里一縮，卻不料他這一鞭子則是抽在了被子上，聲音里卻滿是惱怒：“讓你在石城鎮(zhèn)里歇著，你誰也不打招呼的就跑出去那么遠(yuǎn)作甚！這要是在軍中，隨意亂走離開隊伍，直接就是砍腦袋！”

    說起這個來，崔季明卻放下了被子，探出頭來，眉毛立了起來：“阿公，你趕言玉走了么？！”

    賀拔慶元讓她這突然的一句把怒吼全噎下去了。

    本來要往那被子上再狐假虎威的抽一鞭，如今悻悻的放下了手，賀拔慶元半天才坐在她床腳。

    他先沒開口，從腰后半天摸了個油紙包的糖葫蘆來，放在崔季明床頭。

    這都多大了，還當(dāng)她四歲。

    賀拔慶元每次罵她揍她之后，總要帶點吃食玩具，默不作聲放床頭。

    崔季明伸手要去拿，賀拔慶元卻拍了一下她的手：“一會兒喝了藥再吃?！?/br>
    賀拔慶元伸手捏了捏她手腕，說話又拐了彎：“他怎么跟你說的？”

    崔季明看賀拔慶元平日里火氣沖天，斬釘截鐵的勁兒全無，心里頭更覺得不對勁兒，她猛地坐直身子：“他什么也沒說！只留了一封信，我就看了一句就被風(fēng)吹碎了。阿公明明知道的吧，他今天根本就不是去播仙鎮(zhèn)送信！”

    “他二十出頭了，打算去自己做點事情。”賀拔慶元道。

    崔季明臉上寫滿了不信。

    “人各自都有些過往，他不愿意在咱們家再呆了，又有什么法子?！辟R拔慶元嘆了一口氣。

    崔季明瞪大了眼睛，賀拔慶元抬頭看著小丫頭眼睛睜得圓溜溜，只得嘆氣道：“這啞女你先留下，言玉不在沒有人照顧你，我不大放心?！?/br>
    “他……故意裝做沒有事情的樣子，若只是打算離開，怎的能不與我說？”崔季明如今回想起當(dāng)時言玉的種種表現(xiàn)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她也不是沒來過西域，這么久她都沒見過塵旋兒，想也不是什么常見的天氣，言玉前腳剛走，后頭就來了如此厲害的風(fēng)柱，時間地點都太準(zhǔn)了，天底下有這樣的巧合么？

    崔季明剛要開口，賀拔慶元卻開口：“那片地方都搜過了，有人找到了言玉騎走的那匹馬，脖子都斷了，橫尸在沙地上。或許他也沒活著?！?/br>
    她心里頭忽然一顫，開口道：“阿公可找到了他的巾冠？”

    這些日子里，言玉為了防止頭發(fā)里全都是沙子，一直帶著巾冠，將發(fā)髻籠在柔軟的巾冠內(nèi)。

    “什么？”

    “那巾冠是深青色的，又輕又薄，最先被風(fēng)柱吹起最后才落地，埋不進(jìn)沙子里，如此曠野上，那么明顯的東西一定一眼就能看到?！贝藜久骱龅剞D(zhuǎn)過眼來。

    往這邊想來，是因為心底希望言玉不會葬身風(fēng)柱之下，卻不料越想她越是心驚。

    若是沒有找到巾冠，崔季明又是循著馬蹄走的道兒，那么只有可能是言玉早知道會有這樣的風(fēng)柱，護(hù)著巾冠，走的悠閑，輕松繞開這些風(fēng)柱。

    石城鎮(zhèn)這個地方靠近塔克拉瑪干沙漠與且末河邊緣，天氣詭譎，若是沒有本地幾十年的老向?qū)?，怎么會提前預(yù)測并繞開這風(fēng)柱？

    有人接應(yīng)他啊。

    崔季明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滿臉迷茫。

    顯然賀拔慶元也輕易想到了這一點，與崔季明的茫然不同，賀拔慶元顯然心里聯(lián)系上了別的事情，神色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之前不就讓你留在播仙鎮(zhèn)么？這邊等不了兩天就有要啟程了，幾日就能走到播仙鎮(zhèn)，我給你找一輛車，你還是留在播仙鎮(zhèn)。別的地方不安全，也就播仙鎮(zhèn)我放心些?！辟R拔慶元倉促的說道，起身便往外走去。

    那女人再度走進(jìn)來，崔季明費(fèi)力的抬了抬右手，手指將身上披著的外衣?lián)芟氯ィ钏{(lán)色衣服上竟然短短一會兒便凝上了一道一道血痕，崔季明已經(jīng)想不出來她身上這件白色衣服成了什么樣子，便嘆了一口氣，解開衣帶也不管，赤著上身又趴了回去。

    她趴下來忽然摸到枕頭下有什么yingying的東西，伸手拿了出來。

    是一桿舊笛子。

    就是他之前吹的跑音的那個，竹料已經(jīng)被摩挲的光滑，掛了個鮮亮神氣的紅瓔珞。

    崔季明手指滑過纓絡(luò)，半天回不過神來。

    若是他什么也沒留下，崔季明還沒有那個實感，可此刻摸著這桿冰涼的笛，她卻是知道，言玉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她的傷這次實在是嚴(yán)重了些，連接幾日都干嘔不止，似乎有些輕微的腦震蕩，身后的傷口也有些難結(jié)痂，從石城鎮(zhèn)到播仙鎮(zhèn)這幾天的路程，她被那小破車顛簸的發(fā)誓再也不坐車了。

    俱泰的傷勢不輕，畢竟算是救了崔季明一命，他也被單獨(dú)分了一輛小車，不過他皮糙rou厚，一開始爬不起來的兩條腿，沒過幾日就活蹦亂跳了。

    而金龍魚則跟四處溜達(dá)一圈般屁顛屁顛的在塵旋兒那日夜里回來了，那樣子就像是吐著舌頭傻不拉幾、眼睛圓溜溜的一條狗，賀拔慶元也是氣這畜生只有長得好看，忒不頂用，狠狠抽了它幾鞭子。

    金龍魚竟然還氣性大了，委屈起來，為此表示絕食好幾天。崔季明能下地了之后，才不嬌慣它這改不了的臭脾氣，它要絕食，崔季明就給它絕個徹底，過幾日金龍魚餓的都要瘦了一圈，見了崔季明叫喚的直哼哼，她才心軟。

    心軟也沒用，她覺得金龍魚吃飽了，下回肯定跑得更快！

    賀拔慶元卻打算好好的管管他送出去的金龍魚，雖然要打算把崔季明留下播仙，卻要帶走金龍魚。

    播仙鎮(zhèn)與石城鎮(zhèn)不同，后者防御設(shè)施簡陋，商業(yè)繁茂，靠近敦煌，這些年才發(fā)展起來，可播仙鎮(zhèn)是早年且末國之地，且末自張謇出行后便和中原有密切聯(lián)系，北魏時期鄯善王又率4000戶西奔且末，直至鄴高祖將歸順的且末郡改名為播仙鎮(zhèn)。

    此乃兵家必爭之地，播仙鎮(zhèn)城內(nèi)駐兵幾乎是南道絲路上最多的，又在其側(cè)設(shè)立軍府，由賀拔家那位庶系旁支統(tǒng)帥。播仙鎮(zhèn)郡守也是鄴人，賀拔慶元要將崔季明放在這里，自然提前去當(dāng)面打招呼。

    裴郡守聽說崔季明這賀拔慶元的獨(dú)外孫，崔翕獨(dú)孫的身份，在外頭都快比個王爺身份好使，郡守簡直就像是腦袋上頂著個戰(zhàn)國玉器跳胡旋一樣，小心的就差親自給崔季明端洗腳水了。

    她可真受不了裴郡守跟她爹差不多年紀(jì)的人小心賠著的樣子，盡量避著不見，崔季明安排住的院子就在播仙鎮(zhèn)城中，賀拔慶元留下了幾名親衛(wèi)，還留下了俱泰那個帶走也是累贅的“恩人”，便離開了。

    播仙鎮(zhèn)里那幾進(jìn)幾出的小院，崔季明看著那位郡守又送來了些本地的丫鬟婆子，且末原本是個民風(fēng)相當(dāng)粗獷的小國，遺風(fēng)從這些丫鬟婆子們做事的五大三粗就能看出來，崔季明自以為她好歹上輩子是個無產(chǎn)階級，這輩子縱然是萬惡封建統(tǒng)治階級出身，應(yīng)該也不會嬌慣的太厲害。

    可她真的是這十來年被養(yǎng)刁了。不論是建康還是長安，前前后后總擁著一群小廝丫鬟，跟隨賀拔慶元的時候最慘，但細(xì)處有言玉，外頭又有賀拔慶元那些親衛(wèi)給幫著，她也真吃不了什么苦。

    近身照顧的還有個十二三歲似乎還是獵戶家出身的小丫鬟，給崔季明端洗臉的盆子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做出世家好教養(yǎng)的樣子，拈著指頭踮著腳尖，扭腰轉(zhuǎn)身就跟跳舞似的，再來一個旋轉(zhuǎn)跳躍閉著眼，然后腳一歪，就把那一盆水全潑在崔季明的床上了。

    崔季明都傻眼了，還不相信這世界如此殘酷，伸手摸了摸那濕的精透的被褥，臉都抽搐了：“姑娘，你是端著屎盆子嫌臟是么？五個指頭翹出來三個，蘭花指兒倒是捏的有模有樣??！”

    那小丫鬟竟然放下盆子被崔季明的話逗得笑彎了腰，眼睛瞇成月牙，完全沒有半點自己犯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