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妙儀要入棋院! 她八歲,比他當(dāng)初入棋院的年紀(jì)還小,又是那樣的鬼才,妙儀絕對會將圍棋一項上所有本屬于他的神童才子名聲奪走!他甚至能預(yù)想到未來,家中提起棋圣,說完崔翕,便會夸的是崔妙儀! 為什么她一個女孩子都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可以盡情的去下棋,可以……而他卻非要去做什么勞什子伴讀! 他從來沒說過自己這輩子只想下棋,他以為他肯定可以一輩子只下棋!認(rèn)識到天外有天、開始懷疑自己的天分的痛苦,又加上這等噩耗,對于元望來說幾乎是晴天霹靂。 “我不去!我不做什么伴讀!”他幾乎是吼出來這句話,正端著一杯茶要遞給他的王氏手僵硬了一下,皺眉頭訓(xùn)道:“元望,瞎說什么!” “我管他什么太子,我不做伴讀!”元望抬起頭來,已經(jīng)是眼眶通紅,伸手奪過那杯子狠狠砸在地板上,一聲刺耳的脆響,屋內(nèi)所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崔夜用冷了臉:“今日社日,大好的日子,元望你在鬧什么?” 宗主發(fā)話,王氏連忙將元望往后拉去。元望喊的這句話能當(dāng)作‘鬧’自然是最好的,再多說了幾句,元望就等著跪地里被抽吧。 崔渾之聽了元望那句也直皺眉,怕自個兒子再被責(zé)罰,他想要扯開話題:“妙儀要是入棋院也是可以,你如今背了哪些棋譜了?” 妙儀看了有些崩潰卻被下人們拽到后頭的元望,有些怕了:“大抵都背過的。妙儀讀書寫字不好,就只會背棋譜?!?/br> 崔式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這次卻沒有開口阻止。 長房如今變了風(fēng)向,同姓兩院關(guān)系算得上微妙,崔式心里頭也盤了不少打算。 崔夜用卻并手笑了:“怎么我也不知聽誰提起來過,說是妙儀跟元望下棋,贏了元望?” 這老爺子看著不怎么進(jìn)家門,可這是他的本家,有點屁大的風(fēng)吹草動他怎么會不知道。 “崔式,你家這小娘子,不入棋院確實可惜。”崔夜用笑了:“縱然是入不了棋院,也要找一位名師,八歲是個好年紀(jì),她理應(yīng)入段了?!?/br> 入段。 一個棋手真正開始征程的前兆。 元望便是九歲時入段,同年升為二段。他以為自個兒還能越走越遠(yuǎn),然而他的路,好似沒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 “三娘子既然有天分,老夫便看看能不能破格入棋院?!贝抟褂眯χ鹕恚骸翱煊蔑埌?。社日是個大日子,別誤了鐘頭?!?/br> 崔夜用肯花出精力來,將崔妙儀送到棋院去,想來妙儀手上被元望弄的“疤痕”,功不可沒。 元望成為太子伴讀的事情,仿佛成了家中的大喜,大家熱熱鬧鬧的站起身來,下人們躬身逢迎出去,唯有元望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面上隱隱有些絕望。 在人群熱鬧的往飯廳走去的背后,妙儀蹦跶到了元望身邊。 “他們是不是不讓你上桌啦?!泵顑x問的有些直接。 元望點了點頭。 妙儀大喜:“正好我也不想吃飯呢,有個人陪我啦。走走,我覺得上次你下的那盤棋很有意思,我感覺還能有更好的走法!這些天我阿姐都不讓我到這邊來,我都快憋死了!”她興奮得很,拽住元望的手往外拖:“他們都不懂棋,又那么老正經(jīng),能跟我說的人也就只有你啦!” 舒窈不論怎么想,妙儀卻是一個生性不帶敵意的人,她喜歡著身邊每一個人,縱然那杯茶的痛楚還在,卻不能影響她更喜歡唯一能互通棋藝,理解她的元望。 元望呆呆愣愣的跟在比他矮了一頭還多的妙儀身后。 妙儀對崔季明吐了吐舌頭:“我不吃啦我不吃啦,這會兒我可沒心情吃飯你們?nèi)グ?!”她拽著踉踉蹌蹌的元望就往外頭跑。 空曠無人的走廊上,妙儀晃著手,搖著元望的手臂滿臉都是激動的神色:“好幾次,我看到有先人特別厲害的妙手棋局,想找個人說都說不了。祖父肯定瞧不上那些,其他人又都是臭棋簍子,我這兩天背了好幾個譜子,我們可以一起研究一下!” 她樂的像個小哈巴狗,搖的元望亂晃。 “你是要跟我一同解棋么……”他吃了一驚。 鄴人弈棋,是不大喜歡與旁人分析棋譜的,一手妙棋在這個時代,若是無人破解可以用一輩子,因此很多棋士對于抄篆棋譜一事也相當(dāng)反感。 自古認(rèn)為圍棋是相當(dāng)孤獨而苦行的技藝,靠的是個人的深思,最怕的便是他人的模仿。 “當(dāng)然可以了?!泵顑x笑道:“我跟旁人對弈少,你應(yīng)該知道不少人的棋路!” 而崔翕一直教導(dǎo)妙儀,最不怕的便是別人模仿,崔翕身為棋圣,無數(shù)人去模仿分析他的棋路,一手妙招用過之后便被他人詳解分析,天下盡知。 卻是如此,逼迫著他不斷前行,不斷創(chuàng)新從不停歇。 元望笑了。 他忽地想起來曾經(jīng),某個男孩曾在深夜的燈燭下,一手捧著古舊的棋譜,一手落子復(fù)棋,被前輩們在盤上留下的驚心動魄的印跡所震撼,滿心的激動與想法無人去說。 而在距長安千里之外的南方,也有個年幼瘦弱的女孩子,同樣闖入圍棋的浩瀚世界,激動興奮到牙齒打顫,也不敢驚擾旁人,偷偷吹滅這深夜的燈燭倒在床鋪上滿心幸福。 這一回,同樣執(zhí)著充滿熱情的孩子們,總算是可以對坐捏棋,互通想法,交流爭執(zhí),哪里管他外頭什么宗族家人,什么太子伴讀。 縱然只是片刻的游戲,也可盡心的享受。 這會兒,他們是圍棋世界沉重大門外,牽手一齊叩門的稚子而已。 ** 另一邊飯廳內(nèi)。 大鄴是分餐制,大家分別坐在各自的小桌面前,鄭霏霏是個熱鬧快嘴,說了沒幾坊間寺廟里鬧騰的小事兒,氛圍就熱起來了。 長安崔家還算好,雖然也有點死板,但比起清河本家那種幾百個人住一個大宅子,天天拜見大宗主的樣子好太多了。 說了沒幾句,崔夜用提起了妙儀受傷一事,如同王氏之前轉(zhuǎn)過的話題一樣,他也說起了希望崔式能夠續(xù)娶。更重要的是,崔夜用覺得崔式要是續(xù)娶,對他的仕途是極有幫助的。 崔式笑了一下:“我還是不要續(xù)娶,禍害別人的好。帶了三個孩子,哪家貴女愿意嫁進(jìn)來啊?!?/br> 哎呦這話說的,好像是有人愿意嫁進(jìn)來他就屁顛屁顛的娶一樣。舒窈低著頭,實澤氣的直咬牙,伸手掐了她阿耶一把。 崔式讓她掐的嘶的吸了一口冷氣,不做聲捏住她那滿是狠勁兒的小手。 果然崔夜用聽他這話也是一笑:“瞧你說的,你可是二房嫡長子!鄭王兩家倒是都有合適的女子,不過也要你自己覺得看著可以。再加上孩子們也都不小了,應(yīng)當(dāng)選一位才學(xué)俱佳的,也算是能給孩子們通曉些道理?!?/br> 崔式笑了:“堂叔誤會,我說的禍害,也不是因為三個孩子。我實在是沒法娶妻了。” “怎么?你要續(xù)娶,難不成老賀拔還能怎么著你?” 崔式綻放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不是那個,是因為我身有隱疾?!?/br> Σ( ° △ °|||)什么?! 第23章 在場一圈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崔季明嘴里半口湯差點就噴了出去! 舒窈看著大家的反應(yīng),愣了。轉(zhuǎn)臉回頭問崔季明:“隱疾是什么?” 咳咳,男人隱疾啊,要不然就是不育,要不然就是……不舉啊。 他們?nèi)齻€都這么大了,肯定不是前者,那就是崔式明晃晃的告訴眾人他不舉了??! “那你這一子二女不都還在么!你瞎說什么……要是真不愿意,何必拿這個來搪塞人!”崔夜用聽他這么大咧咧的在女眷面前提這個,也是有點惱怒。 “堂叔怕是忘了,明珠因船難而逝,我昏迷后在水里飄了好幾日才在下游被人撈到,得以保命。冬日冷水泡壞了雙腿,半年后才得以康復(fù),自那時,便身患隱疾?!贝奘叫Φ馈?/br> 這會兒大家沒話說了。 他要是真撒謊,崔夜用也不能找個人去試一試吧…… 舒窈看著眾人沉默,崔季明驚得嘴都合不上,舒窈更著急,小聲問道:“你說啊,到底是什么隱疾……!” “呃……就是……大概……”崔季明感覺她真不知道如何把不舉解釋的通俗易懂。 就是負(fù)責(zé)房內(nèi)奧秘的那根黃瓜蔫了?還是說崔式現(xiàn)在跟言玉在一個起跑線上了? “所以續(xù)娶一事,也不必再張羅?!贝奘捷p飄飄一句話,就把鄭氏與王氏的躊躇滿志給打得氣焰全無,他起身拽起后頭兩個還在吃的孩子,道:“那,小輩便和孩子們先告退了?!?/br> 才說兩句,就告退了啊。崔季明望著那半盤子的炙羊rou和蟹黃粥,心里都在滴血。 “今日可是社日,這么早告退不太合規(guī)矩吧。”崔渾之皺眉開口道。 崔式捂了一下胸口:“我忽然想起了明珠在世時候的音容笑貌,心痛難忍。這些年一直不敢回憶,壓在心口,想起來便是心如刀割——” 崔渾之看著這么不要臉的堂弟簡直是想掀桌子。 前兩天那個喝大了就五魁首六六六的是誰?。?!那時候怎么沒看見他心如刀割??! 可崔式演的無懈可擊,滿面都是中年男人喪妻后獨自將三個孩子拉扯大的痛苦悲傷,一幫人無奈的揮了揮手,讓他先下去了。 崔式轉(zhuǎn)了臉,悲容立刻轉(zhuǎn)為咬牙切齒,往外走去,走出了長房院落,才怒道:“呵,真是無所不用,連讓我續(xù)娶這招都能用來籠絡(luò)崔家的位置了——!” 崔季明也不惦記那烤羊rou了,提著衣擺快步跟上:“阿耶,阿耶你難道真的……” “阿耶,隱疾是什么——”后面還跟著個追問的舒窈。 崔式快步走過回廊,進(jìn)了二房內(nèi)院,這才回頭點了一下舒窈的腦袋:“半大姑娘,別問這些!” 可崔季明卻噎了一下:“阿耶,你難不成真的……我不會有別的想法,我就問問,關(guān)心你?!彼f著,眼神竟然往崔式下身瞟去。 崔式身下一涼,怒的不行:“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是個糙爺們了??! 崔季明你丫一個豆蔻少女,懂得倒是挺多啊!崔式咬牙切齒,怒目瞪去! “別多想,別多問,跟你沒關(guān)系!”崔式為了不續(xù)娶,簡直把自己黑的體無完膚,他狠狠彈了崔季明腦門一下:“你腦袋瓜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叫言玉過來!” “叫言玉過來干嘛?”崔季明連忙收回目光。可惜她上輩子也是隊中的科普大使、專業(yè)黃段子手,到了這古代,眼神都不敢亂瞟了。 崔式冷笑。 他倒要仔細(xì)問問言玉那個皮癢的,都教了他寶貝大姑娘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科普知識! ** 山池院有一片曾經(jīng)荒廢的射場,如今由于薛妃的得勢,這里也很快被收拾出來,射臺到靶間的草皮也被修正過,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廢了十年的樣子。 殷胥站在射臺上,黑底白領(lǐng)的窄袖胡服,側(cè)身轉(zhuǎn)頭,手持竹弓,身子繃得就像他手里那張弓一樣筆直靜默,額上卻有不少汗水滑落鼻側(cè),他巍然不動,猛然松手。 “啪?!奔x弦速度很快,卻距離不夠,落在了草地上。 旁邊的小侍兒哀嘆了一口氣。 指導(dǎo)殷胥射箭的老先生也有些無奈。 殷胥卻面無表情的緩緩行禮,兩手搭在腰間后放下,才微微露出一點失望的表情。 “殿下不累么,這都從一大早到現(xiàn)在了?!蹦切∈虄簞傤I(lǐng)到殷胥身邊沒兩天,賜名忍夏,年紀(jì)尚小,說話也有些沒規(guī)矩。 “不是讓你去學(xué)規(guī)矩么?”殷胥從他手中接過軟巾,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他堅持練習(xí)射箭與跑步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可上輩子被人說活不過二十五的身子,如今鍛煉也沒能好到哪里去。 “正在學(xué)?!比滔膫€子很小,臉頰微圓,年紀(jì)不過十歲,還是個半大孩子,連忙低下頭去。 先學(xué)的就是閉嘴,這點都做不到,耐冬看來教的也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