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應(yīng)該不是。彩云間很少同族通婚,三百年前有人同族成親,結(jié)果生下來的種子天生無丹?!毖υ粕钋茏≡S長安玩火的手指。 天生無丹的不是植物人,是路邊常見的普通植物。 “那對水仙夫妻悲痛萬分,但依然不肯舍棄自己的孩子。他們將種子種在自己后院,勤加照顧。慢慢的,種子發(fā)了芽,長成一株漂亮的玉臺金盞。” “夫婦兩人很是高興,后來玉臺金盞結(jié)了花苞,快要開花了。雖然孩子不能變?nèi)诵?,也沒有成年期,兩人還是決定為孩子慶祝一番。” “那日夫婦二人出門采買,原是半個時辰就能回來,路上卻因為小事耽擱了會兒。故而等他們回到家中,難免就比預(yù)計的晚了些??墒侵煌砹诉@么小會兒,半盞茶功夫不到,他們的孩子,那株漂亮的玉臺金盞,就被不知哪里來的野貓,撕咬得支零破碎,再也救不活了。” “夫婦乍見此景,險些當場癲狂。這事驚動了官府,府衙查出野貓是兩人鄰居故意拿魚干引來的,便抓了鄰居問話?!?/br> “殘害幼兒,在彩云間無論哪個國家都是要砍頭的??墒欠驄D兩人的孩子不是人,只是株植物,律法沒有哪個條例說摧毀植物也要斬首,鄰居請來的狀師振振有詞。鬧到后頭,縣令以故意損壞他人財物為由,只判了鄰居無關(guān)痛癢的三年牢獄?!?/br> “夫婦二人氣不過,在三年后鄰居出獄時,于鬧市門口將鄰居殺害。此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幾乎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也正是經(jīng)過此事,同族不通婚成了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br> “玉臺金盞之事,發(fā)生在雪蓮當政之時,他們絕不可能明知故犯?!?/br> 薛云深的話說完,臥房內(nèi)再次安靜下來。許長安盯著火光久了,只覺得眼睛灼傷般難受,不由微微闔上了眼皮。 究竟是什么導致雪蓮有花無蕊,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雪蓮僅存的后人遲硯魂飛湮滅之后,已無從知曉了。 這個時候,許長安與薛云深兩人,并不知道遲硯零散的魂魄讓凌霜君收了起來,也不知道遲硯在他界將另有一番柳暗花明。 過了會兒,到兩人喝藥時辰,薄暮與楚玉各自端著朱漆描紋托盤進來了。許長安喝完那一大碗滋味難以言喻的安胎藥,放下碗時剛好和薛云深眼睛對了個正著。 用清水漱了漱口,勉強壓下嘴里奇怪味道的許長安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br> 薛云深聞言大駭:“什么?你要去哪里?這里不是我們的府邸嗎?” 面對神色頗為緊張的薛云深,許長安不自然地干咳聲,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你我還未成婚,留宿墨王府會惹閑話?!?/br> “可是你我孩子都有了!”薛云深據(jù)理力爭到中途,陡然想起未婚先孕并非什么光彩事情,當即將理直氣壯的神色一收,改為可憐兮兮地商量道:“你留宿墨王府不方便,那我留宿司馬府行不行?” 許長安鐵石心腸,無動于衷地搖了搖頭。 薛云深整個人都頹了下來。 許長安見他這幅樣子,只好哭笑不得地俯下身子,湊在他耳邊悄聲道:“你當初不是挖了個地道么?” 于是,大病初愈的楚玉與傷勢未好的薄暮,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上半息還沮喪委靡的墨王殿下,下半息兩眼驟然放出光彩來。 第85章 長安你為什么都無動于衷 許長安從隔壁的墨王府回來,先去找了他爹, 可惜他爹還在宮里沒回來, 只好轉(zhuǎn)道又去了他哥的院子。 許道寧正往食盒里裝東西,瞥見許長安人影,忙不迭招手道:“長安快過來, 我給你熬了安胎滋補湯?!?/br> 說著,許道寧把湯盅端出來, 揭了蓋塞到許長安手里。 面對兄長的殷殷好心,欲言又止的許長安, 唯有視死如歸地喝完了那滿滿當當?shù)恼炎萄a湯。 “兄長,”一動不動地癱在太師椅內(nèi),許長安想起過來的目的, 聲若游絲地問,“怎么把刺收起來?” 還未成年的時候, 許道宣控制不好自己的硬刺, 三不五時常常摸壞許長安的東西, 許長安對此恨得咬牙切齒。哪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xiàn)如今輪到得了顆鐵樹精妖丹,硬了身刺的許長安搬救兵了。 這些日子收拾曾王叛亂遺留下來的攤子, 整個朝廷都忙得不可開交。是以官職在身的許道寧與許慎兩人,至今仍未想起要教自幼刺就軟趴趴的許長安如何收刺。 經(jīng)提醒才記起這茬,許道寧歉意地看了眼許長安,而后揮退了屋里伺候的仆從。 “收刺這事,說來是也很簡單?!痹S道寧道,“只需記住隱而不露收而不發(fā),像這樣……” 許長安聚精會神地學了半炷香的功夫,自以為已是功到垂成,簡單收刺不在話下。他同兄長告了辭,預(yù)備去找薛云深檢驗成果,恰逢奶娘抱了胖墩墩的大侄子元祁過來。 說來也是奇怪,元祁自化為人形,幾乎沒有見過許長安幾面,卻半點不怕生。見到粉色背影,就立馬扭動身子,朝許長安伸出了rourou的小胖手:“酥酥!抱!” 當初那粒泡在琉璃缸里黑黝黝的荷花種子,眨眼長成了白白胖胖的大侄子,許長安對此感到十分新奇。眼下聽元祁說要抱抱,他也沒多想,順勢張開手想從奶娘懷里接過元祁。 至于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 含著大泡眼淚的元祁撕心裂肺地嚎著,撲入了聞聲趕來的殷如雪懷抱。 至此以后元祁見到許長安就躲,到了十歲還對他爹許道寧騙自己說叔叔是顆刺軟趴趴的仙人球之事耿耿于懷。 出師不利的許長安,從大侄子那兒鎩羽而歸,很是郁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結(jié)果剛進門,就看見一人一龍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你們倆在做什么?”許長安邊脫避風氅,邊隨口問道。 薛云深還沒來得及接話,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半條胳膊長的小銀龍就已經(jīng)順利躍上了許長安肩頭,耀武揚威地沖薛云深齜牙咧嘴。 “它怎么又回來了?”俯視著自家王妃肩上的銀色,薛云深語氣分外嫌棄道。 如果說墨王殿下此生最厭惡什么,小銀龍沈煉毫無疑問名列前茅。 大概是生而相克的緣故,還在四海波時,薛云深就從未對小銀龍有過好臉色?,F(xiàn)在,他瞧著小銀龍安安穩(wěn)穩(wěn),絲毫不怕被刺扎的模樣,心中的仇視毫無理由地開始變本加厲。 “他跟凌霜君一同來的,凌霜君是救了我的大能修士?!痹S長安道,他并不清楚薛云深心里的彎彎腸子,見小銀龍不知從哪里弄了滿身水,便從袖子里摸出塊汗巾,試探著地擦了擦它的龍角。 約莫是沒感覺到惡意,前爪緊緊揪著只小袋子的小銀龍也不反抗,任由許長安替它擦著龍角。 說起來,小銀龍是許長安醒來不久,在房內(nèi)發(fā)現(xiàn)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凌霜君留下紙條,只字不提去向,僅僅托許長安代為照看小銀龍幾日。 擦完龍角,許長安動作輕柔地將小銀龍捉到膝頭,給它拭起爪子來,直到全部擦完,才松開手。 得了自由,小銀龍扒拉開束緊的袋口,小爪子伸進去掏了掏,套出粒圓滾滾的粉色糖果來,緊接著它猶豫了下,把糖果遞給了許長安。 “給我?”許長安驚訝地停下了手中動作。 小銀龍晃了晃小巧精致的龍角,見許長安沒接,又將爪子往他的方向遞了遞。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許長安凝視小銀龍?zhí)冱S的豎瞳。 小銀龍茫然又無辜地望著許長安,過了片刻,它見許長安還是沒有接過糖果,便干脆地收回爪子,塞進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來。 薛云深看出不對,微微皺了皺眉頭:“它不像之前我們遇到的那條?!?/br> “他只是什么都不記得了,”聽楚玉描繪過那夜場景的許長安搖了搖頭,他看著小銀龍吃得龍角亂晃的模樣,接著道:“連進入這條龍身體之前的事情也通通忘光了?!?/br> 所以才會是一副天真懵懂,無憂無慮的神態(tài)。 嚼著糖果的小銀龍并不知道兩人在談?wù)撌裁?,它津津有味地吃完嘴里的糖果,又掏出了另外一粒?/br> 在小銀龍孜孜不倦地嚼吧嚼吧下,半袋子糖果很快見了底。許長安擔心它蟲牙,不肯再給它吃,只喚來楚玉帶它下去。 楚玉臨退下前,許長安想起薛云深不知來了多久,忙回頭問道:“你用過晚膳沒有?” 慘遭冷板凳待遇如此之久,墨王殿下頗為不滿,直接用行動表達出肚子正餓的意思。 許長安被薛云深按在羅漢床上啃了好一會兒,宛如清心寡欲的光頭和尚似的沒起半點波瀾,連呼吸都沒亂分毫。他按住薛云深越摸越下的手指,委婉拒絕道:“我?guī)煾高€在呢?!?/br> 薛云深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誰?” 許長安眼神瞥向了門口。 興頭被打斷的墨王殿下,怏怏不樂地爬起身環(huán)視整圈。 只見房門緊閉,偌大臥房內(nèi)除了羅漢床上打架的兩人,再無其他任何生命。 “楚玉是個會看眼色的?!毖υ粕顦奉嶎嵉叵?,又埋頭吻住了許長安嫣紅的薄唇。 親著親著,薛云深察覺出不對來:“剛剛親你不痛了?” 許長安對墨王殿下的后知后覺無話可說,唯有回之一笑??上]笑好,適得其反地引來了“生吞活剝”。 半盞茶過去,許長安衣衫凌亂地平躺在羅漢床上,薛云深赤紅著眼睛,氣喘吁吁又可憐巴巴地問:“長安你為什么沒有反應(yīng)?” 許長安沉默良久,道:“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現(xiàn)在用的是鐵樹精的妖丹?!?/br> 聞言,薛云深如遭雷劈,恍惚中已經(jīng)預(yù)見了下輩子的凄慘生活。 第二日大清早,欲求不滿,熬出兩顆碩大烏眼圈的墨王殿下,哀怨地順著地道回去了。 許長安與薛云深的成親日,經(jīng)由禮部測算,定在了九月廿二。原本大司馬不同意這么快嫁兒子,可是轉(zhuǎn)頭想到小兒子肚里還有孫子。 為了避免小兒子將來“大腹便便”地成親,許慎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最近的好日子。 禮部尚書帶著禮書前來納征的時候,許長安剛?cè)ヒ娏税沧雨袒貋怼?/br> 還是約在了春風樓,許長安帶著薛云深,許道宣帶著如意,外加段慈玨楚玉薄暮,以及安子晏與孟銜夫夫二人,春風樓的雅間被塞了個滿當。 安子晏與孟銜成親已有半年,許長安看著兩人碗不離筷的模樣,調(diào)侃安子晏連成親大事都沒有給他發(fā)請?zhí)?/br> “我就猜到你會說這話,”安子晏還像往日那樣不正經(jīng)地嬉笑,喚來書童,“太保把小匣子來拿過來?!?/br> 安子晏的書童竇太保比去年長高不少,不知是不是隨著公子去了孟府的緣故,整個人都沉穩(wěn)許多。聽到吩咐,他取來出門攜帶的清漆木匣,放在了許長安手邊。 “打開看看?!卑沧雨虒υS長安道,手中筷子又伸向了紅艷艷的麻婆豆腐。 許道宣見安子晏吃得歡快,忍不住跟著挾了塊麻婆豆腐。他不知道那豆腐特地多放了茱萸,結(jié)果吃了兩口就被辣地滿屋子亂竄,恨不得灌下一肚子水。 “子晏以前不是不吃辣么?”許長安隨口問了句,他打開匣子,發(fā)現(xiàn)里面是厚厚一摞信件。 信都是沒找到承啟人而經(jīng)由驛站退回來的,分別有桐城、臨岐、銀霜鎮(zhèn)、塞雁門……幾乎每封信退回的地址都不相同。安子晏算著時間,給許長安寄信,卻總是陰差陽錯地,沒一封送到許長安手上。 許長安隨手打開一封,看見好友安子晏的筆跡詢問著歸期。 等許長安翻完信,從思緒中回過神,這才驚覺這個雅間都靜悄悄地沒人說話。 “怎么都不說話了?”許長安問。 頂著滿屋子人的視線,孟銜坦然自若地攔住安子晏還要去夠麻婆豆腐的筷子,倒了杯清茶遞過去:“不能吃太多。” 許長安恍然大悟,他目光往下一滑,落在滿面通紅的安子晏肚子上:“幾個月了?” 被自幼長大的好友問孩子幾個月,安子晏頗感窘迫,看起來很有些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架勢。反倒是向來高遠出塵不染世俗的孟銜,大大方方地坦誠道:“四個月整了?!?/br> 薛云深聞言分外驚詫:“長安他們居然比咱們快!” 許長安:“……” 許長安恭喜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廂,孟銜卻好像突然來了興致,同薛云深攀談起來:“王妃肚里的幾個月了?” “比你們的孩子小一個半月,”薛云深蔫蔫道。 “子晏身體素來強健,有喜之后口味變得奇怪不說,還常常偶感風寒?!泵香晳n慮道,“不知王妃可有這樣情況?” “風寒沒有,生死大險倒是有?!毖υ粕畈挥嗾f途中經(jīng)歷,轉(zhuǎn)而道:“不過近來他口味也怪得很,有時候想吃乳鴿湯,有時候又想吃新鮮的蓮藕,昨晚上還跟我說想吃槐花飯……” 兩位丈夫興致勃勃地談?wù)撝簧髋月牭陌沧雨膛c許長安兩人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如意段慈玨之流,則紛紛面帶微笑聽著,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