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旁邊站了好大一會，忍不住出聲：“胖子又不肯學(xué)拼音？”

    江子燕克制了片刻，點了點頭。

    何智堯這性格，說軟但又有股子倔，說硬偏偏真沒什么大志向，最近還學(xué)著點賴兮兮的。她剛剛耐心教了他幾遍數(shù)字，何智堯故技重施，裝著聽不明白，她一股火上來，想要罰他站，何智堯立刻要死要活往她身上撲，還開始流眼淚。

    世界上每個孩子都會假哭，何智堯演技很差，唯獨賣相十分可愛?？吹桨职殖鰜恚俏哪樕透獞蛩频?，立刻凄慘地拔高三個嗓音。

    有進步啊，江子燕含恨而笑，起碼哭的時候發(fā)出聲音了。

    何紹禮還站在旁邊，她面皮再有些緊張，也不是別的，母子間沒有隔夜仇，她擔(dān)心何紹禮對自己管教孩子的方式有意見。

    果然，何紹禮神情不明地說：”子燕姐，我能幫著胖子求情嗎？”

    他一開口，何智堯的哭聲立馬就減弱了些，邊抽鼻子邊偷偷地看著江子燕。

    江子燕略微皺眉，她硬下心腸懲罰孩子，威信不能落下，不然以后更不好管?？墒?，她又不太想拒絕何紹禮。

    臉色猶豫著，終于決定各讓一步。

    “堯?qū)毥裢砜梢圆豢催@些，”她瞇起眼睛，“但罰站十五分鐘，這怎么也免不了?！?/br>
    何紹禮為難地望著何智堯，并不是那種想繼續(xù)求情的為難，反而有點無奈的感覺。何智堯則呆愣愣的，直等江子燕善良地把他推到角落，才是災(zāi)難的開始。

    罰了何智堯十五分鐘的站，不如說考驗了兩位成年人十五分鐘的心智堅毅度。

    時間一點一滴流過去，江子燕和何紹禮都出了整身的汗。她最后終于松了手，摟著淚流滿面的何智堯坐在地板上，腦海里又開始循環(huán)各種終場音樂，又心酸又復(fù)雜，忽地感嘆一聲：“紹禮，這幾年辛苦你了。“

    何紹禮穿著睡衣，他剛才幫著江子燕按住掙扎的何智堯，睡衣帶同樣被拽開，肩膀?qū)掗熝鼌s窄，非常賞心悅目。過了會，他在她頭頂上方說：“我明天要出差一周?！?/br>
    江子燕疲倦地點了點頭，何紹禮又說：“好好照顧他?！?/br>
    她沒有回答，因為覺得沒有什么話能接下去。

    旁邊的何智堯淚痕未干，抬頭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何紹禮豎起食指，對兒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也不知道為什么，何小朋友覺得他爸爸那句話不是對江子燕說的，根本是對自己說的。

    ☆、第 18 章

    過了清明，天熱起來。何紹禮出差一周，山中無老虎，剩下何智堯越發(fā)粘著江子燕，恨不得化身為她尾巴。

    公司部門里幾次組織聚餐，江子燕都因為照顧何智堯沒有前去。

    有一次，有同事請教她問題，看到江子燕脖子上有個嫣紅的牙印，不由紛紛起哄，她面色不改。

    “是被蚊子咬的。”

    但仿佛沒有人信。

    創(chuàng)業(yè)公司單身的多，其實有些羨慕起江子燕的穩(wěn)定。傅政同坐在大開間辦公，同事間說笑也不避諱，只是壓低聲音，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因著上次被抓壯丁，江子燕對電動車項目非常感興趣，目前業(yè)內(nèi)最大的電動車廠也不過是特斯拉。其中，電池和續(xù)航技術(shù)等新能源的發(fā)展是新藍海。國內(nèi)關(guān)于新能源的熱度很高，但是似乎形成信息孤島，對于外界的文章報道并不是很多。江子燕特意尋找了新能源的文章來著重翻譯，閱讀量非常高，主管索性讓她負責(zé)一個新的信息子站。

    這么忙來忙去的，居然把何紹禮丟在腦后，連何紹舒她吃下午茶，都約了好幾次才定妥時間。

    酒店底層咖啡廳，旁邊挨著室內(nèi)泳池”，有救生員看守。一堆半大小孩子在池子里面撲騰玩耍，何智堯看見就開始走不動道，蠢蠢欲動地盯著。

    江子燕本來就是帶著他出來吃飯，自然也沒帶泳褲，何智堯的表情，顯示出非常想和小朋友玩，可小小自尊心，又不想穿著內(nèi)褲下水。

    她笑了笑，現(xiàn)場掏錢替何智堯買了條昂貴的兒童泳褲。付款的時候也是有點rou疼。不過，看兒子換上衣服后笑容滿面的跑進游泳池，又覺得心里都松快了點。

    何紹舒把一切看在眼里，和江子燕聊天的時候，仿若無意地，主動說著弟弟以前是如何照顧何智堯。

    “有段時間，堯?qū)毣剂诵毫〖玻B禮也不肯告訴我們，等一個月后回家，胡子拉碴一大把。嚇得mama要接堯?qū)氝^來，紹禮大發(fā)了頓脾氣，不準別人碰他心肝寶貝。我們也就不敢提這事了，你看看，家里除了他，誰都不敢管你家寶貝兒子?！?/br>
    江子燕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說不清什么滋味，卻也暗自留神，打量著何紹舒。

    何紹舒肚子隆得老高，又是長裙又是高跟鞋，非常美艷。她對待服務(wù)員的態(tài)度不差，甚至非?？蜌?，但又有些懶洋洋的敷衍味道在里面，想必作風(fēng)一直如此。

    她的名牌包和江子燕的布包擺在一起，取東西的時候，看到里面一本黑皮書，正是破舊的古龍合輯。江子燕總是隨身帶著，有空沒空翻看兩頁。

    何紹舒好奇地要過來，她信手翻了最前面幾頁，面色無異，只笑問書從何處來。

    江子燕不覺有異，同樣微笑解釋。

    “以前住院期間，這書就在我包里。問了醫(yī)生護士，都說是隨著我書包一起送過來。這么多年，我就一直帶在身邊。最初重新認字，多半還是讀的它?！?/br>
    何紹舒手勢頓了下，望著對面江子燕的淡淡笑靨，心中已經(jīng)掀起驚濤駭浪。

    因為這本古龍并不屬于江子燕，而是屬于何紹舒。

    實際上，書是何紹舒第一任男友，是何紹舒第一任丈夫送她的禮物。何紹舒喜歡讀書，對方是一個喜歡古龍的富家子弟，特意從香港帶給她的精裝本。何紹舒回寢的時候，暫時擱在桌面準備收起來，江子燕路過的時候腳步頓了頓，于是借給她閱讀。

    事隔多年，物是人非。

    何紹舒和吳蜀琴瑟和諧，但目睹舊物免不了有些怔忡。

    江子燕說著說著，注意到對面何紹舒神情古怪，忽地心中一動，試探說：“紹舒，這本書難道是你的？”

    何紹舒抬起眼睛，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我說是又怎么樣，如果我說不是又怎么樣？”

    這倆姐弟，怎么就都那么喜歡打啞謎呢。江子燕鄭重地說：“如果書是你的，你現(xiàn)在就拿走，我欠你一聲道歉。如果這書不是你的，你現(xiàn)在又喜歡，我今后找機會買個一模一樣的再送給你。”

    何紹舒沉默了，過了半晌，把書重新放到桌面：“我誑你而已。”

    江子燕不出聲地望著她，何紹舒內(nèi)心反而慢慢平靜下來，她向來不是戀舊的女人，曾經(jīng)的過往都在無限遠處，早就該斷則斷。何況她已經(jīng)找到歸宿，這書陰差陽錯地留在江子燕這里，也許是最佳的結(jié)局。

    “你不必胡思亂想，我說書是你的，那就是你的。而且我不妨告訴你，這書也不是我弟給的，他淺薄得很，只喜歡給女孩子送珠寶首飾，干不出送書這么風(fēng)雅的事情。”

    江子燕定定的瞧她一眼，卻終于忍不住問出那天問何紹禮的問題。

    “那么，我以前是什么樣的人？”

    何紹舒很明白她的意思，意味深長地說：“我看你真正想問的是，你以前都做過哪些事？我為什么會和你成為朋友？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弟？”

    江子燕一時語塞，何紹舒看剛才書那塊終于糊弄過去了，也不糾纏，她正色說：“書的事情暫時不說，子燕，你雖然失憶了，但不用做什么都心虛，你以前可從來不畏手畏腳的?！?/br>
    江子燕望著何紹舒眸子，覺得自己即將問的問題卑劣無恥極了?？墒呛谓B舒目前貼心理解的神色，真是讓她恨不得……

    “你為什么不勸我？”

    何紹舒愣?。骸皠袷裁?？”

    “勸我當(dāng)時不要喜歡何紹禮。你是他jiejie，我當(dāng)時這么追你弟弟，攪得天怒人怨，難道紹舒你就沒有想過阻止過我？”

    江子燕明白，這問題是倒打一耙的，人都要為自己的錯事負責(zé)?？伤欢ㄒ獑柍鰜?。

    當(dāng)全世界都冷眼旁觀，看曾經(jīng)的自己倒追別人，不看好這種卑微的感情，落到最后，也沒人會同情一個城府甚深又市儈的女孩子。但流言飛語中，總有一個伙伴堅定地站在她身邊。而在所有傳言里，何紹舒就是這么一個伙伴。

    不知為何，江子燕覺得她在期盼什么，可能是真心吧。唯一一點的真心。黑暗的湖水里，她需要一根蘆葦，權(quán)供呼吸。

    親弟弟和好朋友之間，于情于理更偏向誰，大概很明顯。但有的時候，朋友也會避免朋友受傷，如果，如果何紹舒真的是她朋友……唯一的朋友，何紹舒就會回答，她曾經(jīng)試圖阻止過這場荒唐感情，只不過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而已。

    但高傲的何紹舒堪堪避開她期盼的眸子，無奈地說：“唉，拿錢手軟?！?/br>
    江子燕一凜，立刻問：“拿誰的錢？”

    何紹舒居然也像何紹禮般，摸了摸她尖俏好看的鼻子，沒好氣地說：“誰的錢，是你的錢啊?！?/br>
    研究生宿舍是兩人間，何家就在本市，因此申請宿舍就是個落腳處，不差幾千的宿舍錢。不料開學(xué)第一周，對面床都是空的，何紹舒把教材和幾件衣服扔到這里，偶爾來睡午覺。晚上約會前正化妝，外面下著斷斷續(xù)續(xù)的纏綿秋雨，窗戶開著一小點縫。

    突然間鎖咔噠響了聲，門被打開，有個人拖著重重的腳步走進來。

    何紹舒眼線筆一歪，她驚怒之下，高聲詰問是誰。

    一個高挑的黑色身影停在對床，瘦得骨清嶙峋，兩手空空，全身上下的衣服和長發(fā)都是濕的，但奇怪的是有一張鎮(zhèn)定之極的冷清面孔。

    “我是你的舍友，我叫江子燕?！焙屠淇嵬獗硐喾矗瑢Ψ接薪鹁瓢爿p柔的女嗓，下一句非常不客氣地說，“你身上有錢嗎？”

    何紹舒認識江子燕三十秒內(nèi)，莫名其妙被借走一千塊。何紹舒看得很清楚，對方竭力平穩(wěn)情緒，但整個人非常狼狽，簡直像是匆匆忙忙逃避什么追趕。

    江子燕沒有帶任何行李，一干生活事物，是在借她錢后，去校園里的小超市添置最廉價的物事。看室友窮得叮當(dāng)響的樣子，回過神來的何紹舒內(nèi)心已經(jīng)做好不準備要回來這錢的準備。

    然后等一個月后，江子燕連本帶息還回一千一百塊。

    何紹舒是首次聽說”朋友借錢，同樣也需要還利息”這句話。后來，江子燕要做她的代購生意，缺乏本錢，之后陸續(xù)交學(xué)費，以及其他倒貨的關(guān)口找她周轉(zhuǎn)過幾次，或者偶爾委托她買過什么零零碎碎的，具體忘記了，何紹舒借錢，江子燕回報的是驚人的守信。

    規(guī)定時期內(nèi)全額歸還財務(wù)，每次附帶15％利息，有過幾次拖延，利息加到20%，絕不失約。

    “我江子燕，有借就有還。”

    這是江子燕第一次見面借錢后給出的保證，語氣里帶著種奇怪的毫無保留感，仿佛上升成一種人生哲學(xué)。

    何紹舒回過頭想想，江子燕是她首次遇到，甚至也是至今唯一一個不僅僅是說，而是實踐”有借就有還，有借必有利息”的女生。這古怪女生身上的優(yōu)點并不多，但真正的優(yōu)點，從來就不需要太多。

    很經(jīng)典的例子，就是所有人都很鄙夷江子燕試圖融入更高一層次生活圈的行為，包括何紹舒身邊那些高門女孩子，會笑她多不自量力。何紹舒卻覺得，江子燕因為眼界和起點低，很多事確實做得啼笑皆非，但她突破熟悉環(huán)境，到大城市自食其力，也并沒有做過什么真正意圖傷害他人的事。

    世界上不是每個女孩都孱弱到去走“簡~愛”路線。如果只追求“和對方完全平等的地位”，那是對“清高”這種虛名本身上癮而已。

    何紹舒向來自恃甚高，同時也很識貨。別人嘲笑江子燕“不要臉”，卻不看他們自己還靠著父母出錢讀完大學(xué)，拋開家世，個人能力幾乎沒有。江子燕比他們厲害多了，何況她確實很合自己眼緣，但——如果追根到底，何紹舒好像最初也確實是因為一百塊利息，把自己的親弟弟賣了。

    當(dāng)江子燕參加完那天新生會后，好奇地問她，”我能喜歡你弟弟嗎”，何紹舒一邊驚訝她的坦白，一邊笑著說"你要去自己問他，反正我是覺得沒毛病。"。

    再后來，江子燕音訊全無消失的那三個月，何紹舒面對眼睛著火嘴角起泡的弟弟，同樣胸有成竹地說，“不要擔(dān)心，子燕肯定會回來的?！?/br>
    “姐你都知道什么？”何紹禮迅速地追問。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上個月，子燕借走我一本書，她不會無緣無故拿了別人東西就走。再說，她答應(yīng)過要來參加我的婚禮?！?/br>
    自小好脾氣的弟弟，森然望了她一眼，幾乎拂袖而去。

    何紹舒聳聳肩，繼續(xù)興致勃勃地挑著冊子上的婚鞋。

    江子燕確實說過“有借有還”，她說過就會做。就是這么微小毫無所謂的理由，何紹舒從未起疑。

    只是那場奢華盛大婚禮，最后是一團亂的收場，何紹舒的命運被分為上下半場，而她朋友唯一一次失信，真的再也沒有還這本古龍。

    作者有話要說：　　loading……

    我要成為一個付費游戲啦。

    明天上午有雙更（沒有爭過編輯的下場。。。

    其他更新時間照舊。

    ☆、第 19 章

    孩童的嬉鬧聲，伴隨著戲水的潑灑聲響，遠遠地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