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喻沛沒說話,也沒動,估計是被他的直白打得措手不及。 阮箏汀歪頭去尋他的眼睛,很新奇地笑了一下:“你是覺得虧欠嗎?” 可惜瞎掉的綠瞳無法傳遞情緒,在壁爐暖澄澄的光線下,都透著股溫和卻疏離的晶體感。 喻沛嗤笑一聲,靠回床頭,冷懨懨地道:“我是覺得你蠢?!?/br> “你放心,有危險我會跑的,”阮箏汀放開爪子,把雪豹趕去床腳,絡絲自他指間騰起,在對方生氣前裹著話音撲纏過去,“我怎么可能把命搭給認識的人呢?!?/br> 阮箏汀單獨落進黏膠般的水體后,先給自己掌心劃了一刀。 領域里萬物由精神力構成,不會流血,傷口只會生出絡絲。 他舉高手掌,帶著幾縷飄搖的白絲勉力游過一段距離,便碰到條落單的怪魚。 鱗片掉了半邊,顯出深灰的底皮顏色。 那魚沒有攻擊意圖,反倒繞著他轉了好幾圈,而后興沖沖地咬下一截絡絲來。 它的牙齒是可伸縮的,嚼嚙過精神絲時,會同步傳來毒蟻叮咬般的細密痛感。 魚嘴咂摸的同時,還能把膠狀水體吞進去一些。 阮箏汀盯著那些自它腮蓋濾出的、恢復液態(tài)的水,很輕微地挑了挑眉,索性把掌心喂到它嘴邊。 那魚又吃過幾口,他感受到越來越大的水體波動,停在原地,沒發(fā)現(xiàn)怪魚身上的鱗片色澤都亮了不少。 這片水域廣闊幽深,但下潛到一定深度時卻能看見建筑群遺跡,還有各種各樣的石碑。 阮箏汀分辨不出上面的字,但又覺得莫名眼熟,忍不住摸著字刻多看了兩眼。 正在這時,身前那片冰冷的銅綠里終于顯現(xiàn)出一具、十具……密密麻麻的尸體。 饒是有相當充足的心理準備,他仍是被嚇得倒吸一口氣,驚瞪著眼睛。 這也……太多了。 這些種魘基本遵循著真實世界里數(shù)年水底沉尸的樣子,表殼已然結出完整的灰白尸臘,毛發(fā)飄散,內里腐敗。 它們本應該隨水沉浮,但如今水質發(fā)稠,看上去就像在僵硬扭曲地行走一樣。 怪魚吃撐了,從他袖口游進去,又從側領鉆出,去蹭他的臉。 它大概控制不住力道,胸鰭在阮箏汀臉頰上劃拉出幾道極深的口子。 大量絡絲線團似的爆出來,又融進水里。 那群種魘動了動,數(shù)不清的細尾魚像是蒸騰的氣泡,爭先恐后鉆透表殼,分群繞去阮箏汀身后。 尸體失去支撐,從直立狀態(tài)變得東倒西歪,少頃,當中有聲音在說:“是你?!?/br> 阮箏汀忍住逃跑的沖動,但很慎重地沒有回答。 患者的認知和記憶構成種魘的所謂認知和記憶,思維走向高度統(tǒng)一,患者極易深陷其中,相信它們就是死而復生的、真實存在的個體。 有時候,連前來調試的向導也會迷失。 最近那只種魘往前邁了一步,輕飄飄地嘆過一口氣——可它胸腔的位置連骨頭都沒有了,聲音不知道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帶著很重的混響。 它問著:“你依然覺得我們是虛假的嗎?” 阮箏汀不想被它牽著思維走,但很在意那句依然,皺著眉把問題拋回去:“我們見過嗎?” “當然,”它笑起來,大概是笑著的,但它半張臉都爬著一層極薄的軟珊瑚,像是蟲巢不斷聳動的橫截面,“2619年5月18日,擇爾希星區(qū),黎城;2622年8月21日,海沽星區(qū),平崎港?!?/br> “我見過你的,”它聲音極力溫柔下來,像是喟嘆,又像在縱容不聽話的幼童,“崽崽。” 它身后,那些七倒八歪的尸體重新動起來,嘴部張合,群語組成蠱惑而親昵的語言,在這片半涌動的水域里重復響起—— 它們說:“我見過你的,崽崽?!?/br> 阮箏汀毛骨悚然,心口的位置駭?shù)每煲ㄩ_。 他想要先遠離這個地方,卻在折身的瞬間猛地撞上逡游而至的魚群。 那些小魚從他身體里源源不斷地穿過去,鱗片扯出瑩白絡絲,有的又在吸收中化作小型鯊類。 它們像支悍勇無畏的軍隊,支起尖刃狀的偶鰭,擺尾重新沖向了密密匝匝的種魘。 第41章 藍羽肥啾 喻沛醒后,熟練地撕開繭巢掀被下床,又回頭替人掖好被子,走去洗手間鼓搗過一陣,含著牙刷時才反應過來—— 他能看見了。 鏡子里映出自己稍顯頹然的臉色,左側下頜被阮箏汀按著刮胡子時不小心劃拉出來的細小傷口,以及發(fā)頂翹著尾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肥啾。 “原來就是你,”他把精神體小心地抓下來,放在洗手池邊,探指戳過它頭毛,半真不假地狠聲道,“每天在我頭頂做窩!” 肥啾蹦噠過幾下,歪歪腦袋,撲騰著翅膀繞過他,啁啁叫著,從窗口飛了出去,明目張膽逃逸了。 精神體看上去十分精神,阮箏汀卻沒有醒。 喻沛感到有些奇怪,但回客廳再次粗略檢查過對方狀態(tài)后,發(fā)現(xiàn)那人的確沒什么異常。 肥啾是在他抱肘彎腰研究外墻圖案時飛回來的。 它落在窗臺上,把頸部的毛豎起來,像是戴上條蓬松的圍脖,兩只小細腳跳來跳去,蹦噠著人類看不懂的舞步。 這是一只輝藍細尾鷯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