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節(jié)
只能竭力屏息,幾度浮沉,君生緊緊地抱著云鬟,起初尚且往岸邊試著掙了掙,但一來抵不過那奔騰的河流,二來渾身的力氣也消失的更快,幾乎連人都抱不住了。 當即放棄掙扎,只是隨波逐流,心中卻是一團絕望。 他似預感到會殞身在這河里……其實倘若他松手,憑著他之能,也還可以回到岸上,但是,心中竟生出一股決然,就算是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一念生,那股絕望之意陡然消散,心頭竟歡喜起來。 生不能得償所愿,或許死得成全,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正在此刻,懷中的人忽地動了一動。 黑暗之中,君生不由睜大雙眸,卻因雨狂風亂,河水咆哮,自然無法看清。 云鬟果然是動了。 冰涼的河水讓她清醒過來,甚至將身上的痛都暫時忘了。 兩個人在水中,隨著流水往下,一邊兒盡量地穩(wěn)住身形,如此不知漂浮了多久,終于在河水拐彎處,去勢終于被堆積在拐彎的樹枝擋住了。 君生一手握著云鬟,一邊兒抓著樹枝,往岸邊艱難靠了過去。 因夜雨未停,且又天黑,竟不知被河水帶來何處。 云鬟只來得及同他一塊兒掙著上岸,便再也無法支撐,早又暈厥過去。 君生抱緊她,原地喘息片刻,試了試鼻息,又將自己的衣裳撕開,摸索著將她身上暫且裹住。 他勉強辨了辨周遭方向,便將人抱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而去。 大雨如注,似乎有意欺負人一般。 君生不敢怠慢,任憑心跳如擂眼冒金星,卻仍是咬牙挺著,如此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雨方才慢慢停了。 天色漸漸地露出了些許魚肚白,似是黎明將至。 君生左右又看,卻見周遭草木蔥蘢,竟不像是個有人家的模樣。 他心頭一涼,忙低頭又看懷中人,卻見云鬟緊閉雙眸,臉色如雪。 因此刻天光乍現(xiàn),他也能看得清楚,于她的胸前,一團醒目的血花綻放。隨著濕透了的衣裳往周遭殷染開來,看著觸目驚心。 君生的腿竟一軟,忙又跪地,抬手試了試云鬟的鼻息,待察覺還有一線微弱之時,他心頭微微一松,卻忍不住鼻酸眼澀。 忙又將人抱住,往前仍去。 如此將到天全然放明,君生終于看見有一線炊煙,裊裊在林間升起,剎那,就仿佛看見生機般,也不顧身疲力竭,君生踉蹌加快步子,趕往那處。 這林中原來是一戶農(nóng)家,兩口兒都有些上了年紀,便在此地開墾田地,種菜為生。 因昨夜雨大,一早起來查看菜地,不料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年青人,抱著個血淋淋的“少年”走來,嚇了一跳。 幸兩口皆是淳樸心善的農(nóng)人,忙幫著君生進內。 君生已經(jīng)力盡,伏在云鬟身邊兒,氣喘吁吁道:“我這位……她受了傷,敢問附近可有大夫?” 老兒道:“距離此處最近的一位大夫,也在十里開外,一時竟來不得。這位小哥兒是怎么傷著的?” 君生不顧別的,只道:“煩請幫忙?!睖喩砩舷虏o長物,只手上戴著的一個玉戒竟不曾隨水丟了,君生忙取下道:“好歹救命?!?/br> 當即兩口分頭行事,婦人去取了些舊衣給君生兩個替換,那老兒則去請了大夫前來。 雖是個鄉(xiāng)野醫(yī)者,倒也有些手段,見了云鬟的傷,便道:“這是刀傷,又浸了水……”皺著眉,將傷處略微處置,敷了藥。 又開了兩副草藥叫煎了服用,道:“熬過今夜不死,再叫我來。” 那兩口不等吩咐,便送大夫,又忙煎藥。 君生在內守著云鬟,見她始終不醒,心頭沉重。 他本想叫人進京報信,可是一想到昨夜所行的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僥幸那大夫有些手段,又云鬟還未醒來,便只在此看顧。 不料將黃昏的時候,這老兒慌里慌張地進門道:“官道上好些公差,走來走去,原來是出了大事。” 君生心頭一跳,那婦人便問:“出了何事?” 老兒道:“我打聽得十里村的人,說是昨夜,不知怎么,太子竟得了急病……殯天了。所以今天滿城戒嚴呢?!闭f了這句,便紅了眼睛道:“太子是個好人,當初多虧了太子跟皇太孫,才跟遼人議和,如何偏偏好人不長命呢?” 婦人也驚得色變,道:“你這消息可是真的?好端端地,怎會急?。俊?/br> 老兒道:“還有呢,因為見太子急病亡故,太子妃忠貞,竟自盡隨之而去了。” 雖然是京內的事,似乎跟他們不相干,然畢竟是儲君出事,兩個人都甚是沮喪。 那老婦人惶惶然地,便去菩薩面前兒燒香,碎碎念道:“先前皇太孫殿下被關押的時候,我就求過菩薩保佑,別叫殿下遭罪,沒想到現(xiàn)在又是這樣,卻是怎么說的呢。求菩薩開眼,保佑我們大舜,保佑天下太平?!?/br> 薛君生在旁聽著,心頭驚跳。 正忖度中,便聽得身旁云鬟低吟了一聲。 君生忙轉過頭來,見云鬟皺著眉頭,低低喃喃,似叫著什么,君生側耳過來,卻聽得她悄然喚道:“六哥……” 這一夜,果然如那大夫所說,云鬟竟高熱起來,臉色通紅,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又若有似無。 君生衣不解帶,目不轉睛,懸心吊膽地伺候了整夜。 次日,那老兒又跑出去打聽消息,因此處距離京城足有二十里遠,老兒又無腳力,回來之時,又是日影偏斜了。 正云鬟清醒了幾分,老婦人熬好了藥,君生便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云鬟看了他半晌,眼中有些許疑惑之色,君生道:“你的傷不可大意,先吃了再說話。” 云鬟只得從命,待一碗藥吃罷。君生方道:“我知道你想問我的是什么,然而我倒也要先問你,是誰對你下這樣狠手?” 云鬟垂眸,傷口雖疼,聽了君生這句,心頭卻也同時疼了一疼。 云鬟啞聲道:“這是哪里?如何……如何不回京呢?” 君生道:“京中的情形,還不知怎么樣,你的傷又如此,不便移動?!?/br> 云鬟道:“你又為何會……” 君生不等她問完,便道:“那夜我離開之時,便覺著有人盯著府中,是以折回。發(fā)現(xiàn)不妥后,又想到你叫我拿手令的事,便誤打誤撞追上了?!?/br> 正說到此,聽得外頭腳步聲響,原來是那老兒回來,正對婦人道:“有些古怪,聽說不知怎地,京內的崔侯府被查抄了,連那個先前……很是有名的什么刑部謝大人的府,也被查抄了,聽說是什么通敵的罪名……” 婦人道:“通敵是什么?” 老兒也不大明白,兩人面面相覷。 內間,薛君生屏住呼吸,卻聽云鬟道:“該來的、終究要來,先生,你能否送我回去?” 薛君生道:“這會兒回去,何異于送死?” 云鬟道:“天可憐見,讓我留了這條命,可知正是要填了那里的?!?/br> 君生心頭一緊:“你……” 云鬟道:“方才老伯的話里,并不曾提到暢音閣被牽連,只怕是靜王殿下有意照拂。先前聽你的話里,大有思念江南之意,你不如趁此機會……” 君生不等她說完,笑道:“你若回去,我能獨自離開么?” 云鬟道:“你很不用這樣。先前貿然托你偷王爺?shù)氖至?,已?jīng)是我的自私之舉……只是我實在沒別的法子,如今又何必再連累?” 君生不由握住她的手,秀美的眼底流露些許溫和笑意,輕聲道:“我跟你從來沒有別的相干,如果你真的能連累我,可知我巴不得你多連累我些?” 這夜黃昏,城門將關之時,便見一輛簡陋牛車從城外遙遙而來。 士兵們不以為意打量著,見那牛車晃晃悠悠,穿過城門。 因前日之事,城門口守衛(wèi)森嚴,其中一名頭領見牛車上有數(shù)人,不由仔細盯看,誰知看了兩眼,忽地震驚,忙跳起來,手按刀柄沖上前喝道:“站??!” 趕車之人嚇了一跳,忙滾落地上。車上其他兩人卻仍是鎮(zhèn)定如初。 頃刻,其中一人略直起身子,淡定道:“請不必驚訝,我乃薛君生,這位便是刑部前主事謝鳳。速去通報罷。” 那頭領驚疑交加,揮手叫人牢牢圍住,命人飛馬通傳。 不多時,有一人飛馬先行趕到,滾鞍落馬——卻竟是張振。因他官階高,守城將官們紛紛行禮。 此刻天色昏暗,張振卻一眼認出車上的人,忙上前,張了張口,卻又壓低了聲音湊近道:“你如何回來了?這會兒回來做什么?” 雖牛車緩慢,畢竟也有些顛簸,不免動了傷處。 云鬟已忍了半天,正合眸克制,聽張振的聲音,才睜開眼睛道:“我回來,自是領罪的?!?/br> 張振人在半路得知消息,滿心焦急,但此刻眾目睽睽,縱然有暗中周旋之心,卻已經(jīng)遲了。 正不安之時,又聽得馬蹄聲急促,張振回頭一看,卻見來者竟是刑部的巽風等數(shù)人。 張振嘆了聲,順勢退后。 馬兒未停,巽風便飛身掠到牛車之前。 君生扶著,云鬟欲起身,卻扯動傷處,疼得悶哼了聲,臉色越發(fā)不好。 巽風問也不問,俯身過去,將她輕輕地抱起。 君生在旁看著,默然下車,眼睜睜看著巽風等帶了云鬟離去,竟仿佛天地之間又只剩下了他自己。 正有些呆怔,便聽得車聲馬響,抬頭看時,卻是靜王府的車駕,有人在內道:“上車?!?/br> 第474章 先前那一場連環(huán)激變,就算對一生見慣風云變幻、光怪陸離的皇帝趙世來說,也幾乎承受不住。 且那夜被趙黼殺氣沖撞,血氣激蕩下,竟驚厥而倒,直到次日方幽幽醒來。 這一場,恍若隔世。 趙世猛地咳嗽出聲,心頭仍隱隱做疼,耳畔響起許多鼓噪呼喚的聲響。 定了定神,趙世目光轉動,眼見太醫(yī)等皆圍在身旁,最靠近身邊的,卻是靜王趙穆。 看著趙穆那張臉……不由想起昨夜寢宮內,趙莊跪地吐血之態(tài)。 心頭一涼,宛若大夢初醒,噩夢成真。 不管如何,卻再也無法看見心系心牽那些人了。 趙世遍體寒涼,張了張嘴,卻無法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