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來得及叫人，盧鐵石早看到了寧婉，收了拳走了過來，“有事嗎？”

    寧婉瞧著他慢慢放松下的面容，突然覺得他來練功與其說是勤奮，不如說是發(fā)散胸中的惡氣，心里竟也一疼，“公公來了，婆婆讓我找你回去?！?/br>
    盧鐵石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起掛在樹枝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寧婉就到他身前，“我?guī)湍阆岛??！毕瞪现笥滞撕笠徊娇纯?，“走吧?！?/br>
    兩人并肩走著，冷不防她的手被盧鐵石握住了，寧婉就臊了，“讓人瞧見成什么樣子！”用力去甩。可是哪里甩得脫，就聽盧鐵石小聲說：“別甩了，到了門前我就放手?！?/br>
    寧婉只得由著他，到了門前果然略一掙便將手掙了出來，剛要打簾子，盧鐵石已經(jīng)打開了，將她先讓了進(jìn)去。

    屋子里盧寶珠已經(jīng)到了，重新?lián)Q了翠綠的衫子，頭發(fā)梳成雙丫，插戴了幾樣銀飾，婉如一支清荷站在周夫人身側(cè)，還有一個雙十年華梳著婦人頭的美貌女子正站在屋子中間泫然欲涕，“我聽說，我聽說每次老爺回來時吳夫人那邊都要請大夫的，且老爺又喝得多了，需要服侍，我就沒有過來。誰知道，誰知道吳夫人真的病了！”

    這話寧婉也曾聽人傳過，盧指揮僉事一回家，吳夫人就要裝病請大夫。但是昨晚吳夫人在死生一線上亦不肯驚動那邊來看，這事自然不是真的。

    不待寧婉反駁，周夫人就先冷冷地看一眼費(fèi)姨娘喝道：“胡說！以后在我面前不許再傳這樣的話！”

    費(fèi)姨娘就向盧寶珠那邊瞧了一眼，卻什么也不說，只拿帕子擦眼睛，把一雙妙目擦得紅紅的。

    盧指揮僉事就擺手道：“算了！”又問吳夫人，“昨夜果真病了？”

    “都是老毛病了，沒什么，”吳夫人趕緊擺手，“不過是孩子們擔(dān)心就去請了大夫。”

    寧婉看到盧鐵石握得緊緊的拳頭，他一定知道就是說出來真相也沒有什么用，而盧指揮僉事也未必信他，費(fèi)姨娘的話就是明證。

    昨天那樣大的一場事就這樣消之無形了。寧婉看著吳嬸在地上鋪了拜褥，就知道是敬媳婦茶的時候了。沒吃過豬rou總見過豬跑，因此她自吳嬸端的茶盤上捧起一杯茶跪下敬給吳夫人，“婆婆吃茶?！?/br>
    其實按道理應(yīng)該先給公公敬茶的，但是寧婉今天卻反了過來，但是覺得自己卻一點(diǎn)錯也沒有，別人家都是當(dāng)?shù)氖羌依锏捻斄褐B(yǎng)大孩子，盧鐵石卻是吳夫人辛辛苦苦帶大的，她的功勞可要比盧指揮僉事大得多了，因此換個順序理所當(dāng)然。

    但看公公的神色倒沒有什么異常，顯然他并不在意，可能平日也不大注意這些小事，倒是周夫人從她剛開始敬茶時便將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寧婉自然只裝做沒看到。

    第182章 鬧僵

        吳夫人也沒想太多，獨(dú)養(yǎng)兒子長大娶了親，她自然十分歡喜，滿臉笑意地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拿起一個銀鐲子遞給寧婉，“收著吧，這是當(dāng)年我婆婆給我的?！边@個銀鐲子雖然表面擦得很亮，但是那古老的龍鳳花紋卻是烏黑的，很顯是一只傳了好幾代的老銀鐲子。

    寧婉接過珍而重之地戴在了手腕上，感到盧指揮僉事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當(dāng)然他是看向鐲子的，大約想起當(dāng)年他與吳夫人成親之時了。其實按理法，吳夫人才是他明媒正娶、在公婆面前敬過茶又為公婆送過葬的妻子，周夫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權(quán)勢壓人，現(xiàn)在得了四品誥命夫人的竟是周夫人，住在指揮僉事府里的也是周夫人，與安平衛(wèi)諸位夫人們往來應(yīng)酬的也是周夫人！寧婉又捧起了一杯茶送到了盧指揮僉事面前，“公公吃茶。”手輕輕地抖了抖，不讓那只銀亮的鐲子滑到袖子里，明晃晃掛在手邊給大家看。

    盧指揮僉事遲疑了一下接過茶喝了下去，然后在身上摸了一摸，卻什么也沒有摸到，只得轉(zhuǎn)向周夫人。周夫人就笑著拿出了一對晶瑩的玉鐲，“這是你公公給你備下的。”

    盧指揮僉事恐怕不會想起準(zhǔn)備這樣精巧的首飾，可是周夫人越是這樣解釋，就越說明這玉鐲與他無關(guān)。寧婉接了下來，卻沒有戴上，只回身放在了吳嬸端著的茶盤上。

    見那茶盤上還有一盅茶，她遲疑了一下，真不大甘心給周夫人敬茶。憑什么人家欺負(fù)到了頭上，還要忍著！對于許多事，寧婉都能退讓，但此時她卻不想再一味地忍著了！

    就在這時，盧指揮僉事卻催促道：“二媳婦，趕緊將茶敬了，我們還要趕回安平衛(wèi)呢！”

    寧婉知道他們就要走了，方才她出去找盧鐵石時就見院子里已經(jīng)裝好了車，而到東屋來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裝束整齊，還有的手里拿著皮毛斗篷，顯然很快就要離開。也是，盧指揮僉事來參加兒子親事，如今親事辦完了自然就沒有別的事了。

    想到了昨天夜間的一切，寧婉就是不想讓他們順心遂意，方要找個借口時，盧鐵石已經(jīng)一步攔到了前面，“這茶不必敬！”

    周夫人的臉略彎了變，卻還平靜，倒是盧指揮僉事卻已經(jīng)瞪大了眼睛，“怎么不應(yīng)該敬？須知周氏也是你們的母親！”

    “我自有母親！不必再認(rèn)別人做母親！”

    看著公公就就要暴怒而起，寧婉趕緊上前勸說：“我想鐵石的意思是大嫂和三弟婦都沒有給婆婆敬過茶，所以才要免了的。”盧鐵石的一兄一弟都在他之前成了親，寧婉可以肯定他們?nèi)⒌南眿D都沒有到盧家老宅給婆婆敬過茶。那么同樣的道理，自己也不必給周夫人敬茶。剛剛自己就想以這個為借口推脫。

    事實上，周夫人于盧鐵石果真算不上嫡母，也沒有養(yǎng)育之恩，依律盧鐵石都不必孝敬贍養(yǎng)她。

    就在盧鐵石出來反對寧婉敬茶時，大家未免覺得是他挑起了事端，尤其是公公，臉色十分地難看，幾乎就要動手打人一般，可是寧婉只輕輕巧巧地一句，他便啞口無言了，停了一停說：“那時候吳氏并沒有去安平衛(wèi)?！?/br>
    “可后來見面補(bǔ)上了嗎？”成親時不能當(dāng)面敬茶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這碗媳婦茶是一定要敬給婆婆的，那邊一定沒有補(bǔ)！寧婉雖然沒問過，但是想都不必想就能知道，只看昨日盧寶珠的神態(tài)就可以想見那邊的高傲！

    事實正是如此，盧指揮僉事就一揮手，“你今天先敬了茶，日后讓大媳婦和三媳婦補(bǔ)上?！?/br>
    盧鐵石既然發(fā)難，就不會輕易放棄，寧婉自然要支持他，而且她不想被人踩在腳下，因此她雖然溫和，可卻堅定，“那不成，長幼有序，不能錯亂?！?/br>
    “算了，別為難二媳婦了，”不想竟是周夫人出言制止，神情淡然地說：“這一次我陪著指揮僉事過來，為的也是喜慶，又何必因此而起爭執(zhí)呢?！?/br>
    吳夫人臉都脹得紅了，趕緊說：“給我敬不敬茶都不要緊的，也是我身子不好一直住在老宅，平常見不上面兒。”又叫寧婉，“你趕緊給周夫人敬茶。”

    寧婉真是無語，明明盧鐵石和自己替她掙面子，可是她轉(zhuǎn)眼就把兒子兒媳賣了，又不好當(dāng)面反駁婆婆，只得回身去端茶，心里卻想著怎么好。

    盧鐵石卻一把抓住了她，“我說不許就是不許。”說著將人拉到了身后，他身形高大，正將她完全擋住了。

    被兒子如此地違逆，盧指揮僉事終于跳了起來，一抬手將剛剛的茶杯扔了過來，站起來罵道：“孽障！不孝不悌的東西！”

    盧鐵石將手臂一伸就接下茶杯，轉(zhuǎn)身塞到寧婉手中向后一推，自己一步上前正與父親面對面：平日大略一看父子二人十分相似，都十分高大，但是站到一處卻明顯能感覺出兒子比父親要高出兩寸許，身姿更挺拔，氣勢也更盛。

    當(dāng)?shù)牟挥X就退后了一步，氣憤地道：“安平衛(wèi)那邊一直忙得緊，你哥哥和弟弟都有差使不得出來，周氏為了你的體面才跟著我來的，不想你竟然越來越不懂得道理了！”轉(zhuǎn)眼向周夫人一干人道：“我們走，只當(dāng)我沒有這個兒子！”

    此時吳夫人跌跌撞撞地從炕上下來，幾步撲到兒子面前，一巴掌拍向他，“你爹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怎么這樣不懂事！”

    寧婉就見盧鐵石垂下了頭，整個人成了一塊石頭，既不動也不語，但卻也沒有退讓。

    吳夫人就教訓(xùn)不下去了，卻大哭了起來，滿臉鼻涕眼淚，再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場面十分地不好，不想周夫人站起了身，上前向指揮僉事說：“你們父子可真像，有什么話不好好說？非要鬧成這樣？鐵石本就是你最看重的兒子，有事你也只管好好教導(dǎo)他，說什么斷絕父子關(guān)系？更何況今天還是新媳婦進(jìn)門的第二日，豈不讓人笑話？”

    寧婉畢竟是新媳婦，弄不清實情的情況也也難以插言，就扶著婆婆回到炕上，“婆婆身子不好，先歇一歇吧?！?/br>
    盧指揮僉事回頭看一眼原配老妻，就嘆了一聲氣，向兒子道：“你要是恨周氏，不如就恨我吧！”說著又將目光轉(zhuǎn)到了寧婉身上，盯著她搖了搖頭，很顯然十分地不滿意，只是他身為公公，總不好直接說兒媳婦。

    寧婉對上了公公的目光，卻一點(diǎn)也沒有退讓。這個人盡管是長輩，又身居高位，但總是虧欠發(fā)妻和鐵石的，自己一點(diǎn)也不想巴結(jié)他，也不覺得鐵石和自己有什么不對！

    她的神情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以至于盧指揮僉事一眼就看了出來，先前鋒利的目光不禁一滯，索性重新轉(zhuǎn)身向外走了，一干人便都隨著他出了門。

    唯有周夫人卻回首向吳夫人道：“今日指揮僉事果然有公務(wù)在身不能久留了。沒多久就是春節(jié)，那時候我讓人接jiejie帶著鐵石和兒媳婦去安平衛(wèi)，怎么也是一家人，吵過了也就忘記了吧！”

    吳夫人就含淚說：“這孩子性子就是這樣執(zhí)拗，每一次都鬧成這樣，你也別放在心上。”說著拉著兒子和兒媳婦出來相送，卻見那邊輕車快馬，早就走得遠(yuǎn)了。

    重新回到家里，吳夫人就怔怔在坐在炕上，半晌垂淚道：“我說了你多少次，可是你，次次都要與你爹生氣，這一次是真地鬧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