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得找了王木匠，請他將老炕柜上面的舊漆都擦去了，重新上了與新家具一樣的漆，如此這般方順眼了點。

    這時已經(jīng)到了臘月，家里炒山貨的活都做完了，也不再雇人幫忙，寧梁接連十幾天將山貨、干菜一股腦地向虎臺縣送去，進(jìn)了縣城還不待在相熟的幾家鋪子走上一圈，就都賣了出去，價錢也都加一兩成，畢竟這時候縣城里家家都在備年貨，家家都要買這些東西！所有鋪子里的東西都不愁賣。

    而寧梁每次從虎臺縣回來，也都會帶各色年貨回來，吃用之物倒還罷了，于氏特別稀罕幾張楊柳青的年畫兒，家里先前雖然每年也要買幾張年畫兒，但哪里見過如此鮮艷活潑，喜氣洋洋的畫呢？捧著怎么看也看不夠。

    一張喜上眉稍，一枝紅梅，梅花里面黃色的花蕊都清清楚楚，兩只喜鵲登在樹枝上正嘰嘰喳喳地叫著；一張連年有魚，上面是一個白胖胖的娃娃手里拿著蓮花蓮蓬騎在一條大紅鯉魚身上，笑得十分歡快，于氏就指著畫里的胖娃說：“我瞧著我們石頭長得和他有幾分相像呢?！?/br>
    寧梁就說：“你也看出來了？我正是一眼就覺得像石頭，才將這張?zhí)魜淼?。?/br>
    寧婉細(xì)看看畫里的人，再看看見到年畫就高興得揮著胳膊吚吚呀呀叫的石頭，也笑了，“過年的時候，我給石頭眉間也點一個紅點，就跟這娃娃一模一樣了！”

    又有幾張《長江奪阿斗》、《忠義堂》、《文姬歸漢》的年畫兒，卻不只是喜慶圖樣，卻有人物有風(fēng)景的，于氏便問寧梁都是什么。

    寧婉知道爹娘都是不識字的，見識不過耕地種田，家長里短，正要過去給他們講一講這幾幅畫兒的故事，不料寧梁買畫時早問了賣畫兒的人，現(xiàn)在便一一給于氏講了起來，“這個船里面鳳冠霞帔的女子是劉皇叔在江東娶的媳婦，就是孫權(quán)的妹子，正要抱著劉皇叔的兒子阿斗回江東，這個身穿鎧甲的將軍就是趙子龍，他聽了消息只身趕來要將阿斗搶回去……”

    爹講得用心，娘聽得認(rèn)真，寧婉在一旁想了想也沒有去糾正爹的錯，這些故事對不對其實沒什么，重要的是一家人開心就好了。

    郭小燕就在這時候嫁了。因?qū)幖遗c郭家再不往來，便似絕交了一般，因此寧家人也沒有過去送嫁。但其實也沒有什么可看的，郭小燕許的這家人十分貧窮，當(dāng)初下的聘禮便十分少，眼下迎親時也是簡薄得很，連頭接新娘的毛驢都沒有雇，只由幾個親友們陪著上門便算接親了。

    郭老爺子之所以將郭小燕許給這樣的人，其實也是無可奈何了，郭小燕為瘸了一條腿還罷了，更主要的是她名聲十分地差，差不多的人家誰會娶？老話說得好，“寒不擇衣，貧不擇妻”，只有窮到了極點的人才不會在意人品將郭小燕娶回家去。

    聽著村里響了幾聲鎖吶，于氏和寧婉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她們正在做醬塊。

    在三家村，家家都要種黃豆，而黃豆最主要的作用還不是榨油、炒豆等，而是做醬。大醬是家家過日子最少不了的東西。

    從春到冬，從剛長出來的火蔥到酸菜心都可以蘸醬下飯吃；家里富裕的，用醬燒rou、蛋、魚，家里最窮的，還可以直接用大醬拌飯。大醬雖然是最尋常最便宜的東西，但是遼東人年年月月日日吃它，個個長得人高馬大，身強體壯。

    娘雖然是從江南來的，但在三家村住得久了，也入鄉(xiāng)隨俗，早學(xué)會了做醬，而且能做一手好醬。以前三房時常到大房的醬缸里叨醬，為的就是大房的醬好吃，有時還將大房做好的醬塊直接拿走，害得大房的醬時常不大夠吃。

    今年家里終于擺脫了三房，又因為平日里吃食多了許多，今年的醬倒還剩了不少，但是于氏還是按照老習(xí)慣在臘月里做醬塊。

    昨晚泡了一個大盆新黃豆，都是母女二人仔細(xì)挑揀過的，一早上用文火烀了一個多時辰，將豆子烀得又軟又爛。這時候用勺子攪碎，不必像豆沙餡一般特別的碎，留些半顆的豆瓣不要緊。

    這時候便要攪碎的豆子放到一個方方的盒子里壓得實實的，然后再扣過來做成一個個四方方的醬塊，放在太陽下面曬。

    娘倆兒忙了一大半天，將一盆豆做成了十六塊半的醬塊子，在外面曬了三五天，便一塊塊地用白粗麻布包起來放在灶間的柜子里。

    這些醬塊子要一直放一冬天，中間只需要將它們挪挪位置，透透風(fēng)，到了明年四月里才拿出來下醬呢。

    醬塊子弄好，晚上估計著丈夫回來時間，于氏將飯菜也做上了。

    高粱米撈飯，將高粱米多添水煮熟，然后就有笊籬將高粱米飯撈出來裝到碗里，另將鍋里的米湯也盛出來就著飯喝下。菜是剛腌好的酸菜，先前的白菜已經(jīng)變小，顏色也成了半透明的淡黃，切的時候要將菜幫片得薄薄的，再切成細(xì)細(xì)的絲，用五花rou片燉了半個多時辰。

    寧梁一進(jìn)家門就聞到了菜飯的味道，竟有些驚喜地問：“家里做了高梁米飯和酸菜？我這兩天正想吃這些東西呢！”這其實是先前家里最常吃的東西，當(dāng)然那時多半是不加rou的，大家早都吃得厭了，不想有些日子沒吃，竟然惦記起來了。

    寧婉就笑道：“可見爹有什么心思娘一眼就能看出來喲！”

    老夫老妻了，自然能看得出，寧梁便一笑，卻又道：“我這一輩子是不能有什么出息了，大魚大rou地反吃不慣，最愛吃高粱米酸菜這些老東西?！?/br>
    寧婉搖了搖頭，“正是因為家里有了大魚大rou，才想高粱米酸菜呢。不信從現(xiàn)在起，家里頓頓高粱米飯燉酸菜，爹只要吃上幾日就再不想吃了！”

    寧梁便不得不承認(rèn)，“婉兒說得有理！”

    這時于氏給他兌好了溫水叫他，卻不理他們的爭論，只道：“趕緊洗手吃飯吧！外面吃的再怎么也不如家里的?！本退闶枪媒愫痛笈畠河H手做的飯，在寧梁和于氏心中，也不再算家里的了。

    吃過飯，寧家人坐在一處商量年禮。先前家里日子艱難的時候，禮數(shù)也是不缺的，現(xiàn)如今更是不能差了。往前送禮時排在前面的自然是二房和三房，但是今年只送二房就行，三房不必再理。然后就是寧賢的太公公太婆婆。接著才是與寧梁同輩的大姑家、貨郎劉家、另有村子里關(guān)系好的幾家和胡村長家。

    寧梁便又說：“今年還要給望遠(yuǎn)樓的掌柜好好備一份禮，這一年我們家東西賣到望遠(yuǎn)樓里的最多，掌柜的卻一次沒為難我?！?/br>
    “這自然是應(yīng)該的?！庇谑虾蛯幜核阌嬛依锍Ｙu貨的鋪子、酒樓，“落了誰家讓人笑話，以為我們?nèi)掖宓娜瞬欢Y數(shù)呢?！?/br>
    夫妻兩個算計妥當(dāng)了又問女兒，“還有一家，我們想著應(yīng)該辦一份大禮，只是不知道盧二少爺家在哪里?！?/br>
    寧婉其實早想到了，家里的生意能如此順利與盧二少爺?shù)膸椭欠植婚_的，可是她卻一直在猶豫，“盧二少爺既然去了多倫，我們也就不去了吧?！?/br>
    寧梁和于氏就都驚訝地問：“你怎么能這樣說！”又趕緊教導(dǎo)她，“先前你幫了盧二少爺，我們不好主動過去，免得讓人以為我們想攀附人家?？墒侨缃癖R二少爺幫我們家打野豬的恩情，我們再怎么也不能忘記，這禮一定要送的！”

    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寧婉也無從反駁，她只是覺得盧二少爺實在是高高在上的英雄，自己只能仰望卻不能近前，另外還有夢里那個模糊的畫面讓她心生怯意，所以才一味地推脫。

    于氏卻想得岔了，就向丈夫說：“婉兒畢竟是女孩，年紀(jì)又小，不如你打聽了盧家住在何處，然后我陪你過去給吳夫人拜個年吧?！?/br>
    盧二少爺既然去了多倫，家里就只有吳夫人，爹怎么也不好自己過去的，因此娘只能陪著。寧婉一聽，趕緊反對，“虎臺縣那樣遠(yuǎn)，娘不好出門，還是我陪著爹去吧。”

    此時她亦想得通了，盧二少爺在多倫，恐怕過年都不能回家探親，自己的確應(yīng)該去看看吳夫人，就算替盧二少爺吧，于公于私自己都不應(yīng)該躲著。

    過了兩天，寧婉就煞有架式地說：“我打聽到了盧家的住處，其實與梨樹村相隔不遠(yuǎn)。”其實眼下虎臺縣里大約沒有幾個人知道盧二少爺就是盧指揮僉事的兒子，更不知道盧指揮僉事還有一個原配妻子就住在縣城外。但是爹娘都是極好騙的人，尤其是對自己這個女兒，他們從沒有懷疑過，甚至自己會記帳也輕易地就在他們面前含糊過去了。

    第87章 拜年

        寧梁和于氏果然不但信了，而且還贊揚寧婉，“婉兒就是聰明，問個消息都比別人快?！?/br>
    于氏便道：“別人家的年禮我們便送些山里的土物，但是盧二少爺是我們家的恩人，可不能太薄了，不如你和你爹到虎臺縣里花上十兩二十兩銀子買些上等的禮盒吧?！?/br>
    家里打了一屋子家具不過用了幾兩銀子，于氏尚且心疼得叨咕了好久，如今提到給盧家買年禮她卻舍得了。寧婉一笑，“那倒不必，盧二少爺是大度的人，并不在意這些小事。而且我們本就是山村里的人，只要表達(dá)了心意就好。只是眼下盧二少爺不在家，他娘一人住著，不好爹一個人過去，還是我陪著爹去好了?！?/br>
    于氏聽了點頭，“按說我也應(yīng)該去的，只是石頭太小，再則我見盧二少爺?shù)哪锼坪醪⒉淮笙矚g與人說話似的，只怕說話不對讓她不高興?！?/br>
    寧婉明白娘的遲疑，她是怕于與吳夫人打交道呢。但其實自己去給吳夫人拜年也有壓力的，畢竟吳夫人是那樣的怪僻。不過看在盧二少爺?shù)拿孀由希欢ㄒ?。就像先前在趙家，為了家里的大事，她總要與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人往來一樣，相較而言，吳夫人還不是討厭的人，她只是有些怪罷了。

    可是娘卻不必了，寧婉搖頭說：“石頭太小正離不了人呢，娘在家看著弟弟吧，我替娘把心意帶到?！?/br>
    轉(zhuǎn)天寧婉換了嶄新的衣裳，正是娘為了過年給她做的新衣裳：石榴紅綾裙子，蔥綠撒花棉襖，衣領(lǐng)衣袖都鑲了一道雪白的細(xì)牙子，費了許多的工夫，今日才第一次上身。

    因自己不能去，于氏便更盡心打扮女兒，幫她用刨花水把頭發(fā)梳得烏黑水滑，辮成一根粗辮子，到了辮梢再用紅綾子纏了三寸來長，最后系成一朵花，又道：“要是當(dāng)時吳夫人給的金釵沒有賣掉，現(xiàn)在插上就更好了。”

    還沒成親的女孩不好戴貴重的首飾，但是過年時卻不在此列，因此于氏便有此嘆。寧婉一笑，“還是這兩朵珠花最適合我的?！闭f著別在了鬢邊，又將前些日子在虎臺縣里新買的一對輕巧的絞絲銀鐲子戴在手上，耳朵上也將日常的銀丁香換了一對亮閃閃的銀葫蘆耳墜，對著鏡子輕輕晃了晃，那對銀葫蘆便輕輕地蕩了起來，寧婉也笑了，“娘，你說我是不是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