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見這陣仗哪還顧得上別人。把鐲子從麗娘手里擼下來心里恨得要死，一百個不愿意把東西當(dāng)廳廣眾拿出來，可東西不拿出來，又怕嫫嫫真的報官，到時候豈不是更加難看。塞到嫫嫫手里，轉(zhuǎn)身半勸半拉，把周老夫人拽進(jìn)去。

    周老夫人還不肯呢“我一個寡婦為了撫育兒子什么人沒見過，什么場面沒有經(jīng)過，當(dāng)年有潑皮上門，我一個人也不怕，拿了柴刀就砍出去！還怕他們這些賤民不成！”

    她有得意的資本。她這是真性情！難道要學(xué)那些所謂世族婦人裝腔作勢嗎。

    呸。以為她還真怕這些人不成。

    她的兒媳婦，便是她家的人，要打要罵，跟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她的孫兒，都是她兒子的種，想不想要都憑她說，又跟這些人有什么相關(guān)？鄉(xiāng)下還有八字不好就掐死孩子的呢，算命的都說了，這個孫兒會克死自己，克死他阿爹，自己不想他活也是情理之中！孩子以后再生，大把都有。

    這些人在鄉(xiāng)下的老家，未必就沒有這樣的事，竟來說她！

    ☆、阿珠

    嫫嫫把東西都盤點好，便看到阿珠在府內(nèi)向外望。

    嫫嫫上前禮一禮問她“小娘子可要隨老奴往娘子那里去？”

    阿珠反問：“既是出了嫁的人，竟還往娘家搬東西，我卻不知道這是什么章程！”

    她這幾天沒少在麗娘和琳娘的‘母親’那里受氣。雖然琳娘和祖母非常維護(hù)她，但她心里免不得要怪田氏。又因為整府都在傳周有容要休妻，對自己母親更生怨意。

    一個女人自己沒用，不知道討好夫家，弄到被休棄的地步，還要連累孩子受人欺負(fù)。

    田氏要是真被休了，自己的婚事怎么辦？自己這年紀(jì)也該議親了。又正好在都城，多好的機(jī)會。

    便是琳娘和祖母再怎么安撫，阿珠都意難平。做人母親的，便該萬事以子女為先，連子女將來如何都不顧，只想著她自己，豈還有做人的樣子？

    外頭那些說書是怎么說的，她也叫人去聽了，氣得直哭。聽了那么些，只關(guān)注一件事，拉著自己乳母憑理“我確實聽了祖母說的話，才不喜歡阿丑的?？勺婺敢膊皇菫榱怂约?，難道就任憑阿丑把家里人都克死不成？母親知道維護(hù)自己兒子，祖母就不知道維護(hù)阿爹？再說，當(dāng)我也未存心要推阿丑下去，誰叫他跟我犟嘴，我不過是一時生氣失手罷了。祖母與琳娘都知道體諒我，她是我生母竟恨不得我死。不過只因為我是個女兒，不如兒子要緊?！?/br>
    乳母小聲說“夫人哪里就讓小娘子去死了……”

    阿珠大哭“琳娘都說了，這說書的事，必然都是舅舅使人做的。舅舅要做什么，阿娘未必不知道？即知道了卻不攔一攔，不想想我聽了在家要怎么自處？如今家里那些下仆個個都傳我要害死弟弟呢。她即是我母親，為甚么要這樣害我！”

    乳母訕訕地，見阿珠看自己，連忙正色厲聲說“小娘子是主家，跟下仆置什么氣？便是不喜歡，只管打一頓。再不如意，賣了就是了。”生怕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曾背地里說過。

    阿珠想想到也是，當(dāng)即喊了人來，打死了幾個下仆，看見其它人都駭?shù)冒l(fā)抖，想必是再不敢亂說的。心里這才舒服些。

    周老夫人知道阿珠打死了下仆，并不以為然，連周有容也沒告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全是她老家那些大戶，哪家不打死幾個下仆的呢。到覺得阿珠長大了，開始懂得管束下人。

    如今田氏差人來問，想讓阿珠去田家。

    阿珠對嫫嫫氣道：“她即嫁了，便是周家人，祖母年事已高，就算是有哪里不對，她一個世家娘子便不能謙讓幾分？她自己就不老的嗎？就不會有老糊涂的時候嗎？如今祖母被她氣得日日睡不得覺。周家也被人指指點點。她不想著回家請罪，卻還在外頭逍遙。虧得我還幫她在祖母跟前說好話。她這么鬧，我還有什么臉見人！”

    嫫嫫忍不得“小娘子這話就說得偏頗。夫人在周家受了多少磋磨？單只說一件。早先才嫁時，老夫人但凡有哪里微微不自在，就叫夫人在跟前衣不解帶地伺候，新婚一月，夫妻竟不能同處。便是夫人叫下仆幫幫手遞個帕子，都要罵一句夫人是嫌她不配受世家娘子伺候，恨她不早死。往郎君那里去哭也就罷了，恨不能跑到大街上拉著人就說夫人不孝。夫人可有半句微辭？之后的事也就不提了，如今要不是小郎君險些喪命，夫人又怎么會往娘家去?！睍r至今日，還不是因為周家步步相逼，田氏步步后退無路可走。

    阿珠皺眉“祖母病了母親待疾，說到哪里都不是錯。病中的人難免脾氣大些，好好哄幾句便也就沒事了。母親卻跟祖母鬧得這樣僵，也怪道如今祖母總覺得母親不好。身為人婦，不能得婆婆的心難道還要怪別人？”

    嫫嫫見她心偏到哪里去了，也知道多說無益。只道“既然小娘子不肯去，老奴便照話回夫人去?！?/br>
    阿珠一聽，她竟要把自己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講給田氏聽，莫明有些膽怯，怒道“要你去學(xué)舌？！只說我不想去便是。這里是我家，田家又不是我家。”

    兩人正說著琳娘出來，見嫫嫫跟阿珠說話，連忙上前讓阿珠往后宅去“你祖母正叫你呢?！?/br>
    阿珠再不理嫫嫫，扭頭就走。琳娘這才松了口氣問嫫嫫“表嫂還有什么事要吩咐？”

    嫫嫫說“也并沒有。只問大娘想不想去舅家罷了。她即不想去，我們娘子也省得。你不會怪娘子多事吧？”

    琳娘萬般不自在“母女自當(dāng)是連著心的，想叫女兒在身邊也是常情?！?/br>
    嫫嫫似笑非笑“母女可不是連著心的?！绷漳锸擎?，也不必對她行禮，扭身就帶了人駕著車，浩浩蕩蕩返回田家去。留琳娘一個在那里。

    琳娘站門口呆了好一會兒，想想，怕是哪里有破綻早被看出來了，心驚rou跳。萬一自己要扶正，卻鬧出這種事，別說扶正了，那可真是活都沒有臉活。

    可再一想，如果瞧得出來，怎么會隱忍不發(fā)？未必不是自己心虛罷了。這才漸漸安心。

    那頭田老夫人和田中姿一起歸家。

    田中姿得意非凡，也不提宮里的事，只大呼小叫問齊田和阿丑在做什么。一聽齊田又帶著阿丑在寫字說“真要學(xué)成呆子了！”抱著阿丑帶著齊田，要去自家馬場騎馬。

    田氏攔也攔不及，就看到田中姿帶著換了騎裝的齊田和阿丑跑開了。因外頭馬車還沒來，就在院子里頭打轉(zhuǎn)。也不知道在興奮什么勁。頂大一個人撒著歡地跑。

    阿丑被夾在腋下，還是個倒個兒，腳在上頭，頭在下頭。哇哇大叫“阿姐救我！”到是沒哭。

    齊田哪追得上田中姿。田中姿又存心逗她，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眼看要抓到衣角，一溜煙又跑遠(yuǎn)了。

    最后齊田到追得笑起來。她阿舅抱著阿丑跑起來像企鵝夾了個蛋。

    田中姿邊跑邊叫“我要把你阿弟抓回山上煮了吃！”

    阿丑嚎得更厲害。一院子下仆都抿嘴笑。

    田老夫人看著這三個打鬧，心情才好些，臉上有了些笑意，對田氏說“以前阿芒笑得少，小小年紀(jì)看著心思就沉，雖然說是因為經(jīng)過事才難免的，可到底是個孩子?，F(xiàn)在漸漸得意了，這才好呢。我看著，她心里不是沒分寸，你就不要太管束她了，投了個女兒身，能快活幾年？叫他們?nèi)チT。再者，如今不比你們那個時候了，許多世家娘子也是會騎射的。宮里頭十七公主就是個神射手呢?！睅е锸贤笤喝?，叫了李氏來。

    田氏便知道這是有話說了。與李氏互看了一眼，李氏對她笑笑，她心里便安穩(wěn)了。

    三個人坐下，田老夫人不緊不慢喝了一盅茶，沉吟半天才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情太多。更得總是遲。以后改在中午十二點，省得大家空等。

    ☆、打算

    三個人坐下，田老夫人不緊不慢喝了一盅茶，沉吟半天才開口“老三有什么打算？”

    田氏垂頭低聲道“我已讓嫫嫫去，把東西收撿回家來。阿嫂怕周家生事，還借了家將與我?！?/br>
    田老夫人難免傷心。

    “用咱們自家的家將，哪里稱得上借字？”李氏嗔了一句，轉(zhuǎn)頭又勸田老夫人“周氏那般，豈還能回去？便讓三娘回來住著。哪怕再有后話，急的也不是我們。”

    琳娘有喜，自然是巴不得做了正室再生這個孩子。可妾氏抬正，在高門之中是絕沒有的道理，豈是那樣容易？

    周家那邊，想休的休不掉，想抬的抬不上，且有他們折騰的。

    田老夫人心里總算舒暢些，拍拍李氏的手“你做阿嫂的便要受累了。”

    李氏爽朗“這算什么受累呢，都是一家子，不能生生看著阿妹受欺負(fù)。便說句不該說的話，哪怕和離，我們田家難道養(yǎng)不起女兒？”她多年不育田老夫人雖然心急，可也從來沒有為難她，到勸她要舒心，反是她娘家時常出些堵心的主意，叫她暗暗哭了好幾回。做人哪里有不投桃報李的。

    田老夫人往田氏看，黯然道“你打小就再乖順不過，怎么知道有這樣的際遇？說來都是我的過錯?！?/br>
    田氏怎么不感傷，只說“與母親哪里相干？”卻不由得伏地田老夫人膝上半天不能起來。

    李氏在旁邊陪著紅了眼眶。

    田老夫人撫著女兒顫動的肩膀，沉聲說“你如今想得明白，就得要立得起來，拖一時不是不行，可拖不得一世。趁早要審時度勢做好打算?！?/br>
    頓一頓又說：“有些東西，到不必看得太重。什么世家門楣、祖宗榮光，這些都是虛的。你們阿公在世，也是這么說。家里有你阿爹一個為名所累，已足夠了。我一介婦人，講不出什么家國大義的道理，以前想得岔，如今只盼一家子都過得舒心?！眴柼锸稀澳忝鞑幻靼祝俊?/br>
    田家太公只有一個獨子，田閣老從小便盛名在外，田老太公精心教導(dǎo)寄予厚望從小要求嚴(yán)苛，卻沒料是這個死法，田老太公性情大變，才將許多事情都看輕了。去世前一二年更是淡泊。

    彌留叫田老夫人來，說了許多。

    田閣老之逝，旁人只道其忠義贊其風(fēng)骨，名聲大勝，豈知道其家人艱辛？值與不值雖未評說，但也不是不能揣度，畢竟是獨子。

    所以田老夫人才有這一席話。

    田氏哪里有聽不明白了，女子萬一和離歸家，無非兩條路，一條禮佛，一條改嫁。改嫁這一條，便是公主里頭也不多，何況世族。嫡女鮮少有再改嫁的，多是一生禮佛清修。田老夫人的意思，便是叫她不要受虛名所累。不愿意她后半身過得清苦孤寂受磋磨。

    她雖然從未想過改嫁，可是以前把規(guī)矩與名聲看得比山重的母親，現(xiàn)在卻她替想到這一步，便也可以知道這個做母親的這些年，心里絕不比她這個做女兒的好受。哪里不能明白，從她回家之后，母親心中的思量與掙扎。

    田氏的心中即酸澀又感激，頭埋在田老夫人膝上，一手握住李氏，悶叫了一聲“阿娘！阿嫂！”泣不成聲。

    田老夫人也是老淚縱橫，表情卻是剛強(qiáng)：“哭完這一場，就不要再哭。你有兒有女，有哥有嫂，有阿娘。有甚么好怕？”只怪自己沒有早些拿定主意，要鬧成這樣才下得了決心。

    等心情平復(fù)些，又問田氏“阿珠該如何？”

    田氏沉聲說“便看她自己了?！?/br>
    田老夫人到?jīng)]有勸她。

    田氏向田老夫人道“母親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br>
    李氏出去向下仆吩咐把哪些院子打掃出來。

    家里素來沒有孩子，如今齊田和阿丑在以后才熱鬧呢，想到兩個小的她就歡喜。雖然自己無子無女難免感傷，但很快就平復(fù)了心情。麻利地邊走著，邊囑咐哪個池子邊上以后要著人看守，哪個井要把蓋子鎖好，哪里的欄桿要趕緊地?fù)Q了。稚子好動免生事故。

    家里在傷懷，馬場歡聲笑語。

    田中姿雖然平常不正經(jīng)，可教起人來竟然有板有眼。齊田學(xué)得容易些，阿丑卻難。他腿短手短。好在馬場是有備小馬的。

    齊田學(xué)了大半天，勉強(qiáng)知道怎么叫馬聽自己的。不過跑圈的時候免不了停停走走不那么順暢。

    人在大太陽底下，曬得紅光滿面，卻興致盎然，一點也不像世家娘子那么嬌氣。見椿一直巴巴地在場子邊上盯著自己，便叫椿也進(jìn)來。使下仆給她牽馬來。

    椿又喜又驚，連忙跪下“奴婢不敢?！?/br>
    齊田說“這有什么敢不敢。要不良嫫年紀(jì)大了，我還想叫她學(xué)呢。”

    椿說什么也不肯，惶恐道“奴婢是下仆?！?/br>
    齊田想想，問她“那以后若再遇到險阻，我騎著馬跑著，你要怎么追得上呢？”

    對啊。那小娘子孤身一個豈不是沒人照料？椿這才遲遲疑疑站起身。

    田中姿遠(yuǎn)遠(yuǎn)站著，看齊田教椿騎馬，兩個人半斤八兩，看得他大笑。免不得過去指點一二。

    椿到了田中姿面前，初時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后來才漸漸好些。等到終于能策馬跑兩步，興奮得不知道怎么好，大叫“小娘子！小娘子！”

    田中姿起了玩性，便叫三個排成一排，看誰先跑完一圈。

    發(fā)了令，齊田和椿當(dāng)頭就沖出去，阿丑的小馬怎么也不動，眼看著阿姐兩個越跑越遠(yuǎn)，哇地大哭起來。馬都不聽他的，他再也不想騎馬了。

    椿立刻便想回頭，齊田卻攔住她，叫她別管。

    田中姿也沒動，只管望著齊田的方向鼓勁。

    阿丑嚎了半天，見好像沒人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邊嚎邊淚眼神婆娑地拉著韁繩叫小馬快走。一直走到田中姿面前，一仰頭又要扯著嗓門嚎起來。

    田中姿回頭看到他，卻一臉高興“阿丑竟然能騎這么遠(yuǎn)了，快些追你阿姐去。”

    阿丑扭頭看，自己竟然真的騎出來好遠(yuǎn)了，也顧不上哭，連忙笨手笨腳把馬往那邊趕。

    趕到最后，還是最后一個到的，卻沒哭了，臉上還掛著眼淚，笑呵呵。蹬蹬蹬跑到齊田面前，拽著她的袖子“阿丑也跑來?！?/br>
    齊田稱贊他“阿丑可真了不得。阿姐像小丑這么大，還不會騎馬呢。”

    他便樂得跟什么似的。喜滋滋。回去的路上一個勁說“以后騎得跟阿姐一般快。”“明天也要來騎馬?！?/br>
    田中姿一臉驚奇“大哭包今天竟沒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