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殷卓雍是慣常不把情緒露在面上的人,這時候眼里卻露出幾分冷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她知道他是真火了才會這樣,跨進門檻問道:“你怎么了?沒受傷吧?” 殷卓雍見到她面色才和緩下來,擺擺手道:“我無妨,你怎么過來了。” 沈瓊樓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見他是真沒事才放下心來:“三寧說你早上遇見個瘋子,我以為你是被瘋子襲擊了呢?!彼谒麑γ孀拢骸霸趺床怀燥垼俊?/br> 殷卓雍皺眉看了眼三寧,三寧嚇得跪在地上,他一手撐著頭,像孩子撒嬌一樣眨巴著眼睛看著她:“我沒胃口,要不然你喂我?” 沈瓊樓被美色震暈了,二話不說就拿起湯勺喂了他一口,他也乖乖吃了,等一碗飯喂完她才問道:“三寧說的沒頭沒尾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殷卓雍蹙著眉給她把事兒說了一遍,原來是早上在朝上的時候,有個御史站出來直叱他亂臣賊子,圖謀不軌,然后一頭就向著他撞了過來。 以殷卓雍的身手當然不能讓他撞著,側開身子躲了過去,那御史性情也是剛烈,見撞他不成,就一頭撞在盤龍柱上了,當時血便濺滿了大殿。 這簡直神經病啊這是!沈瓊樓咋舌道:“這些文人瘋起來自己都害怕啊?!彼謫柕溃骸澳呛髞砟??” 殷卓雍冷哼一聲:“后來我命人把他扶下去好好醫(yī)治了?!?/br> 這不是他平時的脾氣啊,沈瓊樓道:“你沒把他給整治了???” 殷卓雍摁著額角,擰眉道:“他巴不得我殺了他,那那些文官用筆桿子傳出我暴虐的名聲,他順便也能名留青史,得一個忠臣的名頭?!?/br> 最搓火的不是被人當面罵了,是被人罵了還不能發(fā)作,還得笑臉對罵自己的人,他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想要帝位,就得留個仁厚名聲。 他縱然有手段能收服朝中人,但總會有那么一撮人冥頑不靈,堅持抗爭到底,以后絕對少不了麻煩。 沈瓊樓估摸著這種事以后也少不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勸慰道:“你大人有大量,別跟那些瘋子計較了?!?/br> 她緩了下才道:“那位御史...也算是剛直之人,你別跟他計較?!?/br> 他握著御筆緩緩轉了轉:“不是我要跟他計較,是他想跟我計較?!彼H上眼靠在椅背上,緩緩吐出三個字來:“沒意思?!?/br> 既然覺著沒意思,為什么不能放下呢?沈瓊樓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說了句跟沒說一樣的:“你開心就好,你難道不喜歡這樣嗎?” 這話有些賭氣的意思,殷卓雍睜開眼看著她,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伸手幫他按著太陽xue,轉了話頭:“我祖母爹娘他們馬上就要回京了,我打算出京迎迎他們,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兒去?” 殷卓雍嗯了聲,眉頭又微微擰起來:“這事兒我昨天就知道了,本來想告訴你的,結果又忙的忘了?!?/br> 他又道:“最近京里是一灘渾水,他們來的時候我命人護送著,你去迎的時候也多帶點人,回頭我陪你一起去?!?/br> 等到了沈家人要來的那天,沈瓊樓本來在王府里等他一起去,沒想到快到正午了還不見人,她遣人去問,來人回報道:“王爺正被首輔和次輔攔著商量國事,奴才也不敢驚擾?!?/br> 沈瓊樓難免有些冒火,但還是搖搖頭道:“算了,正事要緊,別打擾他了。” 她抬頭看了看日頭,和家里人都說好了時間地點,總不好讓人在大太陽底下等著,而且她有相當嚴重的時間強迫癥,干脆起身道:“帶上護衛(wèi),咱們先出城吧?!?/br> 底下人猶豫道:“那王爺...” 她對著皇宮的方向翻了翻眼睛:“讓他先干正事吧,什么時候忙完了什么時候過去?!辈皇貢r什么的最討厭了。 其實這時候走還是有點晚了,等到了地方,沈家人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陳氏和邵氏正扶著沈老夫人在涼亭里歇息。 沈.時間強迫癥患者.瓊樓心里不舒服的要死,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過去道歉:“府里有點事,走的有些晚了?!?/br> 陳氏捂嘴笑道:“晚了就晚了,又沒人打你,你這幅表情做什么?” 沈老夫人很通情達理,擺擺手道:“京里事忙,我們等會兒不值得什么的?!?/br> 沈木依舊在兒女跟前端著嚴肅表情,沈念文面癱的一如既往,沈岑風裝模作樣地戴了個斗笠,紗罩垂下來遮住半個身子 她呲著牙嫌棄道:“二哥你帶這個做什么,又不是姑娘家?” 沈岑風沒搭理她,陳氏樂道:“你二哥怕曬黑,已經帶了一路了,身上捂出痱子都不往下摘?!?/br> 沈瓊樓抓住他的尾巴,痛快踩了他幾句,意猶未盡地道:“你這樣的...難怪玉瑤郡主當初要揍你了。” 沈岑風看樣子還記得玉瑤郡主,跟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怒道;“你胳膊肘往哪里拐呢?她是你哥還是我是你哥?” 沈瓊樓義正言辭地道:“我是幫理不幫親?!?/br> 沈岑風臉上的鄙夷倒是跟玉瑤郡主提起他的時候如出一轍,從鼻子里哼了聲表示不屑:“你少跟那樣不男不女的來往,小心把你也帶歪了?!彼种鴲赖溃骸蹦隳懿荒懿惶徇@個了?!?/br> 沈瓊樓聳肩:“不提就不提,咱們換個別的?!彼掏痰貑柕溃骸澳愦饝E_土司當她的小老婆了沒有?” 沈岑風:“...” 還是跟家里人說話痛快,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沈瓊樓心情久違地撥云見日,眾人又敘話一時才上了回京的馬車, 陳氏見馬車里只剩沈老夫人,沈瓊樓和她,又掀開車簾往外瞧了瞧,見四下無人才道:“我們來的路上也聽說了些,王爺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霸著京城不放呢?” 這話實在是難以回答,沈瓊樓垂下頭玩弄桌布邊的流蘇,假裝沒聽見。 沈老夫人人老成精,見她這吞吞吐吐的為難表情就猜出了七八分,直言問道:“王爺可是有奪位的心思?” 這話沒給人含糊的余地,沈瓊樓不知道該不該說,躊躇了半晌也沒出聲,還是沈老夫人嘆了口氣;“果然如此,王爺確實有這個能耐,也不怪他有這個想頭?!?/br> 沈瓊樓只有苦笑。 陳氏在一邊也聽明白了,急道:“這又是做什么,豫王在蜀地當親王當?shù)暮煤玫?,為什么又起了奪位的心思,他為何要這樣?。俊?/br> 她說到最后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沈老夫人搖頭道:“人往高處走,哪個人不是想往上爬的?王爺起了這個心思也不稀奇?!?/br> 沈瓊樓低聲道:“王爺未必是真稀罕這個皇位,只是因著他母妃被人陷害至死,生了心魔執(zhí)念?!?/br> 陳氏雖然早有預感,但真知道了一時也難以接受,嘴唇顫了顫:“那長姐和太子怎么辦?” 沈瓊樓低下頭,不敢看她驚慌的目光,她倒是有心想讓她幫著說情,但又怕夫妻二人就此離心,手心手背都是rou,她一時也左右為難。 倒是沈老夫人還鎮(zhèn)靜些,也是滿面愁容,擔憂地看著沈瓊樓:“不光太子和皇后有麻煩,樓兒以后可怎么辦?皇后哪里是這么好當?shù)?,可別走了你三姑姑的老路。” 沈瓊樓苦笑道:“也不至于就這么糟了,王爺現(xiàn)在也還沒正式表態(tài)呢?!?/br> 車里一時無話,往京里走還有一段山路,沈瓊樓怕路上顛簸,特地在馬車里點了厚厚的墊子,但還是被上下顛的腰疼,正想著出去騎馬,就聽見密集的箭矢破空的聲響,然后是‘砰砰砰砰’重重的扎在車板上的聲音。 車外的護衛(wèi)反應極快立刻拔刀大聲道:“有刺客!”把馬車里的主子護住了。 車里的沈老夫人和陳氏都驚住了,沈瓊樓也怔了片刻,迅速回神,掀起轎簾看了看,就見外頭局勢一片混亂,有不知凡幾的黑衣人從巖壁上飛躍而下,還有不少埋伏在上頭的弓箭手瞅準機會放冷箭。 沈木當機立斷,帶著沈念文和沈岑風加入戰(zhàn)團,他身后還有幾個護著他的護衛(wèi)。 沈瓊樓帶來的護衛(wèi)都是一等一好手,但架不住這些刺客占了地形優(yōu)勢,再加上一行人里還有不少女眷,又是尖叫又是哭泣,他們還得分神護著,局面一時更為混亂。 沈老夫人不虧是跟了老太爺這么多年的人,拉住想要往下走的陳氏,沉聲道:“咱們現(xiàn)在往外跑是給他們添亂,安生在這里坐著,沈家人有祖宗護佑,死不了的!” 她也有被打臉的時候,話音剛落,就有個刺客趁亂摸到轎子邊,一把掀開簾子,抽出短刀就刺了過來! ☆、第105章 沈瓊樓也是一怔,順手揚起桌案上茶壺,一把砸了過去,里頭guntang的熱水澆了他滿臉,他下意識地閉起眼,不過這人也甚是悍勇,不但嘴里沒吭一聲,手里的短刀仍舊直直地刺了過來。 她心里暗罵了一句,側身避過短刀,在他手肘上重擊了一下,他胳膊一麻,手里的短刀當啷一聲掉了下來。 沈老夫人大喝一聲:“樓兒,動手!” 沈瓊樓知道她的意思,心里仍舊膈應,但那邊摸進來的刺客已經探手再要傷人,她只好撿起地上的短刀,照著他肚腹就捅了過去。 這地方并不致命,她也沒想取人性命,沒想到那刺客竟如瘋了一般,不但不后退,反而拼著加重傷勢也要扼住她喉嚨。 沈瓊樓被他這瘋勁兒弄得心頭火氣,撿起地上的碎瓷就給他脖子上劃了一下,這下他是真死透了,嘴巴開合幾下,直直地倒在地上。 沈瓊樓是頭一回殺人,血濺的滿臉都是,明知道那是個壞人,還是坐在車里頭暈眼花手足亂顫,為什么她好好地一個良民百姓要干這種事兒??! 沈老夫人和陳氏也嚇了一跳,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矯情的時候,沈瓊樓哆嗦了會兒就拎著短刀下車守著,反正砍一個人也是砍,砍兩個也是砍,權當自己在殺豬。 她雖然知道沒啥用,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大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這是誰的車隊嗎?!” 為首那人冷笑一聲:“豫王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沈木怎么說也是打過仗的,見情勢不好,立刻轉頭對著身邊人喝道:“想法子跑出去一個求援吧!” ...... 殷卓雍原本嘉明殿里和首輔次輔商議朝政,兩人對他顯然也并不認同,不過這兩人都是久經風浪的老狐貍了,自不會像那些愣頭御史一般直接說出來。 朝上的事忙的人焦頭爛額,他過了許久才偏頭看了看更漏,見已經過了午時,這才想起來要陪沈瓊樓去接沈家人的事兒,匆匆忙忙站起身:“我有事要出宮,回頭再商議吧。” 他正要抬步往出走,內侍急匆匆來報:“王爺不好了,王妃娘娘在京外大王山遇刺,已經遣人來求援了!” 殷卓雍指尖一顫,當即抬步往出走,立刻吩咐三寧道:“命人去通知京郊的兵馬火速趕往大王山,你先帶人跟我去。” 三寧忙道:“卑職去營救王妃,您不能以身犯險啊...” 殷卓雍連話都沒功夫跟他浪費,騎著馬直接奔出了宮門,三寧不敢再耽擱,也帶著人起快馬去了。 等他趕到大王山的時候,沈家的護衛(wèi)已經只剩下一半了,團團圍成圈,面前護著車里的主子,沈瓊樓連矯情的功夫也沒用,提著刀加入了戰(zhàn)團,左胳膊差點沒被人削下來,饒是她動作飛快地避開,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殷卓雍老遠就看見她大半的袖子都染紅了,慌得心肝齊齊顫了起來,這輩子頭回這么失態(tài)過,她后頭還有人揮刀要向她砍下來,他一把搶過三寧背著的長弓,張弓射箭,箭矢帶著凌厲的疾風洞穿了那人的太陽xue。 沈瓊樓怔了怔,瞧見是他來了才松了口氣,殷卓雍帶的兵馬很快趕到,來的刺客就不夠看了,他們還想負隅頑抗,但很快被消滅了個干凈。 她連忙看看家里人,男人都身上帶傷,女眷倒是毫發(fā)未損,只是滿臉的驚容,他走過去上下打量著她,見她胳膊上的傷還在流血,忙一把拉住她,又令人去請大夫過來。 行兵打仗大都習慣隨身帶著金瘡藥,殷卓雍找了一瓶聞了聞,見能用才給她敷上止血,臉上掩不住的擔憂:“你沒事吧?” 沈瓊樓默了會兒才道:“我沒事。” 她想到沈家一家人的差點喪命在這里,肚子里的怨氣就止不住地往外冒,卻不知道該向誰發(fā),殷卓雍又不知道有人在這里埋伏。 他見她滿臉疲憊,伸手把她摟在懷里,卻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吩咐人略休整一會兒就往京里趕,沈府如今還空著,只好現(xiàn)在王府安頓下來。 沈瓊樓打打殺殺了許久,又流了不少血,面色蒼白,躺在床上就睡了過去,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殷卓雍在她床邊眼睛眨也不眨地守著,見她醒來面色緩了神色。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聲音溫柔:“你醒了,冷不冷?餓不餓?要吃點什么嗎?” 沈瓊樓搖搖頭,啞著嗓子道:“我渴了?!?/br> 殷卓雍轉過身給她端了盞加了蜂蜜的溫水,她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盞嗓子才覺得舒服歇了,他扶她躺下,緊皺著眉:“已經著人審問過了,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一開始是想殺我,后來見我不再,又著意拖延時間想引過來?!?/br> 她低頭恩了聲:“也多虧了你我爹娘他們才平安無事。” 殷卓雍道:“要不是我,你們也不會遭這份罪?!?/br> 兩人久久無言,她似乎是長長地嘆了聲:“殷卓雍,我喜歡你?!?/br> 他不由得怔了怔,雖然清楚她的心意,但聽她說出來還是頭回。 她似乎在思索該怎么往下說,頓了會兒才道:“你籌謀了這么些年,我沒打算勸你放棄,我說想讓你高興就好的話并不只是說說,你若是得了皇位能快活,我也愿意陪著你,就是你哪一日敗了,我也跟著你到地下...” 她忽的又緊緊握住他的手:“但是不要牽連到我家里人!” 殷卓雍拍了拍她的手人,放緩了聲口安慰她:“我不會讓人傷了他們的,更不會讓你傷到你,你好好休息養(yǎng)傷,什么都不用擔心,都交給我?!?/br> 他拍著她哄了好一時,她才又沉沉睡了,他幫她也好被子,只看著她的睡顏就覺得無比滿足,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