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著人群中招手，一個衣衫襤褸光著腳的女孩走上來，有些笨拙的和趙含章行禮。

    趙含章掃過他們的腳，老人腳上穿著草鞋，通紅一片。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瞇起朝孫女看去，眉頭緊皺的問道：“香草，你是不是又沒穿鞋子？”

    第1107章 不得因噎廢食

    女孩的腳指縮了縮，想要往褲子里藏起來，但她的褲子往上一截，整個腳踝都是裸露的，自然藏不起來，她只能紅著臉在趙含章面前撒謊道：“穿，穿了的……”

    趙含章也點(diǎn)頭道：“她穿了?！?/br>
    老人這才放下心來。

    很快就有村民從自家的柴垛里抱了木柴來，就在空地上生火，還有人抱來麥草和稻草鋪在地上給趙含章當(dāng)席子坐。

    趙含章知道，雖然她推廣胡凳胡桌好幾年了，但民間還是習(xí)慣席地而坐，最要緊的是，現(xiàn)在國家百廢待興，很多家連床都添不起，更不要說桌椅了。

    她也不嫌棄，直接抓了一把稻草轉(zhuǎn)成一個圈放在地上就坐下。

    村民們見她和他們一樣的坐姿，頓時放開了不少，也跟著卷吧卷吧就圍著火堆坐下。

    趙含章還招呼趙正趙融幾個一塊兒坐下，然后讓曾越他們?nèi)兟蛊ぃ陈箁ou，她道：“留下兩只鹿，其他的都剝皮削骨，一會兒鹿腿都烤上，其他的剁了燉湯?！?/br>
    曾越應(yīng)下，帶著親衛(wèi)們?nèi)ズ舆厔兤ぁ?/br>
    韋獻(xiàn)也很快帶著人端了幾口釜和瓦罐來，不錯，就是韋獻(xiàn)家里條件好，目前也沒能買得起鍋，所以家里用的還是釜和瓦罐。

    趙含章看著架起來的釜和瓦罐，在心里計(jì)算著，她若能在兩年內(nèi)讓他們每一戶都有一口鐵鍋，五年內(nèi)讓他們建起磚石房子，那便算是巨大的成功了。

    韋獻(xiàn)帶著村民們動起來，很快在附近又生了三堆火，將釜和瓦罐架好，然后往里倒水，又點(diǎn)了好幾個村民的名字，讓他們回家拿些白菜來。

    村民都?xì)g快的跑回家取了。

    趙含章收回目光，繼續(xù)問村民們，什么時候搬過來的，從哪兒過來的，覺不覺得冷，家里都用什么保暖？

    又問，“今年進(jìn)過幾次山，能從山里打到獵物嗎？”

    村民們熱情的回答，他們都把情況往好了的說，告訴趙含章，他們過得很好，比前年好很多了。

    他們這些人是去年夏落戶到此處的，僥幸種了一季糧食，朝廷免了人丁稅，收獲的時候沒有亂兵，也沒有戰(zhàn)禍，所以家里有了點(diǎn)糧食，就是可惜，冬前征了兩次兵稅，所以存糧不多，只夠吃到開春。

    有人小心翼翼的問趙含章，“不知今年還會不會征兵稅？”

    趙含章道：“匈奴之亂已平，現(xiàn)在中原以北皆無戰(zhàn)事，不會再征收兵稅了，今年大家好好耕種土地，爭取多存一些糧食?！?/br>
    趙含章越過他們看他們的房屋，笑道：“待有了存糧便成家立業(yè)，為國家多生孩子，說不得衙門還會獎勵你們房子呢?！?/br>
    大家都當(dāng)趙含章是在說笑，也跟著傻樂。

    此時他們只記住了趙含章說的今年不會有兵稅。

    曾越他們的動作也很快，韋獻(xiàn)他們剛把火燒起來就把鹿的皮給剝下來了，他砍下兩條腿，直接拎過來，一條腿掛在了趙含章的火堆上，另一條腿給了親衛(wèi)們。

    韋獻(xiàn)立即拿那兩小布袋糧食過來問，“大將軍，這面和麥子怎么吃？”

    趙含章略一思索后道：“麥子掏干凈放進(jìn)鍋里和rou骨頭一起燉吧，燉久一些，開花了好吃。”

    “面就用rou湯做面糊糊吧，讓大家都回家拿碗來，我們今天吃個熱乎的?！?/br>
    韋獻(xiàn)高興的應(yīng)了一聲，立即招呼村民們回家拿碗筷，再多拿些東西來，不能都讓大將軍出吃的，他們也要出一點(diǎn)東西，這樣吃著才開心，才豐盛。

    于是有人從家里拿了麥子來，有人拿了米，還有人拿了白菜，腌菜等。

    趙含章看向趙正。

    趙正立即帶一個親衛(wèi)過去，帶了菜來的，他斟酌著收下了，糧食的話，他統(tǒng)一只抓一把，剩下的都退讓回去。

    村民們都散回去了，火堆邊只剩下趙融幾個，趙含章這才問他們，“在山里問的問題，你們現(xiàn)在有答案了嗎？”

    趙融幾個收回目光，臉色憋得通紅，趙融吭哧吭哧道：“他們都很愛戴三jiejie，三jiejie是為了不讓他們失望嗎？”

    趙含章聞言嘆息一聲道：“你啊，讀書讀得太精明了，反而沒有明白其中之意，程叔父說的不錯，你還得在太學(xué)里多讀幾年書?！?/br>
    “但光讀書是不夠的，我看你們這些大學(xué)生的課程也不是很緊要，再開學(xué)，以后每旬都抽出三天時間來縣衙幫忙吧，多下民間，”趙含章道：“民間的疾苦，你們不僅要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看?！?/br>
    “趙正年紀(jì)雖小，卻比你們?nèi)魏稳硕家眯??！彼@才給出那個問題的答案，“你們?nèi)タ此麄兊哪_，他們的臉。”

    趙融幾個去看，看腳，只覺得冷，村民中除了十來個人有布鞋穿外，其余人大多是布條搭草鞋的配置，還有不少人是直接光著腳的。

    光腳踩在雪地上，或是在這冷冽的風(fēng)中，只是想一想他們就覺得難以忍受。

    這樣，真的不會凍死嗎？

    但再看他們的臉，又覺得很熱情，從他們到這個村子開始，他們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剛才還有人高興的和趙含章說，“那邊有個村子，是大前年秋末建的，就比我們早來大半年，多種了一季糧食，過年時好多人家都存了兩筐的糧食，今年不收兵稅，我們也趕上種冬小麥了，一定也能存兩筐的糧食。”

    趙融也常幫著縣衙做些統(tǒng)計(jì)工作，知道兩筐的糧食都是帶殼的，加一起也不過兩百斤左右，怎么就值得他們這么高興？

    “這樣的天，這樣的境地，是會餓死，凍死人的，”趙含章道：“山澤或許是他們唯一獲得生機(jī)的地方，所以要是為了防止有人掉進(jìn)陷阱遇害就禁止百姓進(jìn)入山澤，和因噎廢食有何區(qū)別？”

    她當(dāng)然知道再如何規(guī)定，還是會有人因?yàn)橄葳宄鲆馔舛?，但她不能因?yàn)檫@可能發(fā)生的意外就斷了那么多人的生路。

    “剛才你們也都聽到了，魯四他們是五鄰結(jié)隊(duì)，每次進(jìn)山得到的獵物都要分給五鄰，五鄰二十戶，就算一次只能分到一塊拇指大般的rou，他們也能憑此活下來。”

    “生機(jī)本就渺茫，我們?yōu)楹芜€要斷人生路呢？”

    趙融臉色通紅，說不出話來。

    第1108章 微小處治國

    村民們從家里拿來了東西，有的還把自家的瓦罐和小釜帶來了，再多生幾個火堆，做飯的速度會更快。

    趙含章便看向還坐著的趙融等人，瞪眼道：“還愣著做什么，去幫忙！”

    趙融幾人回神，連忙起身去幫忙生火，打水，還要去河邊找正在砍鹿rou和狍子rou的親衛(wèi)們拿rou。

    村民們是不敢動手拿的，只能等他們把砍好的骨頭和rou拿來放進(jìn)釜和瓦罐里。

    不多會兒，村子里就飄出了rou香味，趙含章轉(zhuǎn)動了一下掛著的鹿腿，拿匕首割下幾片rou來，隨手拿來一張葉子盛放，然后往上面撒了一點(diǎn)鹽粒，雙手遞給老者。

    老者驚慌的連連擺手，“將軍先食。”

    趙含章笑著把葉子放在他手上，道：“長者先食?！?/br>
    她招呼韋獻(xiàn)等人，“大家快過來吃rou?！?/br>
    村民們紛紛擠過來，都艷羨的看著老人，聞著不斷散發(fā)出來的rou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趙含章給他們片rou吃，每一個能拿到趙含章親手片下來的rou的人都很激動，恨不得把rou拿回家供起來，但見大家都吃了，鼻尖的rou味又太香，便也忍不住吃起來。

    趙含章片了一輪，另一條鹿腿也烤得差不多了，趙含章把刀交給趙融幾個，讓他們?nèi)テ瑀ou，體會一下何為“為人民服務(wù)”。

    她招來曾越，“剩下的rou不用砍了，把皮剝了，臨走前把rou交給韋獻(xiàn)和那長者，由他們公平的分給村民們。”

    曾越應(yīng)下。“女郎，時辰不早了，我們何時回城？”

    趙含章：“用完飯食就回去?！?/br>
    趙含章去看他們剝下來的皮，問道：“會硝皮嗎？”

    曾越不好意思的道：“卑職鞣制的皮革不好，文陽德硝的好?！?/br>
    文陽德是趙含章的一個親衛(wèi)，圓臉，憨憨的，以前叫文大郎，一直沒有大名，是跟了趙含章后請趙含章給取的。

    他取名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聽上去是個特別有文化，特別有德望的人，然后趙含章就看著他的小圓臉給取了陽德。

    雖然她覺得叫大郎也很好聽，但她的親衛(wèi)隊(duì)里，叫大郎的沒有二十，也有十個，放眼整個禁軍，叫一聲大郎，起碼有上百人應(yīng)聲，就是加上姓，也有八九個。

    趙含章就叫來文陽德，把幾張剝下來的皮交給他，“去村民里吼一聲，叫上幾個年輕人，教一教他們怎么鞣制皮革?！?/br>
    文陽德愣了一下后立即應(yīng)下，跑去找人。

    趙含章回到火堆邊，和村民們一起喝rou湯，吃rou片，一邊說話，“韋獻(xiàn)，像你這樣年輕的村老很少見，你能被選為村老，可見你的能干和大家對你的愛戴，希望你不負(fù)我所托，村民們的盼望，做好村老?！?/br>
    韋獻(xiàn)一臉激動又嚴(yán)肅的應(yīng)下，拍著胸脯表示他一定做好村老，管理好村莊。

    趙含章微微點(diǎn)頭，教他作為一個好村老應(yīng)該要完成什么樣的事，還叮囑他道：“村中的事情可多與村中老人們商量，他們見識多，總比我年輕人穩(wěn)當(dāng)?！?/br>
    又道：“也可多問一問年輕人的意見，他們有斗志，現(xiàn)在外頭一日不同一日，朝廷常有新的政策和技術(shù)出來，年輕人多在外行走，消息靈通一些?！?/br>
    趙融坐在一旁暗道：那不就是要聽所有人的意見嗎？不要一意孤行的意思？

    韋獻(xiàn)沒聽出來暗中之意，只是牢牢記下，打算依照她的叮囑行事。

    趙含章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家一起吃了一頓美味的午食。

    這是村民們一年中吃得最好的一頓了，前幾天過年都沒吃這么好過，所以也是他們最開心的一天。

    趙含章他們要走時，全村的村民都舍不得，恨不得把他們送出十里外，但趙含章看了一眼他們的腳，堅(jiān)決的拒絕了。

    她把剩下的生rou留給他們，交待韋獻(xiàn)和老人們按照人頭發(fā)給各家，然后把三張鹿皮分給了韋獻(xiàn)和兩個老人。

    韋獻(xiàn)拿到這份恩典，激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立即跪在地上表示要為趙含章肝腦涂地。所以對趙含章叮囑的事，他一萬分上心，趙含章一走，他立即召集全村的村民，當(dāng)場把生rou分了。

    分得特別的公正，誰家也沒多拿一指頭的rou，誰家也沒少拿一指頭。

    見韋獻(xiàn)終于理事，不再是從前那樣獨(dú)善其身，只管自家，老人忍不住熱淚盈眶，握緊了孫女的手，和她道：“還是女郎厲害，待今年家里收了新糧食，我也送你進(jìn)城讀書，讀了書，你或許就能和女郎一樣聰明，一樣能干了?！?/br>
    他隱約知道趙含章做這些是為了讓韋獻(xiàn)管好他們，把村子越管越好，但要他說出其中的道理，他卻是腦袋一片混沌，想不出所以然來。

    老人以他僅有的見識認(rèn)定，只有讀書才能補(bǔ)足這點(diǎn)。

    只要孫女讀書就能知道其中道理，她知道了，就會用，那她也是個能干的人了。

    老人摸著她的腦袋道：“香草，現(xiàn)在女郎既可讀書，又能當(dāng)官，雖說你父兄皆不在了，但你只要聰明又勤奮，一定也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的。”

    香草眼淚汪汪的點(diǎn)頭，將老人的手緊緊地抓在手里，點(diǎn)頭道：“阿祖，我會養(yǎng)活自己，還要養(yǎng)阿祖！”

    老人就欣慰的笑起來。

    趙含章帶了兩只鹿回城，一只鹿交給曾越他們，讓他們自己分去，剩下一只她則是交給聽荷，讓她找人剝皮，然后分給各家。

    “兩條鹿腿給五叔祖和七叔祖送去，阿娘和公主那邊挑最好的腱子rou送去，余下的你挑好的給汲先生和明先生送去?！?/br>
    趙含章將手上一直拎著的兔子交給她，道：“晚上我們吃兔子rou，庭涵回來便讓他來書房找我?！?/br>
    聽荷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