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節(jié)
衛(wèi)玠抬眸看向傅庭涵,好奇且真誠的問道:“傅公子亦是追隨趙刺史嗎?” 傅庭涵點頭,坦然承認道:“是,我追隨于她?!?/br> 衛(wèi)玠就露出笑容,沒有別人聽到這個肯定回答時的吃驚,只是頷首道:“士為知己者死,趙刺史的確值得追隨,只不過這世上的人總喜歡以從前固有的印象來認定一件事情,自呂后之后,天下的男人便很戒備女子參政,但以我看來,高皇帝和呂后是共享天下?!?/br> 傅庭涵也點頭,“夫妻一體,夫妻的共同財產嘛,說是他們共有的也不錯。但因為是囊括天下,所以又復雜一些,說他們共享天下,不如說他們權利相當,責任也相當?!?/br> 衛(wèi)玠眼睛微亮,連連點頭,“正是,那傅公子以為,將來你和趙使君可會如高皇帝呂后一樣背道相馳?” 傅庭涵:“意見不統(tǒng)一總是會有的,但說背道相馳還不至于?!?/br> “那意見不一時聽誰的?” 傅庭涵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道:“若是我不能說服她,那就聽她的?!?/br> 衛(wèi)玠一愣,問道:“她也不能說服你時,你也聽她的嗎?” 傅庭涵點頭。 衛(wèi)玠不解,“我以為傅公子會說問及臣僚,誰的支持者多就聽誰的?!?/br> 傅庭涵道:“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他道:“兩個人的分歧就控制在兩人之間,牽扯進第三人未必能解決矛盾,反而會激化矛盾,何況還牽扯進所有的臣僚,參與的人越多,心思越雜,事情也會越失控。” 是啊,現在天下大亂,一定程度上不也是因為主政朝堂的人多,心思繁雜,以至于爭斗不休嗎? 衛(wèi)玠看著他問:“傅公子為何愿意退一步?” 傅庭涵想了想后道:“因為我相信她,她的智慧,她的手段,還有品行會高于我?!?/br> 傅庭涵有自知之明,他是一個很偏科的人,他給出的意見未必是最適合當下的。 衛(wèi)玠心內一嘆,對趙含章更有信心了些,若是皇帝和茍晞也能如此信任彼此,通力合作,天下何愁不平? 傅安拎了水壺過來,傅庭涵接過,親自給衛(wèi)玠倒了一碗開水,“夜深了,不好喝茶,也不好飲酒,若是口渴就喝些白開水吧?!?/br> 衛(wèi)玠回神,低頭看著冒著熱氣的茶碗,道:“趙刺史有平定天下之志?!?/br> 傅庭涵拎著茶壺的手一頓,抬頭沖他笑道:“這天下飽受亂世之苦的人,誰沒有平定天下的愿望呢?” 衛(wèi)玠搖頭,“她是志向,可不只是愿望?!?/br> 他道:“但要平定天下并不容易,尤其她還是女子之身,今晚我聽她言說,這兩年想要專心民政,鼓勵百姓農桑,以囤積錢糧應對天災,但我想,她想的應該不止應對天災?!?/br> “若果如她口中的高人所言,明年豫州以北會因干旱而生蝗災,幾大州都會受影響,那匈奴為了平息百姓怨憤,也為了奪得養(yǎng)兵養(yǎng)民的糧草,一定會出兵南下?!?/br> 每每遇到天災時,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喜歡南下。 一是為了轉移治下的矛盾;二是,既然自己所轄的地方找不出吃的來,那就南下搶唄。 “這是趙漢逐鹿中原的機會,也是大晉收回并州和冀州的機會,”衛(wèi)玠道:“而陛下和茍晞并不能完全信任,我聽說,茍晞因為殺閻亨一事而盡失軍心,因茍純而失盡民心,陛下趁機主掌兗州事務,還與茍晞的幾位部將走得很近?!?/br> 傅庭涵捧著熱騰騰的茶碗呆住,這些事要不是趙含章告訴他,他都不知道,衛(wèi)玠不是逃到南邊去了嗎,他怎么知道的? 衛(wèi)玠掀起眼眸看他,道:“而到時,若能收回并州和冀州,遠的不說,并州和司州一定屬于趙刺史,到時候整個中原都在她手上了?!?/br> “到那時,她和皇帝茍晞各占天下的一半,她再想如現在這樣隱藏己身是不可能的,”衛(wèi)玠問道:“傅公子可有想過,到那時,有多少人愿意追隨她更進一步?” 傅庭涵挑眉,問道:“你覺得不會有人選她?” “自然是有的,”衛(wèi)玠道:“如我一般心折于她的大道,愿意為她驅使的人不會少,但不認同她,反對她的人會更多?!?/br> “尤其,天下有多少英才能親見她呢?未曾見過,那就都是道聽途說,只怕沒多少人愿意承認她?!毙l(wèi)玠道:“雖然殘忍,但事實如此,同能力之人,男子就是比女子更加方便,更容易得到人的信任?!?/br> “不是所有男子都愿意臣服于一個女子,受她驅使,為她拼命的?!?/br> 傅庭涵拇指搓了搓碗壁,沉默不語。 衛(wèi)玠問他,“傅公子可想過破局之法?” 傅庭涵掀起眼眸道:“想過?!?/br> 衛(wèi)玠正襟危坐,微微前傾道:“愿聞其詳。” 傅庭涵道:“剛才衛(wèi)公子說的是士人,但士做決定時也會受人影響,被利益所驅,敢看不起她,質疑她,不服她的人只會來自一個階層,可這天下,士其實只占少部分,除此外還有農、工、商?!?/br> “商我不敢保證,但農和工,我可以確保,現在在我們治下,將來整個天下,他們只會認趙含章,他們會從心里臣服她,尊敬她,將她奉為神明?!?/br> 衛(wèi)玠目光一閃,微微笑道:“士族中也有不少人認同她,但還不夠,想要將來得登大寶時萬無一失,那她還需要一個文勝之地,一個文勝之人,那人絕對忠誠于她就可以?!?/br> 傅庭涵下意識的去打量他,“你?” 衛(wèi)玠直接搖頭,“不,此人最好出自趙氏,不然便為她知己,絕對信任她的政見?!?/br> 傅庭涵就想到了趙程。 衛(wèi)玠打量他的神色,笑道:“看來傅公子心中已有了人選?!?/br> 傅庭涵正要說話,衛(wèi)玠抬手道:“你不必告訴我是誰,你心中有數就好,只是我還有些好奇,傅公子打算怎樣讓農和工只認趙刺史一人呢?” 傅庭涵:“論對百姓的寬容和愛民之心,天下應該還有人和她比肩,但論平民之心,我想再沒人能比得過她了?!?/br> “她有心,我們也有能力讓治下百姓過得比別人統(tǒng)治下的百姓更好,更有希望一些……” 別的不提,民國時期,黨對待百姓的方針策略就可以借鑒一下,傅庭涵對這些事是不夠熟悉,但趙含章一定熟。 她喜歡歷史,在圖書館做管理員時,沒少摸這方面的盲文,也沒少聽相關的歷史書籍,傅庭涵和她談過,她心中都有數。 有時候大家爭的就是士氣和民志,只要百姓心中有希望,知道努力下去日子會越來越好,他們享受不到的生活,子孫后代可以享受得到,那他們就會愿意為此努力,甚至付出生命。 現在,大晉的風氣不好,以奢靡頹喪為風;而趙漢又太過殘暴,趙含章不優(yōu)秀時都顯得出眾,何況,她努力優(yōu)秀起來,那就更出眾了。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出頭的時候,做事只能低調,爭取細雨潤無聲。 傅庭涵雖然不太熟,但畢竟有這方面的見聞,何況,他現在還主修工一途,現在豫州和洛陽的工匠都歸他管,作為管理者,他還是要有一些想法的。 有些認識衛(wèi)玠聞所未聞,不由聽住了,然后就忍不住問得更深一些,倆人越談越精神,等傅庭涵回過神來時,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 聽到雞喔喔喔的叫聲,傅庭涵愣愣地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庭院的樹上,投射下來的影子在夜風中一搖一晃的,他感受到了涼意,不由攏了攏衣領,看向談興依舊濃烈的衛(wèi)玠,“衛(wèi)公子,天快要亮了,不如我們今夜說到這兒?!?/br> 衛(wèi)玠也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干脆道:“既然天快亮了,不如我們繼續(xù),等天亮以后用過早食再去睡。” 傅庭涵想了想,覺得他這個主意不錯,于是點頭,倆人繼續(xù)就如何循序漸進的改進當前生產力下的動力系統(tǒng)討論起來。 屋外的傅安整個身子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來,努力聽了一下,沒有聽到他們公子叫他,書房里還是傳來那催人入眠的低低聲音,于是他頭一歪,又靠著門板睡過去了。 第680章 理工人才 除了同研究的官員和工匠外,傅庭涵并不喜歡身邊跟著人,尤其是他伏案工作時。 所以他晚上基本不會讓傅安隨侍,昨晚要不是衛(wèi)玠突然到訪,傅安本要去睡覺了。 這是三年來傅安第一次在屋外守過夜,所以他醒來時人還有點懵,一時沒鬧清楚狀況。 他一臉懵的爬起來,靠著門板想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為啥睡在門外,被早上升起的陽光一照射,他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連忙爬起。 結果低垂了一晚上的脖子就咔嚓一聲,動彈不得了。 傅庭涵將茶碗里的水喝光,正要再倒一些,發(fā)現沒了,他就放下,恰在此時聽到咔嚓一聲,他不由低頭看了一眼茶壺。 衛(wèi)玠好心的道:“好像是從外面?zhèn)鱽淼??!?/br> 傅庭涵就起身,打開門,就見傅安歪著身子看他,“我們談完了,你送衛(wèi)公子回屋吧,一會兒讓廚房先給衛(wèi)公子送些容易克化的早食……你脖子怎么了?” 傅安眼淚汪汪,“郎君,我脖子扭到了?!?/br> 傅庭涵:…… 最后是傅庭涵送衛(wèi)玠回屋,讓下人去廚房給他準備熱水和早食,他則領著傅安去看大夫。 刺史府這里住的人少,平時只有王氏一人,所以沒有府醫(yī),他只能領著他上街去找。 等趙含章聽說晃悠著找過來時,大夫的治療已經進行到針灸這一項,傅庭涵估計等久了,正手撐著桌子靠著,眼睛緊閉。 趙含章看了傅安一眼,對他壓了壓手,讓他安心治療,扎著針呢,這時候起身行禮,萬一一針扎進脖子里怎么辦? 想想就可怕。 趙含章抖了一下,連忙湊近去看傅庭涵,見他呼吸綿長,竟然是睡著了。 再一仔細看便發(fā)現他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一些,有青色似乎從皮rou里泛出,一看就是熬夜了。 趙含章就沒打攪他,輕輕走到大夫身邊看他扎針。 大夫只給傅安扎了兩針,趙含章掃了一眼,一針風池,一針后溪,后溪xue也就不說了,在手上,但風池她知道,斜下去就是頸部大動脈,她敲人通常喜歡敲那里,微微用勁人就暈過去。 醒過來要是頭暈目眩,那就按一按風池,多少有些效果。 趙含章目光一掃而過,問大夫,“人怎么樣了?” 大夫道:“回使君,我給他按了按,已經有所緩解,這下再針灸,明兒再來按一按,注意休息就沒事了。” 趙含章點頭,然后就走到傅安的身側,正好是他歪著腦袋的方向,嘖嘖問道:“你這是習武扭的?” 傅庭涵自己不愛運動,帶的自己的小廝也不愛動,讓分給他的護衛(wèi)每天都抓緊習武,時不時的還要被丟到軍中沖在剿匪的第一線,為的就是訓練作戰(zhàn)能力,以更好的保護他。 所以傅安習武扭到脖子就跟傅庭涵一天早晚運動一次一樣希奇。 傅安淚水彌漫眼眶,心虛的道:“回女郎,我是靠著門板睡覺,不小心扭的。” 趙含章就好奇的問:“昨晚上庭涵真和衛(wèi)公子徹夜長談了?” 傅安“嗯”了一聲道:“談了一晚上呢?!?/br> 趙含章實在想不出他們之間談什么能談一晚上,所以傅庭涵醒過來時對上的就是趙含章一雙好奇的眼睛。 傅庭涵從桌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問,“你怎么過來了,傅安好了?” “沒好,明天一早還要再來按按呢,等他按完我們正好啟程,他脖子扭了,要不我們把他留下?” 傅安脊背一緊,連忙道:“郎君,我已好了,不用留?!?/br> 傅庭涵:“她逗你呢,明天你早點過來治療就是,城中定有不少人相送,不會很快啟程的?!?/br> 傅安這才松了一口氣。 趙含章付了錢,這才領著倆人出醫(yī)館,“你們都還沒吃早食吧,干脆在外面吃吧?!?/br> 傅庭涵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