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重淵給她倒了杯茶,讓她捧在手里,見她一直繃著小臉,忍住了想為她擦擦額前被雨打濕的碎發(fā)的想法,緩緩道:“雨這么大,你怎么不在寺中住一晚,往外跑什么?” 車內(nèi)并不算寬敞,放了一張小幾,容下兩個人甚至顯得有些局促,他身上的男子氣息太過濃烈,蕭央想避都無處可避,她將茶杯放在小幾上,連坐也未坐,便道:“旁邊有家豆腐鋪子,王爺有話不妨到那里去說?!?/br> 她并不只是說說,但馬車里狹窄,她轉(zhuǎn)身時還打翻了小幾上的杯子,重淵有些好笑的嘆了口氣,“你這冒冒失失的性子倒是沒變?!弊ミ^她的手察看,左手手背被茶水燙紅了,因外面下著雨,怕她從雨里過來手涼,才特意沏了壺熱茶,想讓她暖手的,這倒好,還把手燙著了。 蕭央氣得要抽回手,他的聲音就嚴厲了些,“別亂動!” 喝斥完她,才對外吩咐人拿一盒燙傷膏來,重淵挑起一些瑩白色的藥膏要為她抹在手上,蕭央冷冷道:“不敢勞煩王爺!” 她將燙傷膏拿過來,自己在燙到的地方抹了些,確實很疼,抹上去卻覺得涼絲絲的,于是她抹了厚厚的一層,抹完就將手背在了身后。 重淵喝了口茶,才回答她之前的問題,“若是請你在旁的地方說話,你又要站的離我?guī)渍蛇h了,你說話聲音又小,我聽不清。”他說的很認真,好像真的是這個理由似的。 蕭央神情戒備,見他從懷里拿出來一枚骨鈴,他輕輕晃動了一下,看著她道:“這是你雕的,你都記起來了?!?/br> 他還敢拿出來! 她母親死時的情景似乎仍在眼前,心底的寒意和痛楚一并翻涌上來,她默然道:“王爺想說什么?” 重淵慢慢道:“我不知道你在恨我什么,你祖父和父親害得我父親和萬千將士慘死西北,我對付楚家也不過是還手而已。如果是因為你母親……”他面色漸漸沉下來,那枚骨鈴在他手中森然如魅,“你知道我母親死時背負著什么樣的屈辱么?” 蕭央愣了一下,她還記得重夫人,對她總是十分溫和,只是記憶太過遙遠,重夫人的容貌像是籠在一團朦朧的光暈中,分辨不出來了。 “我母親被人引到建仁帝的寢宮中……”他聲音十分平靜,卻讓人渾身發(fā)寒,“建仁帝才對我父親起了殺心。” 他伸手捏住蕭央的下巴,笑了一下,“你知道是誰引她過去的么?我母親豈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騙過她的?能騙她過去的,自然是她十分信任之人?!?/br> 蕭央渾身僵硬,下巴被他掐的生疼,她卻似乎都感覺不到了,她隱隱猜到了,但覺得不是,母親那么好,怎么會是母親呢? “是你母親引她去的。”重淵低聲道:“我母親被人罵作蕩.婦的時候,還不肯相信你母親是故意的。你有什么理由恨我?” 他手上驟然加大力度,“我該恨你才是?!彼α诵?,“可惜,我只恨了你兩個月,就恨不下去了。” 他自出生起便被寄予了厚望,別的孩子還在院子里玩耍時,他已經(jīng)抱著書本跟著老先生讀書了。他十分勤勉,故而自小便顯得老成,祖父和父親常??渌麉s覺得他的生命中連一絲別樣的光彩也沒有,十分無趣。直到九歲時遇到她,她那時還小,雪團子一般跟在他身后喚他“淵哥哥”。 在那段少年的時光里,她于他來說,比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要重要,愛她護她幾乎已經(jīng)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過年那日,重府結(jié)彩環(huán)燈,他卻獨自在別院外站了許久,最后終是沒有進去。 怕重府的人找他,他便躲到酒樓與宋家的三公子喝酒,宋三笑著調(diào)侃他,“執(zhí)念放不下,不過是因為還沒得到罷了。等真上了手,你就知道,女人吶,都是一樣的!” 后來護衛(wèi)趕過來報別院中著了火時,需要半個時辰的距離,他騎著馬兩刻鐘就趕到了。從馬上下來時,張在地上起不來,還是被護衛(wèi)扶起來的。到了后院,看她被人看著,微抿著唇,明明也被嚇壞了,卻還強裝鎮(zhèn)定。 起火的原因很容易就查出來了,他其實知道她一定跑不出去的,但當聽到她想離開他時,他心里的火就騰地燃了起來,再也忍不住。他嘴里罵著她蠢,卻突然想起了宋三的調(diào)侃之言,他被她惹急了,竟覺得宋三的話或許可行。 只是得到之后,卻并非如宋三所言那般,就能輕松的撂開手了,而是差點兒讓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他已經(jīng)在想用什么手段才能娶到她了,或者為她換個身份。 …… 蕭央身體抖得厲害,下腹卻突然抽痛起來,她難耐的用手按壓著小腹,額上冷汗泌泌而下。她想喚白氏,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她臉色霎白,小腹的墜痛幾乎讓她直不起身來。 一只溫熱卻有些粗礪的大手從她外襦間伸進去,隔著中衣輕輕揉上她的小腹,她想掙扎開,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他慢慢揉了一會兒,她才覺得小腹舒服了許多。 重淵微沉著臉,緩緩道“你小日子你不知道么?不在府中好生養(yǎng)著,還要出來閑逛?今日受了濕氣,肚子只怕更要疼了,回去請游太醫(yī)去瞧瞧,讓他給你開幾付溫養(yǎng)的方子?!?/br> 蕭央心里亂得厲害,那些往事如鋪天蓋地的大雪一般傾覆下來,讓她逃無可逃,想松口氣也不能。仇恨于她來說太過沉重,她承受不住,卻也放不下。心里沉甸甸的,如刀割一般,悶得難受。 她坐起身,聲音仍是冷冷的,“還請王爺以后不要再與我有瓜葛了。” 她撩開車簾出去,鉆進肖宴撐著的傘下,隨他走了。 重淵默然的望著自己的手掌,仿佛還有她身上溫熱的氣息,她還太小,皮膚過于嬌嫩,下頜處被他掐出了兩道明顯的紅痕。 他自己也知道,不管他外表再怎么裝的溫和儒雅,仍然掩不住他骨子里的霸道和狠厲。 ~~~ 蕭央回到觀山院就趴在床上不肯再起來了,抱石給她灌了湯婆子讓她放在小腹處暖著。白氏煮了碗紅糖姜水來,她皺著眉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白氏仍有些擔心道:“姑娘是頭一回來月信,肚子又疼得厲害,不如請大夫來瞧瞧?!?/br> 若要就此留下病根,以后每回小日子可都要疼了。 蕭央搖了搖頭,她覺得太累了,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蕭央坐在羅漢榻上看著窗外,雨昨晚就停了,清晨日光照射下來,院子中的花木上仍掛著水珠,晶瑩剔透如上好的翠玉。倒是海棠花被打落不少,浮在廡廊下積起的小水洼里,粉白簇簇。 她想去院子里看看,卻被白氏立刻制止了,來個小日子,倒像是生病了一般。上一世就是,她才來小日子時,被一大群丫頭婆子簇擁著,行動起臥都要被人說兩句。 過了一會兒,就聽正房那邊有喧鬧的聲音,好像是哪位夫人過來做客了,蕭老夫人沒讓她們過去見客,蕭央就裝不知道了。反正她來小日子,肚子疼得厲害,昨晚就派人去稟報蕭老夫人,蕭老夫人免了她今日的請安了。 淡秋片刻后過來說,來的是安夫人。安夫人很有名,做了許多媒,大半都是過得不錯的,請她幫著說親的世家也多。 應該是為了大哥和二哥的親事。 蕭老夫人一直在替蕭承相看親事,除此之外,三夫人也急著想將蕭起的親事定下來。如今蕭起已經(jīng)記在她名下了,她心里很是矛盾,想為蕭起找個世家貴女,又擔心掌控不住兒媳婦,思來想去,便想將自己娘家侄女說給蕭起。 三夫人出自金陵衛(wèi)家,也是名門望族, 把自己嫡出的外甥女定給過繼給自己的庶子,她倒是很舍得了,只是怕她的弟妹不舍得。 安夫人走后,府中就傳開了這幾日京中世家之間秘密散布的一個流言,紀府的二公子紀方與國子監(jiān)祭酒陳大人嫡三女私會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這種話題最是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雖沒人大聲傳揚,但靠著口口相傳,這京中世家卻也是都知道了。 倒是陳大人,直到聽府中兩個不規(guī)矩的丫鬟竊竊私語,他才知曉這樁事。陳大人一生耿直,最重名聲,因陳夫人對他刻意隱瞞此事,他差點兒沒休了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