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一轉(zhuǎn)頭，看著進來的人，這人正是蕭衍。想來是得到風聲，知道南行止到長樂街來視察了，就飛快地趕過來了。

    “世子爺，”蕭衍行禮，“什么風把您吹來了?！?/br>
    南行止面不改色，態(tài)度卻疏離冷漠，只是冷聲道：“路過，便過來看看?！?/br>
    蕭衍一笑，“世子是六部之首，理當過來察看的。”

    “既然如此，你就把這長樂街工程的所有卷宗賬目等，都拿過來給本世子看看吧?！蹦闲兄孤唤?jīng)心，似隨口一說：“蕭侍郎監(jiān)察工程辛苦，若是長樂街建得好，本世子也可以上書皇上，嘉獎蕭侍郎督建得力?！?/br>
    蕭衍臉色微微一變，轉(zhuǎn)身對工部的人說道：“聽見沒有，還不快去拿過來?！?/br>
    那人立刻照搬。

    南行止在樓中轉(zhuǎn)了轉(zhuǎn)，走到一根柱子前，柱子底下有些許木屑，木屑松軟，散發(fā)著淡淡的木材氣息。

    蕭衍說道：“世子，這柱子上的漆還沒干，你當心著，別臟了衣服。”

    成青云略微蹙眉，“還沒有修建完畢，這柱子還有欄桿之類的，怎么就上漆了？”

    南行止轉(zhuǎn)頭看了看柱子，并沒做聲。

    蕭衍一笑，說道：“先上漆后上漆，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的。”

    工部的人很快把一應賬目和卷宗拿了過來，南行止還未看，蕭衍就十分熟悉地說道：“這長樂街，本就是京城之中最爛的街道，這里居住的，原本就是刁……貧民，都不懂得教化，官府的人，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他們同意搬遷的?！?/br>
    “拆遷了他們的房屋之后，是如何補償?shù)?？”南行止問?/br>
    蕭衍說道：“朝廷另外修建了房屋供他們住，還給他們房契。有的不愿意要住房的，就給錢補償?！?/br>
    南行止問：“補償了多少錢？”

    蕭衍愣了愣，“好像是……好像是兩萬多貫錢?！?/br>
    “好像？”南行止蹙眉，眸色凌厲地看著他，“你作為此工程的督建官員，卻不清楚具體補償給拆遷居戶的錢數(shù)？”

    蕭衍臉色一灰，避開南行止凌厲的眼神，連忙說道：“這……前期的補償，是謝景煥負責的……”

    “不管是誰負責的，待我一查就知?！蹦闲兄鼓眠^賬目和卷宗，正欲查看，蕭衍臉色一僵，立刻說道：“回世子，就是下官負責的，且待下官查查看?！?/br>
    他立刻拉著工部的人走到一旁，小聲說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過身來，恭敬謹慎地對南行止說道：“回……回世子，呃，當時，拆遷居戶一共一百三十戶，有五十三戶是拿了房契，安排了住房賠償?shù)模硗獾钠呤邞羧思?，每家補償一百七十貫錢，一共補償一萬零九十貫錢?！?/br>
    按照京城的物價，補償一百多貫錢，雖然不算高，但是也夠普通的居民，買一處普通的住房了。

    幾人這才出了樓，繼續(xù)往長樂街北面走。

    北面臨近渭水，渭水河水匯入大運河，穿城而過，河畔繁華熱鬧。

    此時，渭水兩岸搭建了棚席、彩樓，水面上，幾艘還未建造完畢的龍舟靜靜地漂浮著。

    成青云來了興致，問道：“水面上的是龍舟嗎？”

    “是啊是啊，”蕭衍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成員外郎，我告訴你，過不了幾天就是端午節(jié)了，每年，端午節(jié)都會有賽龍舟。京城之中的百姓會一起到渭水來看龍舟比賽，連皇上都會到宣武樓上，宴請百官，一起慶端午，和京城的百姓同樂?！?/br>
    “這么說來，長樂街到時候也會很熱鬧。”

    “可不是嗎？”蕭衍得意地挑眉，“長樂街，剛剛開始重建，就有許多商人想要來買這里的樓閣店鋪了?！彼种钢R近渭水的一幢樓，說道：“那酒樓，很早就被人盤下了，端午那天正式開業(yè)，酒水擺出來，花燈亮起來，粽子拿出來，可以讓人免費吃免費看免費喝！”他說得眉飛色舞，“修建那樓的時候，我還特意說了，在樓上，可以看見宣武樓，說不行能看見皇上。還可以俯瞰整條渭水，絕對不會錯過賽龍舟的整個過程！”

    成青云突然想起在成都時，水棧道之上的龍舟比賽。

    各地各州，只要條件允許，盛大的節(jié)日都會官民同慶。成都的賽龍舟，若是贏得了比賽，還能得到官府的賞錢。

    “成員外郎啊，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過端午?。俊笔捬軣崆榈乜粗汕嘣?，“我可以和你一起賽龍舟啊，不賽龍舟，一起吃粽子也可以的?！?/br>
    成青云蹙眉，突然感覺蕭衍的眼神很是詭異。

    剛想要婉拒，突然聽南行止冷聲一笑：“蕭侍郎，你去年賽龍舟，好像得了最后一名，今年恐怕還是輸?！?/br>
    蕭衍臉色一僵，不甘地咬牙，“世子爺，我已經(jīng)鍛煉了身體，今年肯定不會輸了！”

    “是嗎？”南行止譏誚地笑了笑，“本世子記得，去年你和那群官宦子弟打賭，說若是輸了，就裸戲于人前，難道今年又想裸戲？”

    蕭衍臉色一青，嘟囔道：“世子爺，這么沒面子的事情，你何必當著人的面說出來呢？”

    成青云原本有興致劃龍舟的，一聽見輸了要裸戲，頓時敗了興致。

    查看了長樂街，成青云跟隨南行止回了王府。

    天氣漸漸炎熱，府中小廝和侍女們點了熏香，驅(qū)走蚊蟲。王府之內(nèi)，淡雅馥郁花香混合著香薰的氣息，沁人心脾。

    端午將至，各處宅院房門之上，布置懸掛了艾葉和菖蒲，還有下人在各處角落灑了雄黃酒。

    侍女端了果盤，澆上冰鎮(zhèn)的奶醬，成青云吃著解暑，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

    大半果盤被她吃完之后，南行止終于放下卷宗，抬起頭來看著她，說道：“太涼的東西吃多了不好，如今天氣也不熱。你少吃點?！?/br>
    成青云放下果盤，問道：“世子，你看出什么來了嗎？”

    “看出來了，”南行止把工部的卷宗放在桌上，輕輕用手扣了扣其中一頁的賬目，“長樂街建筑用料，大部分木材用的是杉木，杉木昂貴，材質(zhì)很好，防腐防蟲，可今日，在地上的木屑，大多并不是杉木，而是楠木或者松木?！?/br>
    成青云立刻明了，“這么說，工部的人，以次充好，貪了朝廷撥出的銀兩？”

    “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蹦闲兄姑嫔琅f，只是話冷了幾分，“朝廷的銀兩，從上到下，幾經(jīng)轉(zhuǎn)手，一撥再撥，撥到最后，本來就會大打折扣。能夠把楠木改用成杉木松木，已經(jīng)不算過分了?！?/br>
    這還不過分？成青云咬牙，欲言又止。

    難怪那些木料，早早地就漆上了油漆，是怕被懂木料的人發(fā)現(xiàn)端倪嗎？

    真是欲蓋彌彰啊。

    第35章 夜下京城

    浮光映著楊柳，亭臺之中涼風習習。

    南行止合上卷宗，輕輕一笑，把卷宗扔到一旁。

    “不看了嗎？”成青云不解。

    “你要知道，凡是擺在我的眼前的東西，都是經(jīng)過粉飾的，”南行止很是不屑地看著那份卷宗，“卷宗之上的賬目和條款，都可以作假，看工部的人拿來的東西，是找不到線索的。”

    成青云了然地點頭，“既然如此，該怎么辦呢？難道有關(guān)謝景煥之死的線索，就查不到了嗎？”

    “未必，”南行止略微蹙眉，緩緩地仰身，半躺在了軟榻上。

    成青云見他閉目休息，一時無言。

    大半盞茶的光景流逝，南行止依舊閉目養(yǎng)神，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成青云看了看天色，已過未時，自覺不便再王府停留，便帶著自己的馬和行禮離開。

    秦慕錚進入亭臺時，南行止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又未見成青云，不由得問道：“世子，為什么不留住她？”

    南行止起身，理了理衣袖，雙腿自然交疊。他笑了笑，輕輕搖頭，“自然是要留的，可是，不是現(xiàn)在?！彼p輕一嘆，“她如今的心思未定，等她明白了，再說吧。”

    秦慕錚蹙眉，“成公子或許，并不適合這官場?！?/br>
    南行止臉色一凝，“她會適應的。”

    成青云終于到了租下來的住宅，敲了門，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鬟開了門。

    “成先生，快請進?！毖诀邿崆榈貫樗断掳?，帶著她進門。

    “奴婢名叫清婉，先生可叫奴婢婉兒?！?/br>
    “清婉？”成青云喃喃地念了念這名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是這意思嗎？”

    清婉羞澀地低頭一笑，“是，奴婢……奴婢本來沒名字，是衛(wèi)先生給奴婢取的這名?！?/br>
    成青云不過一笑，“衛(wèi)兄好文采?！?/br>
    清婉領(lǐng)著成青云入了后院，進了屋子，發(fā)現(xiàn)屋門之上懸掛著菖蒲和艾葉，屋內(nèi)有寥寥的熏艾氣息。

    成青云進了門，把包袱放好，清婉利索地為她整理了床鋪，恭敬地對她說道：“先生，這幾日蚊蟲有些多，奴婢在你屋子里放了些艾草，你可以熏一熏，驅(qū)走蚊蟲?！?/br>
    “好的，多謝?！背汕嘣坪軡M意。

    清婉將窗戶支起來，窗欞外那株火紅的石榴花生機絢爛。

    成青云走過去，微微轉(zhuǎn)頭，流眄之中，蕊色映著她雋秀的容貌，讓一旁的清婉微微紅了臉。

    “先生，廚房里煮了粽子，先生要吃嗎？”清婉微微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成青云溫和地看著她，說道：“現(xiàn)在還早，待會兒再吃吧。”

    清婉莞爾一笑，“好，奴婢，等會兒再給先生端過來。”

    成青云看了看屋子，雖然屋內(nèi)家具齊全，可對于她來說，依舊少了些生活必備的東西。

    她從包袱中拿了些銀兩和銅錢，準備出門置辦些。

    恰在此時，衛(wèi)則風興奮地走了過來，乍見成青云，雙眼一亮，“青云，你住進來啦？我還擔心，你今晚依舊住王府，都不愿意來我這兒租房了?！?/br>
    “怎么會？”成青云蹙眉，“我可是交了房租的，不來住不是便宜你了？”

    衛(wèi)則風進了屋，嗅了嗅鼻子，“對了，你這屋子很久沒人住過了，可能會有蚊蟲，我特意讓清婉給你尋了艾草，還掛了菖蒲和艾葉?！彼奶幙戳丝?，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我從余麻錢那里買了魚回來，放在你這里?！?/br>
    成青云早就看見了他手中的魚缸，瓷器魚缸，其上描繪蘭草月色，魚缸不大，里面有四條魚，在清水之中來回游弋著。

    “我不會養(yǎng)魚?！背汕嘣朴行木芙^。

    “不是給你觀賞的，”衛(wèi)則風好心地給她解釋，“余麻錢是個會養(yǎng)魚的，不僅會養(yǎng)會跳舞的魚，還會養(yǎng)吃蚊子的魚。天氣熱了，蚊蟲漸多，蚊蟲愛在潮濕的地方產(chǎn)卵，有了這魚缸，蚊蟲會把卵產(chǎn)在水面上，水里的魚會把卵或者幼蟲吃掉，這樣就從根本上殺了蚊蟲，厲害吧？”

    成青云領(lǐng)了他的盛情，把魚缸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衛(wèi)則風伸進廣袖里拿東西，“余麻錢還送了兩袋魚食給我……咦，我的魚食呢？”他在廣袖里摸了半天，袖子里空空如也，頓時一驚，“哎呀壞了！我忘了拿魚食了！”他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青云，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去把魚食拿回來！”

    “等等，”成青云叫住他，“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起吧?！?/br>
    成青云對京城還不太熟悉，還好京城之中商鋪林立，各家店鋪的招牌醒目又別具特色。

    夜色將至，各家店鋪商家，紛紛搬出燈箱招牌，一盞盞燈箱掩映明亮，如星辰點綴。

    成青云置辦好了自己的東西，買了些香皂木梳以及潤顏霜之類的物件兒，便跟著衛(wèi)則風去余麻錢的店子里拿魚食。

    余麻錢的店鋪雖然不在最熱鬧喧囂的地方，卻別有一番韻味。

    遠遠地，就看見“余麻錢家”的燈箱，籠罩著雅致淡淡的燈光，坐落在各式各樣的燈箱招牌之中。

    店鋪之內(nèi)，依稀等燈光在格式各樣的魚缸之中瀲滟蕩漾，地上以及架子上，放著魚缸，上方，懸掛著絢麗明媚的花燈。

    剛一進去，便看見幾個少女提著精美的花燈走了出來，笑靨淺淺。

    “這余麻錢，到底是做什么的？”成青云倒是有幾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