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二弟棋藝竟如此精湛?!睒且舨挥傻枚嗫戳硕首訋籽郏癹iejie平日里真是小瞧了二弟?!?/br> 二皇子嬌憨地笑了,走過去捧著野菌野鴿湯仰頭喝了一大口,和妃一邊拿著絲帕給他擦嘴,一邊說道:“公主也來嘗一嘗吧?!?/br> 樓音若有所思地看著二皇子,倒是不急著品嘗美味,“我倒是更好奇和妃娘娘說的大禮是什么?!?/br> 和妃撫摸著二皇子的頭頂,說道:“公主既然來了,不如與本宮閑聊一會兒,難得有這樣的時光。” 樓音看著她不說話,眼神示意她繼續(xù)。 “公主下個月便十八了吧。”和妃仰著頭笑道,“真快啊,若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還活著的話,該是公主的哥哥,快滿二十二了?!?/br> 這話不假,和妃入宮二十余載,膝下只有一個十歲的二皇子,但宮中的老人都知道,這大梁的皇長子原本該出自和妃的肚子,只是那小皇子不足一歲便夭折了。 樓音沒有插話,等著和妃繼續(xù)說下去。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若非公主的母后入宮,這皇后之位,本宮也是坐得的?!?/br> “嗯?!睒且酎c了點頭,她說的話一點問題也沒有,和妃確實出自名門之后,當初又育有長子,讓她坐上皇后之位也無可厚非,只是她倒是命運多舛,失了皇長子不說,后來母族也一蹶不振,在朝中失了勢力,讓她此生無緣后悔的寶座。 和妃看二皇子喝完了野菌野鴿湯,便讓宮女帶他出去了。 “公主剛才也看到了,其實玄兒他不僅不笨,實則天資聰穎?!?/br> 這件事,樓音剛才在與二皇子對弈時便想到了。震驚是有的,但想了想,也是常理之中。作為一個失勢的后妃,生了一個太聰明的兒子確實不是什么好事,且后宮又有紀貴妃把持了,和妃讓二皇子選擇藏拙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紀貴妃強勢,她的手段公主也是清楚的,本宮只想和玄兒安康地過一輩子,日后若能得一塊兒封地,坐享齊人之福,本宮便別無所求了?!彼f道這里時,語氣倒還輕緩,看了一眼樓音后,眼眶開始泛紅,“可臣妾萬萬沒想到,我那還未滿周歲的孩子竟也是死于她的毒手!” 這一下,樓音倒是說不出話來了,她怔怔地看著和妃,半晌,才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公主不必細問。”和妃擦了擦眼角,將漫延出來的眼淚拭去。此事她早已有所懷疑,只是苦于沒有證據(jù),也無力與紀氏一族對抗。 樓音沉吟,和妃若是不愿說原因,她也無法逼問,可和妃今日叫她來咸福宮就是為了說這些? 看到了樓音的疑惑,和妃起身,轉(zhuǎn)身往寢殿走去。許久,她才捧著一個綠地粉彩開光青玉盒子出來。 她將這精致的盒子遞到樓音面前,說道:“公主打開看看?!?/br> 帶著一絲疑慮,樓音打開了那個盒子,入眼了便是明晃晃的一卷圣旨。樓音的心都快跳到喉嚨了,她伸出手去拿那卷圣旨,險些抓不住,顫顫巍巍地展開一小部分,只瞥了一點內(nèi)容,便知道這是那改立儲君的圣旨。 皇帝竟然把這圣旨交給她了! 樓音不可置信地看著和妃,許久才緩過來。想來也是,皇帝預(yù)想改立儲君之時他要確保樓音已經(jīng)嫁給南陽侯,身后有世家作為支撐,到時候若太子有動作,樓音也有夫家?guī)兔?,而如今的皇帝以為自己大限將至,怕等不到那一天,便將這密旨交給了旁人。 若他能等到樓音出嫁之時,這圣旨便由他親自拿出來,若等不到那一天,須得有一個可靠之人替他宣讀。 想來這宮中最合適的,便是和妃了。 可樓音想不通的是,既然這圣旨是握在和妃手里,那前一世,自然是她將消息透露出去的,為何這一世,她卻改變了注意要告訴樓音? 此話樓音自然無法問出口,帶著滿腔的震驚,說道:“和妃娘娘為何要告知于我?” 和妃定了定神,說道:“東宮那邊只怕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公主要多加小心?!?/br> * 看著樓音走后,和妃擦了擦眼淚,叫來了侍女,說道:“上月后宮支出的賬目呢?本宮要拿去與貴妃娘娘過目?!?/br> 自皇后去世后,后宮一切事務(wù)由紀貴妃打理,和妃與淑妃協(xié)理,每月月初她都要去長春宮與紀貴妃議事。 侍女拿來了早已整理好的賬目,跟在和妃身后準備出發(fā)去長春宮。而和妃卻站在那道圣旨前,微微出神,嘴角似笑非笑。 她斜眼看了一下一旁放涼了的野菌野鴿湯,親手將它放回了食盒里,然后將那道圣旨一同放了進去。 “走吧。”和妃整理整理儀容,帶著人往長春宮走去。 長春宮內(nèi),紀貴妃正焦頭爛額呢。這幾年來她和太子都清楚皇帝心里的儲君之位另有人選,真到了皇帝垂危之時,她便越來越擔心皇帝會在最后關(guān)頭真的下了圣旨,到時候…… 紀貴妃根本不敢想到時候的下場,為了早除后患,她與太子不止一次商量過,不如先下手為強,殺了皇帝,讓儲君之位絕無差錯。 畢竟事關(guān)皇位,他們母子二人容不得半點意外出現(xiàn)。 羋嫆已經(jīng)送進宮了,到底要不要弒君,就查一個決定了??纱耸嘛L險極大,不到萬不得已,紀貴妃與太子也沒有膽量去做這樣的事情。 “娘娘,和妃娘娘求見?!?/br> 一個宮女的聲音響起,紀貴妃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進來?!?/br> 紀貴妃看著和妃笑盈盈地走進來,收起了自己的煩躁之色。若說在后宮這么多年,她最得意的便是將這和妃治得服服帖帖。當年大家初入宮時,她是多么得意?仗著自己美貌與家世,在后妃中出盡了風頭,還懷上了皇長子,讓當時還是個嬪位的紀貴妃恨得紅了眼。 可到頭來,她還不是要夾起尾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人嗎? 紀貴妃端著一臉的威嚴,說道:“何事?” 和妃笑了笑,轉(zhuǎn)身從侍女手中拿出了賬本,遞到紀貴妃面前,“這是上月的賬目,請貴妃娘娘過目?!?/br> 紀貴妃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隨手結(jié)果賬本扔到了一邊,“本宮有空再看吧?!?/br> 這些年在紀貴妃這里的冷遇受得也不少,和妃一點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又拿過裝著野菌野鴿湯和圣旨的食盒,捧到紀貴妃面前,揭開了食盒蓋子,說道:“今日meimei我還帶了一盅野菌野鴿湯來,給貴妃娘娘暖暖身子?!?/br> 和妃背對著眾人,食盒里的圣旨只有紀貴妃一人能看見,她的雙眼一下子亮了,挺直了背想伸手去拿,可頓時有想到周圍有人在,于是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先出去,本宮與和妃有事要談?!?/br> 直到所有宮人都出去了,紀貴妃卻沒伸手去拿那圣旨,她帶著一絲戒備問道:“這是什么?” 和妃抬頭,說道:“如貴妃娘娘所見,這是一道還未宣讀的圣旨?!?/br> 紀貴妃雙手抓緊了膝間的一群,繼續(xù)問道:“什么圣旨?” “貴妃娘娘打開看看便知道了。” 紀貴妃心里念著阿彌陀佛,希望千萬不要是她想象的那道圣旨,可雙手將它展開是,眼里的絕望一覽無余。 但終歸是盼皇位盼了十幾年的女人,對這個結(jié)局早有預(yù)料,眼里的絕望很快被一抹狠戾驅(qū)趕,她沉聲說道:“這道圣旨怎么會在你這里?” 和妃慢條斯理地收回圣旨,放進了食盒,然后蓋上蓋子,“承蒙皇上信任,將圣旨交于了臣妾,并囑咐臣妾,若是皇上他在公主大婚之前不幸駕崩,便由臣妾宣讀此圣旨?!?/br> 紀貴妃腦海里轟地一聲,差點聽不清和妃在說什么。 沒想到皇帝在垂危之時,還是決定將皇位傳給那個女人的孩子,即便是個女兒! 心里的憤恨與絕望蔓延至全身,她冷冷開口:“你為何瞞著皇上將此事告訴本宮?不怕皇上治罪于你嗎?” 和妃心里冷笑一聲,但面上卻誠懇得很,“太子殿下做了這么多年的儲君,早已經(jīng)我大梁認定的未來的天子,怎能因皇上的兒女情長毀了太子殿下多年來的地位?且公主再得寵愛,也不過是個女子,即便有圣德□□的先例在前,那也是因為圣德□□并無兄弟。而咱們太子殿下如今還好好的,這皇位哪里能由公主來坐?說出去不是讓八方恥笑嗎?” 見紀貴妃的臉上還有探究之色,和妃索性屈膝跪了下來,“來日太子得登大寶,只望娘娘記掛meimei這一次小小的功勞,給玄兒一個大好前程?!?/br> 紀貴妃終于有所松動,伸手扶起了和妃,“來日太子登基,定賜給二皇子最富庶的封地?!?/br> 和妃低著頭,笑得十分動容。 坐收漁翁之利,誰人不會? ☆、69|第 69 章 季翊怕水,特別是在寒冬,他不會走近任何有水的地方。 八歲那一年寒冬,他的哥哥季乾將他推進了湖里,三四個太監(jiān)跳下水將他的頭按在湖水里,不讓他冒出來。刺骨的湖水在這寒冬偏偏像是淬了火的銀針一般,扎滿他的骨rou血水,每動一下,就是錐心的疼??墒撬幌胨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想冒出頭去呼吸一口空氣,可是那幾個太監(jiān)死死按住他,讓他動一下都像在撕裂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般。也不知掙扎了多久,季翊感覺體力與意識像流水一般被抽離自己的身體,眼前漸漸發(fā)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原來瀕臨死亡是這樣的感覺。后來他不動了,身子慢慢輕了起來,感覺自己像置身云端一般,拼了命想抓住些什么,可四肢卻動彈不得。 季乾這才收手,滿意地看了看季翊漂浮著的身體,吩咐人抹去四周的痕跡,然后逃離現(xiàn)場。 可季翊卻沒死,他六十歲的師父,不顧年邁的身體跳下水將他救了起來。那是冷凍壞人骨子的湖水啊,他的師傅當時只是一個文弱的太傅,卻生生將他從水里撈了起來。 后來,季翊發(fā)了三天三夜的高燒,所有人都以為他回天乏術(shù)時,他卻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身邊沒有父皇,沒有太醫(yī),沒有宮女太監(jiān),只有一個陪在他身邊多年的老嬤嬤和師父。師父也發(fā)著高燒,六十歲的人跳下湖水,病得不比他輕,卻一直在他的床邊守了三天三夜。只是他剛醒來,意識都還沒有完全恢復,伸出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單,絲滑的之感傳到手心,他這才確信了自己還活著。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的季翊望向王太傅,漂亮的眼睛里期待著這個父親般的人物給他一絲安慰,可他的師父卻冷著臉說道:“皇上賜你名‘翊’,而大皇子卻名‘乾’,你還不明白嗎,皇上他原本就只屬意大皇子為儲君,而要你輔佐大皇子??!” 八歲的季翊聽懂了師傅的話,不管他再聰明再有天資,他的母親也只是一個舞姬,是皇帝的玩物,連位份都沒有的女人。而大皇子的母親是名門之后,是當今皇后,兩者的身份毫無可比性, 從此,周國那個天才三皇子消失了,活過來的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三皇子。 可漸漸地,季翊發(fā)現(xiàn)坐上丞相之位的師父早已改變了初衷。他不愿讓自己安心于輔佐太子,他要季翊奪了這天下。于是近十年來,王丞相背地里花了大力氣來培養(yǎng)季翊,培養(yǎng)親信,在朝中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般的勢力,養(yǎng)軍千日用在一時,只為了那一天能親眼將季翊推上皇位。 可季乾豈能那么容易相信突然“變傻”的季翊?季翊隨時都生活在季乾的監(jiān)視下,如果他再敢貿(mào)動,季乾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在他十六歲的那年,大梁軍隊步步緊逼周國,周國節(jié)節(jié)敗退,軍心渙散。季翊出使大梁,求和失敗,正準備返回周國,可季乾卻抓住了季翊不在周國這個機會,想要毒害他。 季乾下的毒猛烈無比,季翊幾乎要死在大梁京都。樓音卻來了,帶著解藥來救他了。但是兩種解藥相沖,催男女之情。樓音喂他吃了藥,然后關(guān)了門。 渾身開始燥熱,季翊想要推開樓音,她卻說:“你是我認定的男人,我怎么可能讓你和其他女人歡好?” 季翊說:“即便你救了我,我卻不會反饋同樣的感情給你,我會報恩?!?/br> 樓音只是笑了笑,兩頰笑渦霞光蕩漾,“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br> 一年后,周國終于戰(zhàn)敗,樓音點名要他去大梁做質(zhì)子。季乾一開始不同意,他怕季翊出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會翻出花樣來,可周國是戰(zhàn)敗國,面對大梁的施壓,他只能乖乖把季翊送去大梁。 即便季翊到了大梁,季乾的眼線也時刻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季翊無時無刻不在克制著自己的行為,他不敢讓季乾看出端倪,在太傅為他暗中培養(yǎng)的勢力還沒有完全成熟之前,他還不能與季乾對抗。 可樓音這個霸道而又嬌蠻的女人,總是毫無章法的追著他跑,鬧得大梁人盡皆知,季乾自然也知曉。據(jù)郁差探得,季乾的人在宮外暗中跟蹤了樓音好幾次。 可即便這樣,樓音的一顰一笑,像是那一晚的湖水一般,一點點浸入他的身體里,他想驅(qū)趕,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其如同□□一般蔓延自己的全身。 可他哪里敢言愛啊,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他背負著奪位大爺,他不能有任何軟肋!他亦怕樓音成為擊潰他內(nèi)心防線的利器,讓他多年來的努力功虧一簣,他更怕季乾看出他心里有樓音,便會做出傷害樓音的事情。 只要再等一年,他就可以回國了,師父已經(jīng)做了丞相,在周國培養(yǎng)了大批勢力,到時候他定可以一舉滅了季乾的勢力。那時候,他便能以一國之君之位,傾舉國之富,求取大梁那顆最閃亮的名珠。 可是等不到那個時候,樓音好像就變心了,她開始流連于別的男人身邊。季翊看著她像親吻自己一樣去親吻別的男人,看著她對著別的男人笑,甚至,她還說她要嫁給南陽侯,那個皇帝準備指給她做駙馬的男人。 樓音說南陽侯很好,文武雙全,得皇帝歡心,又襲了家族的爵位,是大梁最出色的青年,是大梁唯一配得上她的男人,她很滿意,她很喜歡。 哦,原來她終究是要嫁給配得上她的男人,原來她真的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 季翊回周國那天,走得很慢,他面上冷冷的,期待著樓音能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景象一般,沖出來拉住他的手。可知道他走出了京都,也沒等到樓音出現(xiàn)。在周國的侍衛(wèi)催促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回頭,看見一襲紅衣的樓音站在城門樓上看著他,身后跟著秦晟。風沙很大,季翊想再看一眼樓音,可是他只看見秦晟溫柔地為樓音披上了裘皮斗篷。 那一天,樓音打扮地像是出嫁的新娘子一般。 太傅派來的車馬已經(jīng)等候了許久,季翊背對城門,騎上了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梁。 回了周國,太傅培養(yǎng)的勢力已經(jīng)成熟,殺掉季乾,逼皇帝退位如囊中取物一般。季翊終于如愿登上了周國的皇位,王丞相也終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得到了當今天子最多的敬重??杉抉吹腔耐惶?,大梁太子也繼位了,只是當時的大梁新君弒殺國君,又與尤家軍拼殺,已經(jīng)元氣大傷,太傅勸他此時舉兵攻打大梁,定能并吞了大梁的國土。 可是季翊不愿意,那是樓音的國啊,那是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他怎么能滅了她的國? 直到他聽說大梁長公主鋃鐺下獄,被新皇折磨地生不如死。 揮兵殺入大梁京都,季翊像個嗜血狂魔一般斬殺了大梁皇宮的所有人,他將大梁新皇五馬分尸,將所有傷害過樓音的人凌遲處死。 可當他將樓音抱出牢獄時,她說她愛上別人了。 * 季翊登基以來,衰老的速度超過了常人許多。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美男子短短十年便花白了頭發(fā),雙眼渾濁不堪。更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納過一個妃子,更別說立后了。世人只知道,皇帝的后宮中關(guān)著一個瞎了眼的瘋女人,雙手被人砍掉了,似乎還是個啞巴一般,從來不說話。但是皇帝卻每天都要去她宮里坐一坐?;实垡膊徽f話,只是看著那個瞎女人,任那個瘋女人踢他咬他,他都十年如一日地去看那個女人。 世人都說,那是皇帝養(yǎng)在囚籠的一個瘋子。 在季翊登基第十年的一個早朝,群臣強烈要求他立后納妃,朝臣們情緒激昂,可季翊坐在皇位上頻頻走神。明明才三十出頭的他,卻像一個七旬老人一般,一頭銀發(fā)如雪,眼里失了當年的流連風采。耳朵里聽不見群臣的吵鬧,他的雙眼有些發(fā)黑,突然站了起來,徒步去了樓音的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