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皇帝說了這句,便等著樓音的回應,卻不想樓音臉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說道:“那就嫁唄。” 她的語氣玩味,聽起來就像鬧著玩兒似的,皇帝便冷著臉說道:“阿音,這是終身大事,不許胡鬧?!?/br> 樓音也正了神色,說道:“兒臣沒有胡鬧,父皇不是一直中意南陽侯做兒臣的駙馬嗎?父皇看中的,必定是最好的,兒臣沒有異議?!?/br> 向來有主見的女兒突然如此乖順,皇帝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他捂著嘴咳了一下,說道:“你再仔細考慮考慮,婚姻大事,關乎一生榮辱,父皇這幾年來可是好好考察過南陽侯的,確實是個忠肝義膽之人?!?/br> 聽到“忠肝義膽”四個字,樓音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想笑的沖動,她低著頭,說道:“不用考慮了,要考慮,父皇也考慮這么多年了,兒臣沒有意見?!?/br> 即便是一國公主,心思也與普通女子一樣難以捉摸,皇帝原本都盤算了好了如何說服樓音,不管她以什么理由拒絕,他都能有一套說辭,但樓音爽快的答應了,皇帝卻一時不知所措。知女莫若父,他總覺得樓音答應得這樣爽快有貓膩,于是又問了一遍:“阿音,你可是當真想清楚了?” 樓音抬頭,看著皇帝,鄭重地點頭說道:“兒臣想得很清楚?!?/br> 皇帝一時無言,說道:“那好,朕再找南陽侯好好商議一番?!?/br> 尋常女子定親后,少則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準備齊全嫁妝,更何況作為公主,光是修建公主府便至少得花費大半年時間,若真是要嫁,怎么也得準備一年時間,皇帝心想先派人選址修建公主府,待建成時,樓音也該十八了,雖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南陽侯年齡卻不小了,那時兩人大婚,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夙愿。 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著,樓音卻補充道:“不論嫁不嫁人,父皇都是要賜下公主府,新建就不必了,兒臣覺著外祖父留下的那處宅子便很不錯,母后便是在那里長大的,兒臣早就念著那處地兒了,父皇以為如何?” “不行。”皇帝義正言辭地拒絕,“大梁公主出嫁,向來都是要新建公主府的,怎能用舊宅委屈了你?” 樓音的盤算是將外祖父舊宅改造成公主府,縮短備嫁時間,在季翊回國前便能出嫁,但她嘴里卻說道:“平州潞州接連受災,又出了陳作俞這么個貪官,國庫本就空虧,兒臣怎好意思再勞民傷財大興土木?若父皇執(zhí)意要為兒臣建造公主府,兒臣倒是無顏見天下百姓了?!?/br> 作為一國之君,任何事情在民生面前都要讓步,樓音這么說,皇帝便找不到法子反駁,一方面為女兒的大義感動,一方面又覺得委屈了女兒,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待國庫有了富余,朕定為你建造媲美摘月宮的公主府?!?/br> * 東宮內,太子抱著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喜笑顏開,即便小兒一直睡著,眼睛都不曾睜開,太子也能看半天。 “雖說早產了一個月,但這個頭卻是足的,想來日后一定是個文武雙全的皇孫?!碧釉娇丛较?,忍不住在那孩子皺巴巴的臉上親了兩口,“明日下朝后,便請父皇給孩子賜名,畢竟是皇長孫,還是得父皇親自賜名才好。” 尤暇伸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額頭,軟軟的,好像一用力就會按傷他一樣,“殿下先別急,待孩子百日的時候再提也不遲?!?/br> “嗯?!碧勇犃擞认镜脑挘庞X得自己是高興糊涂了,于是點點頭同意了尤暇的建議,想來也是,雖是皇長孫,但他的母親是罪婦,且這個孩子來得不光彩,父皇對這個孩子的態(tài)度也很明顯,出生至今也沒來瞧一眼,只是打發(fā)人送了些東西來,若是此時去求父皇賜名,指不定還挨一頓訓,“是我思量不足,那便百日的時候再看看父皇的態(tài)度吧?!?/br> 尤暇笑著點頭,太子想了想,又說道:“瑜側妃雖已經故去,但罪名始終還在頭上,父皇他會不會……” 他是怕皇帝始終不待見這個孩子,那這個皇長孫于他便失去了可利用的意義,但尤暇始終低著頭,臉上神色平淡無異,太子也看不出什么,便干咳了兩聲,說書房還有幕僚等著他便匆匆走了。 尤暇接過太子手里的孩子,以生疏的姿勢將他攔在懷里,細細地看了半晌,唇畔慢慢漾起了笑。 “娘娘,公主來了?!?/br> 侍女輕聲通報,尤暇頭也不抬,說道:“還不快去迎公主進來?!?/br> * 闊別了許多日子,樓音再見到尤暇,覺得她比自己這個做jiejie的看起來還成熟穩(wěn)重幾分,緋紅的宮裝鋪散開來,給這厚重古樸的花廳增添了幾分亮色。 分明是十七歲的女子,偏偏就有一股婦人的媚態(tài),見樓音走來,她連忙抱著孩子要站起來行禮。 “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怎么見了我還動不動就行禮?”樓音按住她,讓她好好坐著,目光落在她懷里的孩子身上,“這就是瑜側妃的孩子?” 尤暇笑著點頭,輕輕拍打著孩子的背,隔著如此厚的襁褓,顯得溫柔如水。 才出生的孩子都長一個樣,看不出來五官的區(qū)別,樓音只覺得皺巴巴的一點兒也不好看,何況還是瑜側妃的孩子,也不知為何尤暇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寶貝疙瘩似的。 樓音問道:“有乳名了嗎?” “嗯,就叫玓兒?!庇认韭曇魤旱煤艿停鲁承蚜藨阎械膵雰?,“這是瑜側妃走前,給孩子留的乳名。” “玓兒?!睒且裟盍艘槐椋f道,“好名字?!?/br> 也不知是許久不見,還是樓音心里對尤暇有了隔閡,說了這兩句話便再也找不到話題說下去,不像以前,尤暇未出閣的時候,姐妹倆能聊上半天。 沉默了許久,還是尤暇先找了話題,“聽說陳作俞在回京的途中死了?” 樓音點頭,尤暇又問道:“那便是滅口無疑了,jiejie現(xiàn)在有線索了嗎?” 樓音不太想在東宮談這件事,便漫不經心地說道:“大理寺與刑部在查,總會給一個結果的?!?/br> 這時,尤暇懷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大哭了起來,她一邊拍著孩子的背一邊柔聲說著:“玓兒乖,玓兒不哭,哦~玓兒乖~”可孩子依然哭喊著,無奈之下尤暇只得將孩子交給奶娘,理好了自己的衣襟,這才略帶歉意地對樓音說道:“孩子小,又沒了娘,總愛哭?!?/br> 既然尤暇提到了商瑜,樓音也就開門見山問了,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瑜側妃好好的,怎么就小產了?” 尤暇大抵也猜到了樓音今日是來問這個的,便說道:“唉,孕中擔驚受怕的,胎氣一直便不穩(wěn)?!?/br> 她看了看四周,湊到樓音耳邊低聲說道:“還有前幾日太子對著瑜側妃發(fā)了一頓脾氣,瑜側妃承受不住,吃也吃不下,連安胎藥都盡數(shù)吐了出來,沒幾日便小產了。” 樓音哦了一聲,還想再問細致一點,尤暇卻話鋒一轉,說道:“聽太子說,南陽侯進宮求尚公主了?” 她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樓音噎了一下,她向來不喜歡與別人討論自己的私事,平日里也就和尤暇說說,可尤暇嫁進東宮后,她便連尤暇也不愿說了,只敷衍的點點頭。 可尤暇卻追著問她是個什么想法,樓音只得說道:“一切單憑父皇做主就是了?!?/br> 尤暇笑了起來,揶揄道:“別人說這話我信,jiejie你說這話可就沒人信了,你若不同意,父皇能強迫你?” “如今我該叫你一聲‘嫂子’,你也別一口一口‘jiejie’的叫了?!?/br> 樓音答非所問,尤暇卻是不放過話頭,“習慣了哪里那么容易改過來,咱們不說這個,說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回絕南陽侯?” “嗯?”樓音看著尤暇,問道,“我何時說過要回絕南陽侯?” 這回換尤暇愣住了,她盯著樓音的眼睛看了半晌,確定她不是開玩笑,這才問道:“你真要嫁給南陽侯?” 樓音坐得端端的,十分嚴肅地說道:“我為什么不嫁他?” 確實,論整個大梁,沒有比南陽侯更好的駙馬人選了,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出身望族,況且早就是皇帝心里內定的駙馬人選了,這是京都世家們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也沒有其他世家有過要尚公主的想法。 但這只是別人的看法,尤暇是樓音最親密的姐妹,她知道樓音的許多小秘密,如今是不肯相信樓音要嫁給南陽侯的,“jiejie,你當真如此想?那季翊怎么辦?” “呵?!睒且敉笥砩弦豢浚麄€人陷在柔軟的棉絮里,她嘴角浮著冷笑,說道,“他與我有何干?” 尤暇瞪著眼睛,萬萬沒想到樓音會這樣說。雖然這大半年來,她是感覺到樓音對季翊明顯冷淡了的,但她以為這只是樓音在玩欲擒故縱,畢竟樓音去江南之前,還常常與她一同躲在閨房里,說她如何如何傾心于季翊。 那時的樓音,分明是一股非君不嫁的架勢,且尤暇了解樓音的強勢性格,喜歡的東西不得到是不會罷休的,怎么此刻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的態(tài)度呢? 可看著樓音眼里的冷峻,確實不像是開玩笑。 “jiejie,你當真的?”尤暇上半身不經意地往前伸,問道,“我記得去年除夕的時候,你許愿還許的要與季翊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尤暇話音剛落,樓音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揚聲笑了出來,卻也不說什么。 越是這樣,尤暇越是摸不透樓音在想什么,她便只能說道:“jiejie若是決定了要嫁南陽侯,那也是最好的,畢竟季翊只是質子,不久便要回國了,jiejie能認清了現(xiàn)實,也是好的?!?/br> 來了一趟東宮沒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樓音也不想在這兒多留了,她不接尤暇的話,反而說道:“我覺得,你似乎很喜歡玓兒那孩子?” 尤暇點頭,說道:“只要是東宮里的孩子,哪一個又不是我的孩子呢?不過是一視同仁罷了?!?/br> 樓音輕輕“嗯”了一聲,說道:“那你便好好照顧那孩子吧,畢竟是皇兄的長子,皇兄一定心疼得不得了?!?/br> 身后尤暇在應著她的話,樓音卻開始期盼著,一國太子若是發(fā)現(xiàn)自己被帶了綠帽子,不知會氣成什么樣? 出了東宮,樓音才發(fā)現(xiàn)正是晌午時候,尤暇竟也沒留她用膳,連枝枝都有些奇怪,說道:“以往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留您用膳的,怎么今日卻讓您出來了?!?/br> 樓音也不想說什么,即便今日尤暇留她用膳,她也是不會留下來的。雖說與尤暇有著自小的情誼,但在她執(zhí)意嫁給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姐妹二人最終將走向對立面。 ☆、47|第 47 章 樓音剛走出東宮,尤暇便收到了來自南陽侯府的灑金帖子。 “南陽侯府?”尤暇疑惑地接過帖子,迅速瀏覽了一下,臉上又恢復了笑意,自言自語說道,“她多久沒見過人了,如今怎么還想起了我這號人?!?/br> 于是第二日一陪太子用了午膳,便穿著簡單的宮裝去了南陽侯府。剛繞過影壁,便撞見了一身官服的南陽侯。 “給太子妃娘娘請安?!蹦详柡铠P表龍姿,長身玉立,拱手向太子妃請安的一舉一動也令人賞心悅目。 “侯爺多禮了?!庇认咎摲鲆话?,悄悄上下打量了南陽侯,說道:“侯爺這是要進宮?” 南陽侯點頭,說道:“宮里才傳來旨意,皇上召見臣。” 尤暇聞言,與南陽侯寒暄幾句便讓開了?;厥卓粗?,他在游廊下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玉冠,又仔細地理了理衣襟才往外走去。 說起來,南陽侯也不過才及弱冠,別的人家早就定了親事了,即便沒定親,也養(yǎng)了好幾房妾室。而南陽侯一沒妾室,二沒定親,也不過是為了等這一天。 尤暇笑著搖頭,繼續(xù)往侯府深處走去。 打西廂檐下走過,穿過了前院,繞過正房,這才到了后罩房。在大梁,后罩房一般都是未出閣的女眷居住,而南陽侯府只秦語陽這么一個嫡女,因此后罩房便只有她一人居住。 寒冬里,秦語音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棉襖,粉粉嫩嫩的,遠遠看去像一朵綻放在枯木叢中的嬌花。她拿著剪子,正怡然自得地修建院子里依然繁茂的盆栽。 她手里的剪子起起落落,沒一會兒幾處盆栽的枝葉就齊齊整整的了。尤暇看了一會兒,笑道:“哪有人大冬天的修剪枝葉?也就是你有這個閑情逸致了?!?/br> 尤暇與秦語陽是手帕交,自小就知道她的愛好與旁人不同。秦語陽見她來了,放下剪子便要行禮,尤暇一把拉住她,說道:“咱們倆什么交情?你還做這些虛禮做什么?!?/br> 秦語陽也不堅持,她叫人將剛才修剪好的盆栽移回了遠處,這才帶著尤暇往暖閣里去。 暖閣里一股熱氣迎面而來,尤暇脫掉了銀鼠皮披風,又將領子上的一圈毛領摘掉,小聲抱怨著:“你看你穿這么單薄在外面吹風,暖閣里卻又燒得這樣暖,你可真是個怪人。” 秦語陽倒了一杯茶遞給尤暇,笑盈盈地看著她,說道:“自打做了太子妃,咱們多久沒這樣聚過了?如今商瑜去了,商瑾也半瘋半癲了,咱們原來那些個姐妹,如今是聚不齊了。” 說著傷感的事,但臉上卻不見一絲傷感。尤暇沒想到秦語陽突然提這個,只半垂著眼簾,吹散了茶杯里里漂浮著的茶葉,抿了一小口guntang的熱茶,做出了一幅哀思的模樣便算回應了秦語陽的話。 尤暇整日里待在東宮里,這還是嫁人后第一次單獨見秦語陽,并且還是秦語陽遞了帖子到東宮才請來的她,兩人早就有了些生疏,“早就想見見你的,只是前段時間你出了那樣的事,南陽侯又是個雷厲風行的,差點要將你送回清河老家,我又如何好上門來見你?” 提到這事,秦語陽依然帶著甜甜的笑,兩頰的酒窩反而更深了。 “聽說妙冠真人來做過法?”尤暇問道,“你最近還好嗎?” 秦語陽想著,兩人是閨中手帕交,要關心早關心了,當初自己快被京都流言淹沒時,也沒見太子妃娘娘屈尊來關心兩句,如今風波都過去了再來關心又有何用?她心里不屑的冷笑,但依然笑著說道:“好多了?!?/br> 三個字搪塞了過去,尤暇也知道她不想多提,便問道:“你說今日找我有事,是何事?” “這個月二十八,便是我的生辰,自從娘親和爹爹走后,我再也沒好好過過生辰了,哥哥說這次要給我好好cao辦cao辦。”秦語陽說道,語氣里還帶了些幽怨,“女孩子的生辰又能如何cao辦呢?不過是邀請些友人們來侯府吃吃酒罷了,剛才也說了,咱們以往交好的,走的走,瘋的瘋,嫁人的嫁人,到時候冷冷清清的,我這生辰還不如不cao辦呢?!?/br> 秦語陽說了這么些,尤暇也沒聽出個重點來,問道:“那你想怎么cao辦?” “原本你身為太子妃,哪兒能屈尊再讓你與我們幾個小姐妹聚在一起呢?但你若不來,我這生辰過著就更沒有意思了。” 秦語陽嬌嗔著說了這樣一席話,尤暇掩嘴笑了出來,“我還當什么大事呢,原來不過是這種小事?且不說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就看以后,咱們也要成為一家人,怎么會連你的生辰也不來呢?” “一家人?”秦語陽眼里有驚訝閃過,她好似不明白尤暇的意思一般,怔怔地望著她。 但尤暇也不用把話說明了,畢竟這是還沒有昭告天下的事情,她不好說出來,于是只是對著秦語陽點點頭。 秦語陽收起了眼里的驚訝,說道:“那正好了,前兒還想著,若是邀請公主赴宴,怕是公主不肯賞臉呢,如今若是有了這一層關系,那娘娘你幫我請一請公主,公主是會來的吧?” 這個尤暇還真不好答應,樓音與她們雖是同齡人,但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平日里就算出宮也不會與她們待在一處,除了偶爾在趙國公府,很少去京都里其他府邸。 看著秦語陽期待的目光,尤暇說道:“那今晚我便遞個帖子進宮,公主賞臉不賞臉,這我可不敢保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