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興?！蔽豪咸珷攩玖艘宦?，魏家老管家便把早已準備好的三個香爐拿了上來，一一擺放在魏家三寶面前。

    “原本今日我是要開祠堂的，但顧念你們今次是初犯，所以網(wǎng)開一面?！?/br>
    一聽要開祠堂，魏相慶牙齒發(fā)酸，他記得上次開祠堂是因為三叔拿了家里販藥的銀子去贖了個紅倌人，被魏老太爺開祠堂打得皮開rou綻……他咽了口唾沫，一動不敢動。

    魏老太爺用手指梳理著雞毛撣子上的雞毛，問：“與同窗不睦，上學(xué)不思上進，這兩條罪責(zé)，你們可認？”

    “與人打架都是因為沈……嘶！”相思狠狠一掐魏相蘭的小腿，阻止魏相蘭那尚未出口的辯解之詞。

    既然盧長安親自寫信給魏老太爺，自然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楚明白，只是魏老爺此刻的性狀怕是定要給他們個教訓(xùn)嘗嘗，若再辯解，只怕罰得更重，相思忙道：“是我們?nèi)齻€錯了，本該勤學(xué)上進，為家里爭光添彩的，也該同窗相睦相親，爺爺教訓(xùn)的極是?！?/br>
    白胖的老頭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花白胡須，與站在身旁的老管家了個眼色，那意思似在說：你看，我就說這猴崽子是個會看人臉色的。

    第16章 忍冬閣的激進派27

    “雖沈會長親自延請，我卻仍不解戚先生為何肯屈尊來此授課？”

    盧長安此一問卻不唐突，只因醫(yī)者多看不起藥商，覺得販藥之徒，唯利以逐，又時有昧良心的藥商以次充好，害人性命，是故鮮有醫(yī)者與藥商來往。忍冬閣作為北方十三郡醫(yī)者匯聚之地，戚寒水又是二堂主之一，竟肯屈尊降貴來此教小兒讀書，怎不教盧長安好奇。

    “我從未覺得大夫比藥商高貴到哪里去，有時藥商反而比大夫更知藥性藥理，忍冬閣那幫老家伙故步自封慣了，我卻反而瞧不上他們?！逼莺K于不似方才那般冷淡，眸子里帶了絲絲冷然之意。

    這話卻是盧長安第一次聽別人說起，不僅與時下眾人的想法迥異，還多出些叛逆駭俗的況味，只這說法卻與他的看法不謀而合了：“藥物習(xí)性、產(chǎn)地、炮制和藥性強弱、藥質(zhì)優(yōu)劣，都是一個藥商最為看重的，藥商整日與藥材打交道，那藥材手一摸，鼻子一聞，舌頭一舔，這藥是好是壞心中就已知道了，確比一些大夫要了解些?！?/br>
    戚寒水難得與人投機，也起了興致：“這世上還有照著書治病的大夫，病患來了他只號脈，判斷脈象，然后觀人面色，確定了病癥，然后呢？翻著醫(yī)書找方子，照著前人的方子全抄下來。且不說古書上先人之言是否正確，患者和患者的病癥還千差萬別，哪能大體癥狀對了就全開一樣的藥，這不是誤人子弟？”

    “正是！”盧長安欺身上前：“這樣的大夫識藥辨藥全從整篇方子里得來的，若單拿出一味藥，他們怕是不會用，更不知不需大方劑，只一味藥就能治大病的道理?！?/br>
    戚寒水聽得盧長安“一味藥”的理論，眼中得色一閃而過，了個關(guān)子：“盧院猜我那聞名天下的傷藥‘金剛散’是什么配的？”

    “怕是至多不過三味藥？”

    戚寒水伸出兩根手指：“只兩味藥，卻止血生肌再好用不過?！?/br>
    兩人聊得正投機，旁邊的裘寶嘉卻忍不住提醒：“院長，戚先生該上課去了?！?/br>
    盧院長尚不盡興，卻也只得放戚寒水去上課。戚寒水本想糊弄兩節(jié)課便退了，如今竟頗有久逢知己之意，于是上課也用心起來。

    堂里學(xué)生們早已坐好了，他既然講的是醫(yī)道，難免要從醫(yī)道根本講起，問眾生：“誰是班里成績居首的？”

    學(xué)神顧長亭緩緩起身一禮，道：“學(xué)生顧長亭?！?/br>
    戚寒水點點頭，問道：“你說說何謂人之脈？”

    顧長亭一愣，啟香堂從未講授醫(yī)道，他也不過是自己看書略知而已，只得道：“學(xué)生才疏學(xué)淺，只知脈搏乃是元氣之行跡，有陰陽虛實之分，可斷人病狀?！?/br>
    這回答對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已經(jīng)是滿分回答，戚寒水很滿意，揮手讓他坐下，又問：“班里末位是誰？”

    相思期期艾艾站起來，臉皺得苦瓜一般，她可沒有顧長亭的領(lǐng)悟力，如果讓她回答什么是脈，她這個前世學(xué)習(xí)西方醫(yī)學(xué)的人只會說——脈就是血液經(jīng)由心臟的左心室收縮而擠壓流入主動脈，隨即傳遞到全身動脈，因動脈為富有彈性的結(jié)締組織與肌rou所形成管路，當(dāng)大量血液進入動脈將使動脈壓力變大而使管徑擴張，在體表較淺處動脈即可感受到此擴張，即所謂的脈搏……

    只是不知道戚先生有沒有高血壓的毛病，會不會讓她氣仰殼。

    “你說說什么是滑脈？”

    相思絞盡腦汁，在腦海里搜尋關(guān)于“滑脈”這個東西的信息，卻一無所獲，只得支支吾吾道：“滑脈……就是很滑……的脈。”

    戚寒水并沒有高血壓的毛病，所以沒被氣昏頭，他只是搖著頭道：“怪不得你是班里末位?！?/br>
    這怪不得相思，她前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學(xué)的又是時常需要開膛破肚看器官的西醫(yī)，對于中醫(yī)所講的“氣”、“形”等虛無縹緲的東西，實在沒有概念。

    戚寒水不再提問，開始中規(guī)中矩地講起《中醫(yī)入門基礎(chǔ)》系列課程，相思聽得云里霧里，但想起魏老太爺?shù)碾u毛撣子，只得強打精神聽著。與她不同，旁邊的顧長亭聽得十分認真，眼神晶亮，學(xué)渣和學(xué)神果然是不同的。

    眨眼一上午便過去了，戚寒水要講的都已講完，便是回答學(xué)生提問的環(huán)節(jié)，班里有個叫秦玉成的，正是那日壽宴上吐白沫的秦老太爺之孫，他對戚寒水莫名崇拜，舉手提問：“先生，忍冬閣是什么樣的，那里的大夫都和您一樣醫(yī)術(shù)高明嗎？”

    “忍冬閣啊，”戚寒水一頓，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道：“也沒什么特別，人比別處多些，掉書袋老學(xué)究比別處更古板些，只我們閣主確是世所罕見心懷大愛且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br>
    “忍冬閣閣主的醫(yī)術(shù)要是真那么高明，為什么自己親兒子的病卻治不好？”一個學(xué)生小聲躲在別人后頭問道。

    戚寒水并不氣惱，略略惆悵：“藥石之力終究有限，若你心脈上長了個東西，用再多的藥，也不能將那東西除去，所以說醫(yī)者并非無所不能?！?/br>
    這是相思第三次聽人提起忍冬閣的少閣主，第一次是在壽宴上魏老太爺問，戚寒水答。第二次是魏正誼在房中與楚氏說，忍冬閣少閣主大限將至。第三次便是此時此地，只是這三次提起，都逃不開他的病和短命。

    忍冬閣少閣主的命，真是苦啊！

    *

    吃罷晚飯，春暉院的下人來請相思，她尋思著昨兒魏老太爺?shù)臍庖矐?yīng)該消了，這時候找她過去又有什么事呢？但魏老太爺作為如今魏家的最高長官，相思雖心有疑問，卻是恭恭敬敬地跟那下人走了。

    到了春暉院，卻見魏相慶和魏相蘭已經(jīng)在堂內(nèi)坐好了，老太爺也坐在正位上“嗞溜嗞溜”喝著茶水，相思請過安，便與慶蘭兩兄弟站成一排，等著領(lǐng)導(dǎo)指示。

    不多時，魏老太爺?shù)牟杷娏说變?，這才悠悠抬頭看向三人，道：“我聽說今兒戚先生去書院教書了，他可是少有的有才學(xué)本事的人，你們?nèi)齻€要好好學(xué)。”

    三人點頭稱是，魏老太爺又道：“今兒叫你們?nèi)齻€過來，是有件事要與你們說，如今府里的事都不用**心，我閑著也是閑著，不若勤督促你們?nèi)齻€的學(xué)業(yè)，自今日起，你們下學(xué)便來春暉院溫習(xí)功課，若有事來不了，也要提前過來說明原因才可。我這樣安排，你們可有什么意見？”

    這是……要上晚自習(xí)？這個時代也流行用晚自習(xí)這種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喪心病狂手段壓榨祖國花朵的身體和靈魂嗎？相思心中大慟。

    只是卻一絲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忍得實在辛苦。三人中，魏相蘭是個直腸子，竟問：“是天天要來嗎？書院放假的時候也要來？”

    魏老太爺?shù)故菦]生氣，道：“書院若是放假，你們晚上便不用來此了?！?/br>
    “哦。”魏相蘭悶悶應(yīng)了一聲，卻聽魏老太爺說道：“以后每日我都會考察你們的功課，若是有進步就有獎勵，若是沒長進自然要懲罰，你們?nèi)齻€都仔細些。”

    三人六條胳膊如今都是酸麻難忍，誰還敢不仔細，都敢怒不敢言地應(yīng)了。

    今日自然是不用上晚自習(xí)的，魏老太爺也沒有留他們吃夜宵的好心情，早早放三人出院子了。

    “思弟，爺爺方才說要考察功課，你說是怎么個考法？”魏相蘭一出門就憋不住了，問出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