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但有人比他們更早醒來。 “公子呢?”池胥人問向瞇著眼睛晃晃悠悠往回走的秦述。 “你說喬哥啊,我起來撒尿就沒瞧見她,不過……俞叔在這里,喬哥肯定會回來的,”謝昀躺在靠里的干草上,身上蓋著披風,眉目安詳,似在沉睡。 許是遭遇了磨難,秦述覺得俞喬和謝昀兩人的感情更好啦。何況就當時謝昀的腿廢成那樣,俞喬都沒丟了他,現(xiàn)在更不可能啦。 韓伊四人相互對視片刻,就默契情況起身,一同往山下走去,沒走多遠,迎頭就看到回來的俞喬。 楊昔最先發(fā)覺不對,“那些流……趙國人呢?” “走了,”俞喬仰著頭,很冷靜地回道,“昨天入夜之后就開始走了?!彪m然還未走盡,但還留著的已經(jīng)不超過百人了。 這一夜,他們安睡的時刻,居然走了四百多人。 俞喬說著,仿佛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只是下來看看,謝時被凍了一夜,死了沒有?!?/br> 俞喬那淡漠的語氣莫名讓人發(fā)冷,好似那謝時就和路邊的野草一樣。但想想,他們曾經(jīng)也是這般看那些流民的。只有自己被人這般對待的時候,才能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感受。 謝時不是他們,卻代表他們這個階層。 “秦林道……”池胥人后知后覺了。 秦林道是什么地方,還是他告訴俞喬的,這條道,分四路,北往趙國,南往楚國,西可往吳國和晉國,是前朝大齊就建立的官道之一。 隨著五國分治,廢棄多年,但究其路況,還是能找得到前進的方向。 這話是他毛遂自薦給俞喬當奴仆的時,一語帶過說的,但之后他們商量對策時,俞喬根本沒提,往秦林道匯合,也只對韓伊楊昔說大致方位,到了附近,他才想起這名兒來。 即便有所預料,俞喬會讓這些流民徹底逃離篙草原,卻也沒想到會這么快。 蒙蒙雨夜,跋涉自是艱難,但對于僥幸活得一命的流民來說,沒什么不能忍受的。 俞喬說她很期待,期待的就是這個吧。 如果韓伊和楊昔真的背叛了,他們將要面對的,就是已經(jīng)被散播出去的惡名,從此萬劫不復。 所以俞喬根本就不怕他們背叛,或者說,她從頭到尾就沒信任過他們。只不知道這次協(xié)作之后,能讓她信上他們多少呢。 很多話想問,很多話想說,但到了嘴邊,又都凝固住了,沉默,四個人如出一轍的沉默。 俞喬繞開他們,繼續(xù)往山上走去。 沒多久,他們又都跟回來了。 “你要如何處置我們?”楊昔問道。 “自然是放你們走,”俞喬坐回謝昀身邊,抬眸看向他們。 謝昀拉了拉俞喬的袖子,俞喬回頭,對上謝昀璨若星辰的眸子,她起身將謝昀扶了起來,順便幫他把披風系上。 “你愿意放我們走?”曾穹有些不可思議地加大音量,顯然是沒想到。在認主的時候,他可是以為以后都要跟著俞喬混了。她到哪兒,他們到哪兒。否則還算什么奴仆。 “現(xiàn)在?”楊昔在俞喬接受池胥人等人的投效時,就知道,她會放他們離開。畢竟他們離開的價值,可比拘在她身邊的價值要大多了。這一點俞喬絕對看得比他清楚。 但即便猜到結(jié)果,也難猜到過程,他并不覺得現(xiàn)在是放他們的好時機,特別是他。 “嗯,雨停了,就離開吧?!?/br> 俞喬看著他們面面相覷,猶猶豫豫的模樣,有些無語,她從準備用來燒火的柴火里,折下一根樹杈,在地上比劃起來。 “我們在這里,綿州在這里,晉國大軍前來,最有可能是西北方向,楚國可不是趙國,此時他們最多停留在紫陽鎮(zhèn)附近,也就是這里,” 除了火堆柴火燒開的聲音,就只有俞喬的聲音,所有人都安靜地聽她說,不甚明了的秦述也不例外。 “吳國,魏國會到這里,可以說,這個篙草原已經(jīng)被徹底包圍起來了,” “如果,楚國元帥腦袋沒出問題,不用兩日,他們就會回防綿州一帶。” 俞喬對于篙草原形勢的了解和掌控,實在讓人心驚,她這越是簡單的話,越是能讓人感受到這篙草原上,風云聚變,風雨欲來的壓抑。 “你覺得能打起來?”楊昔的雙拳不覺已經(jīng)緊握。五國混戰(zhàn),偶有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還真沒人敢放開了打。俞喬這番作為,真能引起一場戰(zhàn)亂? “為什么不……”俞喬樹杈端留在了他們所在的位置,“從現(xiàn)在開始……” “才是真正焦頭爛額的時候,就看誰夠氣魄夠心狠了!” 俞喬在笑,楊昔卻覺得發(fā)冷,他忘了……流民! “不要忘記曾經(jīng)在你們頭頂舉起的屠刀!”他們不會忘,俞喬也不允許這些流民忘記! 趙國其實真說不上弱,能在強敵環(huán)繞的環(huán)境中,屹立百年不倒,就說明了它的本事。 但趙國先天地理條件限制了它的發(fā)展,無山川險要可攻防,無連綿水澤可沃土,便是美人也多了幾分北地的彪悍,比不得吳國好女的婀娜多姿,能把美人送到各國后宮,有那般的聯(lián)姻外交。 趙國多商民,商人重利,國難當頭,卷鋪蓋就走,幾乎是所有人下意識的決定。便是還留守趙國,也多是因為有利可圖。 到了他國免不得被剝削幾層,但還有命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現(xiàn)在諸國“貴子”犯了趙民的眾怒了,他們將趙國人當牲畜狩獵,若不是幾人幡然悔悟,千百趙民就被當牲畜,屠戮于篙草原上了??杉幢氵@樣,也死了四五百人! 而戰(zhàn)亂至今,死的又何止這些數(shù)呢! 以前沒人敢算,也沒人想起要算,但現(xiàn)在必須要算一算了。 原因并不復雜,諸國“貴子”在這事兒上對待趙民的態(tài)度,是不是也映射了各國將會對他們的態(tài)度呢?他們會不會也有淪落為“牲畜”的那一日? 憤怒之余……還有擔憂,還有沉思。他們要算的不止是這些人命,還有他們的“地位”! 隨著流民走出篙草原,這些石破天驚的質(zhì)詢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開了。 同時伴隨他們離開的,還有俞喬讓幾人特意送到一些府邸的書信,其中就有晉國大公韓公,楚國大公華公等這些普世知名地位崇高的文公學士,且究其祖上皆是從趙地遷往的。 他們不說些什么,可不僅是對不起趙民這么簡單,嚴重點,就是背棄祖宗! 經(jīng)由他們的口,這件事才能爆發(fā)出真正席卷天下的能量來。 “我不明白……”池胥人看楊昔沉默,顯然他是明白了,但他還不大明白呢。尤其俞喬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氣魄,什么叫發(fā)狠? “等著看吧,”俞喬將樹枝扔進火堆,將手藏回袖子,不想多解釋了,“不會讓你們等太久的,至多……兩日?!?/br> 兩日……可不就是楚軍回防的時候嘛。 謝昀想著,捉過俞喬的手,搓了搓,然后握在了手心里。 俞喬掃了他一眼,就沒再多理。 “公子是要去楚國的吧,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池胥人遲疑地問向俞喬。 “不用了,需要你的時候,我會主動找你,其他時候,你該做什么做什么,”俞喬搖頭拒絕同行,曾穹和韓伊已經(jīng)先后離開,他們還活著的那幾個護衛(wèi),俞喬也一起放了。 池胥人又看了俞喬一眼,對滯留的楊昔微微點頭,就騎上馬,頭也不回地離去。 “你還有什么想問的?”俞喬看向楊昔,目光清明,無一絲隱憂和猶豫。 放他離去,可和放認她為主的池胥人韓伊曾穹不同。 “你放心我?” “確切地說,我不放心,”俞喬直視楊昔,一如既往坦然得讓他心慌,“但我愿意賭一賭?!?/br> “三年,我愿意幫你在司馬流豫那里,周旋三年,三年后……你若不能一飛沖天……” 三年,看似時間不短,但那時……俞喬也才只有十五歲。男子成年是二十歲,十五歲能做到什么地步? 說白了,在楊昔心中俞喬依舊比不得司馬流豫。三年……他以為足夠報答俞喬這次“放過”之恩了。 俞喬沒應,謝昀卻笑了,不過側(cè)對著他的楊昔,沒能看到謝昀那略帶興味兒的微笑。 楊昔帶人離去,謝昀將俞喬的另一只手也捉住,一同握在手心里,“我們再多久能見到他?” “三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唔……”俞喬眸光微微一轉(zhuǎn),“更久些,明日清晨吧?!?/br> “嗯,呵,哈哈……”看著俞喬有些焉壞焉壞的模樣,謝昀放聲笑了出來。 ☆、第025章 :托孤 笑完了,謝昀目光落在俞喬身上的黑布上,“也不耽擱,今日就開始練功吧?!?/br> “好,”俞喬點頭,眉目中多了點期待,“不過,先等我處理好幾件事?!?/br> “那就再晚些,等到夜里吧,”謝昀說著拉了拉俞喬的袖子,將她的手藏好,然后才將俞喬身上披著的黑布,解了下來,他已經(jīng)研究了幾日,快要琢磨出些其他門道來了。 俞喬讓秦述留在這里陪著謝昀,她獨自走下山洞,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里,找到了老婦和阿貍,那里滯留著部分流民。 “公子……”這些流民都隨池胥人這般稱呼俞喬了,俞喬三步之內(nèi),他們都自動退散開,畏大于敬,一個個都拘束得不行。 俞喬點了點頭,直接走向老婦和阿貍,她這是過來履行她和老婦的約定了。 當時的情況,她們根本商討不了更多的約定細節(jié),老婦只讓俞喬,答應她一個要求,但具體是什么,卻沒說。 “小哥兒,借一步說話,”老婦目光從沉睡的阿貍那里,移到俞喬身上,停滯片刻,才這般輕聲說道。 “好。” 俞喬點頭,她俯身扶起老婦,扶著她一同往外走去。 陰雨初歇,天空依舊不明朗,篙草原上吹來的森寒冷風,已經(jīng)能凍得人骨頭都發(fā)疼,但俞喬和老婦都似無知覺般,任由雨水露水沾濕衣襟,半點沒把不適表現(xiàn)出來。 俞喬停住腳步,她們在一個掉光了樹葉的老楓樹下停住,這里視野開闊,無論哪個方向有人靠近,都能第一時間發(fā)覺,不用擔心談話會被誰聽了去。 “您說吧?!?/br> 老婦聞言,目光在周圍看了一圈兒,又退開一步,看向俞喬,幾次接觸,她大致已經(jīng)了解俞喬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開門見山,是他們最好的交流方式, “我希望小哥兒能幫我照顧阿貍一段時間?!?/br> 俞喬抿唇,視線始終未離,脊背微僂,身高比她還矮稍許的老婦,“您為什么不自己照顧,我想……阿貍更愿意跟著你。” 她勉強還算有點兒本事,但有一個謝昀要照顧,有一個秦述在跟隨,自身也有許多麻煩在,可真不是什么好托付的人。 而且……對阿貍來說,她勉強只是一個有數(shù)面之緣的陌生人,老婦才是他真正依賴信任的人,如果她是阿貍,她不會想跟著一個陌生人走。 “我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能支撐這些日子,都是靠藥力強撐著,”老婦沒有回避俞喬探究的眼神,與她對視。 她確實……老態(tài)盡顯,兩眼的滄桑擋也擋不住。 數(shù)刻之后,俞喬轉(zhuǎn)過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