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楚驚瀾把卷宗合起來擱在了桌案上,顯然不想再憑空猜測些什么,兩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沒再討論此事,只不過一安靜下來陸珩又恢復(fù)了浪蕩不羈的樣子,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是一副調(diào)笑的樣子,讓人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哎,六年沒回來,城里的那些個小食我還真是想得緊,擎風(fēng),走,陪我上街逛逛,我請你吃好吃的!” 說完他的胳膊就伸了過來,半拖半拽的一下子就把唐擎風(fēng)帶到了門外,唐擎風(fēng)沒來得及行禮,一張黝黑的臉都急紅了。 “你拽什么拽,我可不去,咱倆都出門了,王爺要是有事吩咐該找誰去?” 陸珩啼笑皆非地說:“他剛才不是已經(jīng)都吩咐完了嗎?再說了,王府上下這么多奴仆和影衛(wèi),你還怕他沒人差使?” “那我也不去,王都沒什么好玩的。” 唐擎風(fēng)扭過頭去,倔得像一頭驢,拉都拉不動,陸珩見狀只是揚了揚眉,又問了一遍:“真不去?” 這次徹底沒了回應(yīng)。 “那我可就自己去了,聽說玄武大街上的天闕樓有道金絲酥雀做得很不錯,配上腌水芥皮簡直完美,我去嘗嘗,要是運氣好的話能多搶到兩份,到時候給你們捎回來。” 唐擎風(fēng)顯然聽出了他話里隱藏的意思,立即反手拽住他問道:“你去夜家的酒樓做什么?” “不說了么,吃東西啊?!标戠褚荒槦o辜地說。 平時吃飯一點兒都不講究,現(xiàn)在卻為了那勞什子小食大老遠(yuǎn)跑去天闕樓?鬼才信!這家伙肯定是想去探探風(fēng),又不明說,牽著他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真是氣死人。 唐擎風(fēng)沒好氣地瞪著陸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改主意了,跟你一起去?!?/br> 陸珩笑了笑,顯然是在意料之中,也未多言,徑自背著手往王府外頭走去,唐擎風(fēng)只想弄懂其中玄機,也顧不得別的了,大步追了上去。 剛走出王府,一輛板車經(jīng)過門前,車上摞著幾大捆竹筍,上頭還沾著濕潤的泥土,看起來非常新鮮。兩人駐足望了一陣,車子果然從鄰宅的側(cè)門進(jìn)去了,算一算,這已經(jīng)是他們瞧見的第三次了。 “三天兩頭買筍吃,還是一車車地運,隔壁的主人未免也太奇怪了……”唐擎風(fēng)咕噥道。 陸珩瞇起眼睛問道:“你查沒查過那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查過了,說是哪個世家的小姐住在這里養(yǎng)病,三個月前就搬過來了?!碧魄骘L(fēng)頓住,濃黑的眉毛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可是因為坊內(nèi)再無其他住戶,所以無法打探到她姓甚名誰,連院子里都布滿了護(hù)衛(wèi),影衛(wèi)絲毫靠近不得?!?/br> 三個月前?那不是他們準(zhǔn)備啟程回王都的時候么?陸珩越想越覺得古怪,于是面色一整囑咐道:“再想辦法查一查,畢竟只隔著一層院墻,若是那人派來的……” 他話沒有說完唐擎風(fēng)已經(jīng)明白其中厲害,立刻招來了幾個影衛(wèi),凝著臉把事情交代完,待他們分頭行事之后才轉(zhuǎn)過身來。 “走吧?!?/br> 陸珩頷首,兩人先后登上了馬車。 車轱轆轉(zhuǎn)動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隔壁那扇朱紅色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抹湖藍(lán)色的麗影分花拂柳而來,婉約中帶著幾分瀟灑,一揚眉一側(cè)首的風(fēng)光幾乎讓人挪不開眼。 “辭淵,他們方才說什么了?” 辭淵垂首道:“回小姐,他們說要去天闕樓,還說要查您?!?/br> “那就讓他們查吧,不必藏著掖著,反正早晚也要知道的?!币箲蜒霃澊揭恍?,似渾不在意,隨后回過身朝院子里輕喊道,“靈兒,不是說要上街?時辰差不多了,快些出來,一會兒回來再跟瀾瀾玩。” 里頭頓時傳出了嬌呼:“哎呀,忘了時辰了!七姐等等我,我這就來!” 說話的人是夜懷央伯父的女兒夜懷靈,在家中排行老幺,比夜懷央還小兩歲,性子極為活潑,行動起來絲毫不亞于男子,聲音才落地沒多久,人就像小兔子一般躥到了門口,腰間絲絡(luò)上系著的雙魚佩晃得叮當(dāng)響,十分悅耳。 夜懷央拉著她上了馬車,一紅一藍(lán)兩道亮眼的身影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辭淵撩起衣擺往車前一坐,轉(zhuǎn)頭問道:“小姐,我們?nèi)ツ膬???/br> 夜懷央輕輕揚唇道:“也去天闕樓。” “是?!彼麚]韁輕叱,馬兒立刻揚蹄朝前奔去。 ☆、第6章 夜襲 玄武大街上的天闕樓號稱王都第一膳,日進(jìn)斗金,一席難求,擔(dān)任掌柜的是被冠了夜姓的老家仆,忠心精明不在話下,這棵搖錢樹自進(jìn)了他手里就沒出過紕漏,讓上頭管事的夜弘十分放心。 然而最近不知怎么了,向來不露面的家主居然在一個月之內(nèi)來了兩次,雖說既沒擺譜也沒找他的麻煩,但這么一尊大佛杵在雅間里什么話也不說,就不咸不淡地喝著茶,掌柜還是有些心慌的,不料添了道水之后月牙主動叫他出去,他忙不迭地擦著汗退下了。 隨后他照舊來到大堂巡察,剛下樓伙計就迎了上來,然后沖大堂中央那二人努了努嘴,他瞅了眼,頓時嘴角一搐——那不是瀾王身邊的人嗎? 現(xiàn)在局勢如此微妙,這二位爺哪里不去偏要來天闕樓吃飯,屋漏偏逢連夜雨,夜懷央今兒個也在這,他要是處理不好,估計明天就該卷鋪蓋走人了。 掌柜正躊躇著,月牙剛好從樓上下來了,翠綠色的裙角挨著雕花欄桿蕩下來,翻起層層波浪,掌柜看在眼里更是緊張,心也隨著上下起伏。 “月牙姑娘,你怎么下來了?是不是家主有何吩咐?你盡管說,我即刻差人去準(zhǔn)備?!?/br> “不必了,你招待好那兩個人即可?!?/br> 掌柜聞言一愣,心里很是疑惑,卻識趣地沒有多問,只恭敬地答道:“是,我知道怎么做了,姑娘且放心?!?/br> 月牙微微頷首,轉(zhuǎn)身又回了樓上。 之后整個下午陸珩和唐擎風(fēng)都耗在這里,吃完小食就開始聽人講古,天闕樓請來的說書先生也不是泛泛之輩,把一部神怪志講得繪聲繪色,里面的飛禽走獸似闖進(jìn)了樓閣之中,掠過天頂踏上桌臺,沖人展翅擺尾,好不炫目。 只不過從始至終投入的只有陸珩一個,唐擎風(fēng)是早就坐不住了,用胳膊捅了他幾下也沒動靜,只好憋著氣跟他繼續(xù)聽下去,不知不覺,暈黃的斜陽從窗外投到了腳下,一盤子瓜果糕點也都吃完了,陸珩拍了拍滿是碎屑的手,然后叫來了小二結(jié)賬。 到走出天闕樓踏上馬車的那一刻唐擎風(fēng)終于忍不住了,橫眉豎眼地說:“你還真是過來享受美食的,一下午屁股都沒挪一下,難不成是在等著夜家自己送上門來?” “可不就是自己送上門了?”陸珩意味深長地笑道。 唐擎風(fēng)最討厭他故弄玄虛,偏偏自己又沒他腦筋轉(zhuǎn)得快,于是每次都只能干瞪眼,等著他來揭曉答案。不過這次陸珩倒是知趣,沒再跟他繞彎子,反而引導(dǎo)著他一步步走向謎底。 “你想想看,自打回王都以來,各大世家的人見著我們恨不得繞道走,夜家卻反其道而行,明明沒位子了,硬是騰出一個雅間來,明明有的小食已經(jīng)沽清,我們卻點什么都有,這其中的玄機不必我說你也想明白了吧。” 唐擎風(fēng)心里不由自主地浮上來四個字——欲蓋彌彰。 “可光憑這點無法證明什么……” “是不能證明什么?!标戠翊驍嗨只謴?fù)了嘻笑模式,“所以我說是來吃東西的,具體情況要等影衛(wèi)從天棲樓回來再做判斷?!?/br> 唐擎風(fēng)氣呼呼地背過身去,徹底放棄同他討論正經(jīng)事。 另一頭,夜懷央也從天闕樓回到了夜府,只不過為了避免撞到她走的是另外一條路,比他們提前一些到達(dá)。 夜幕很快降臨,為偌大的府邸披上了深灰色的薄紗,院墻內(nèi)側(cè)的玉勾水環(huán)壁燈次第亮起,撒下乳白色的光暈,偶有涼風(fēng)拂過便泛起一圈圈漣漪,映得整片庭院都輝光四射。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夜懷央就會來到后院,走進(jìn)鋪著青草圍著籬笆的小窩,隨后一個圓滾滾的rou團(tuán)子便會撲上來,一邊舔著她的臉一邊往她身上爬,肥厚的掌心時不時滑過她的腰眼和頸間,癢得她嬌笑不止。 “瀾瀾別弄,該吃東西了,快下來……唔!” 月牙聽到砰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倒在了地上,隨后又聽見夜懷央悶哼,頓時嚇一大跳,以為瀾瀾沒個輕重傷到夜懷央了,火急火燎地跑過去一看,夜懷央果然被它壓在了身下,只不過正玩得起勁,看樣子是沒什么事,她登時松了口氣,緩步走過去把弄亂的竹筍重新摞好在瀾瀾的飯盆里。 “小姐,您也不能總讓它這么鬧,萬一哪天不小心傷著你可如何是好?” “沒事的,趁它還沒長大,我還能多陪它玩玩?!?/br> 夜懷央喘著氣,一手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一手撈來竹筍塞給瀾瀾,它抱在懷里猛啃了幾下又抬起頭來看她,反反復(fù)復(fù)好幾次,弄得夜懷央啼笑皆非,遂抬手揉了揉他半月形的耳朵,它似乎頗為享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使勁往夜懷央懷里鉆。 月牙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拽它的胳膊,為夜懷央分擔(dān)了一些重量。 “小姐您看,它都不好好吃東西了。” 夜懷央忍著笑把瀾瀾抱到邊上坐好,勉強端出一副家長的姿態(tài)道:“好了,不許鬧了,乖乖坐下吃東西?!?/br> 瀾瀾眨巴著大眼睛瞅了她一陣,終于感覺到她不是在開玩笑,于是默默地抱來竹筍一心一意地開始啃,像極了聽話的小朋友,夜懷央注視著它的眼神霎時變得無比溫柔,又想上前親自喂它,月牙連忙攔住了她。 “奴婢可得說句實話,您也太慣著它了,且不說它懶成什么樣子,再這樣天天黏著您下去,以后可不好找伴侶。” 夜懷央噗哧一笑,鳳眸彎成了新月,“它還不到一歲,找什么伴侶?!闭f完猶覺好笑,又補充道,“況且我還沒在王都見過其他的熊貓,要配對恐怕還得千里跋涉到蜀中,到時你更覺得我慣著它了?!?/br> 月牙無奈,不再作聲,然而心里又稍感安慰,畢竟夜懷央人前人后都成熟穩(wěn)重,唯有在面對瀾瀾時能展現(xiàn)那份少女心性,愛鬧愛慣都隨她吧,自己以后多注意些,別讓瀾瀾傷著她就是。 想到這,夜懷央忽然冷不丁地問她:“月牙,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月牙搖了搖頭,耳朵里全是rou團(tuán)子在嚼筍的聲音,再無其他。 夜懷央轉(zhuǎn)身朝隔壁望去,凝神靜聽片刻,眉眼俱沉,剛要讓月牙把瀾瀾帶走,院墻猛地被外力震出一個大洞,無數(shù)裂瓦碎石朝她們飛過來,夜懷央想也未想就撲向了瀾瀾,將它牢牢護(hù)在自己身下,手臂瞬間被割出幾道血痕。 夜府護(hù)衛(wèi)皆聽到這一聲巨響,立時向后院聚攏,辭淵更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夜懷央身旁,剛要為她看傷卻見她擺手,隨后無聲指向了瀾王府那邊,他立刻會意,領(lǐng)著十幾名護(hù)衛(wèi)朝墻洞走去,剛行至兩座府邸之間的過道,一具黑衣人的尸體就擋住了去路,他蹲下來看了看,心底一片雪亮。 看來黑衣人是被人一掌擊到墻上從而斃命的,連夜府都遭受波及,可見此人內(nèi)力之深。 正想著,又一名黑衣人不受控制地朝這邊飛來,只聽轟地一聲,半面墻都倒了,視線再無阻礙,夜懷央由月牙攙扶著站起來,容色似照在琉璃瓦上的月光,清寒而冷寂。 瀾王府進(jìn)了刺客。 人都聚集在重霄閣之下,若不是黑衣人蒙著臉根本分辨不出敵我,刀光劍影中夾雜著慘叫,鮮血四處飛濺,靠近院墻的翠竹都染上了斑駁的黑點,像被腐蝕了一般,猶擋不住腥味的蔓延,遠(yuǎn)遠(yuǎn)傳至夜府,令人作嘔。 唐擎風(fēng)像個門神似的筆直站在閣樓門口,但凡有人想越過他都被打落到臺階下,其余的影衛(wèi)散布在四周,與黑衣人打得不可開交。見狀,辭淵立即帶人加入了戰(zhàn)局,由外圈緩緩收攏,黑衣人被迫退至空地的正中央,雖已被消滅泰半,猶作困獸之斗,仿佛不殺掉楚驚瀾不罷休。 陸珩站在樓內(nèi)靜觀了一會兒,突然湊上去說了些什么,唐擎風(fēng)旋即離開了門口,閃電般掠至黑衣人中間,扣住其中一人喉嚨拖著他就往后走,影衛(wèi)們極有默契,火速沖上前將追來的黑衣人全部剿滅,其他人見情形不對,立刻朝院墻飛去。 噗嗤。 半截雪刃閃著微光從領(lǐng)頭的人胸口橫穿而過,鮮血似開閘的洪水般涌出,那人踉蹌幾步,尚未來得及呼痛便砰然倒地,其余的黑衣人生生剎住步伐,瞪著不知何時閃移到跟前的辭淵膽寒不已,就在這一瞬間,唐擎風(fēng)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們背后,揮劍劃下一道血河,幾人同時捂著脖子驚恐地倒了下去,雙目暴睜,至死未能闔上。 當(dāng)下忽然安靜得可怕。 夜懷央不顧月牙阻攔,按著受傷的手臂走到了兩堵院墻之間,剛剛停下便聽見唐擎風(fēng)對辭淵說道:“多謝兄臺出手相助,待此間事畢,再容我向主人家道謝。” 辭淵看著這一地狼藉和后頭被鉗制住的黑衣人,挹劍在前拱了拱手,隨后便要抽身離開,誰知剛邁開步子就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識地?fù)炝似饋恚l(fā)現(xiàn)是塊腰牌,皎潔的月光下,一只鏨刻的麋鹿正閃著銀芒。 這是刺客身上的東西,怎會印著夜家的徽記? 他臉色陡然一變,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楚驚瀾和陸珩已經(jīng)穿過堆積如山的尸體來到了他面前,唐擎風(fēng)順手奪過腰牌,見著那圖案登時火冒三丈。 “好你個夜家,真是陰魂不散!” 陸珩皺了皺眉,剛要開口便聽見辭淵后方傳出一個冷凝的嗓音。 “我夜家怎么就陰魂不散了?” 夜懷央從陰翳中走出來,朱唇緊抿,似是不豫,冰眸逐一掃過在場眾人,最后停在楚驚瀾身上,準(zhǔn)確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 她遺漏了什么? 辭淵低聲喚了句小姐,旋即奉上另一枚帶血的腰牌,夜懷央瞥了一眼,霎時勃然大怒,也不顧自己手臂上還有傷,伸手便將腰牌打落在地! 楚驚瀾看著她,情緒沒有絲毫起伏。 夜懷央被這冷漠的目光刺得心頭一梗,默默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望向四周,突然發(fā)現(xiàn)還有個被活捉的黑衣人,頓時怒極反笑。 “王爺,可否讓我一同參與審問?我倒想問問看,我夜懷央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派這么一群飯桶來殺人還先傷了自己!” 陸珩和唐擎風(fēng)都沒見過夜懷央,此時都驀然一驚。 夜家家主……就住在他們隔壁? ☆、第7章 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