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怎么,想收我做徒弟?”我逗他:“你把鹵水配方傳給我,我就當你徒弟?!?/br> 大師傅頓時變了臉色。老派廚師就這點不好,秘方比命重要,連拿來開玩笑也不行,我對這點深有體會。北京有幾個店,我都快吃膩了,還是一點關(guān)隘都打探不到,防我跟防賊一樣,廚房都不讓進。 紀容澤對我的菜頗賞臉。 我做菜向來量體裁衣,吃多少做多少,愛吃不吃,做一桌讓他來選著吃是不可能的。好在他還挺買賬,吃了一口雞rou,挑起眉毛來:“做得不錯?!?/br> “多謝夸獎?!蔽易谝贿?,一只腳踩在椅子上,撕著從泰國餐廳借過來的鹿rou干巴吃。 “這是泰國菜做法?”他虛心承認錯誤:“我一直以為泰國菜味道輕浮。” 他骨子里應(yīng)該是傳統(tǒng)口味的,喜歡圓融的味道,泰國菜植物香料放太多,本味都淹沒了,又嗜酸嗜生,在熱帶這樣吃自然清爽,給紀容澤吃就不討好了。其實我做人脾氣壞,對食物的觀點卻很隨和,每個菜系都有自己的閃光點,像紀容澤這種真正會吃的人,其實是不會對什么口味有太大的偏見的,只要技巧足夠高超,做到極致,酸甜苦辣咸,每種味道都可以成為美味。 要是我做人也能這么大度,估計比陸宴風評還好。 可惜那就不是我了。 我的名字,暴戾恣睢的睢字,是我媽翻字典起的,她只是個鄉(xiāng)鎮(zhèn)婦女,沒什么文化,隨便翻到一頁,感覺這個字好看,讀起來也好聽,就給我起了。 這世上大概確實有冥冥中天注定這種東西,一個字就判定我性格,想改也改不了,活生生的一只刺猬。 好在當刺猬也沒什么不好,至少還有河豚吃。 我一下午什么都沒吃,就躺著聊天等著這頓河豚。 做河豚的師傅據(jù)說是大阪請來的,中年人,刺身做得薄如蟬翼,還很熱情地教我們吃河豚的順序,雖然語言不通也很和善,講不定我跟他打探機密他也會教。 可惜我光顧著吃了,腦中只有一個字:鮮。 到河豚湯泡飯時我才有閑暇跟紀容澤開玩笑:“紀先生,要是這河豚有毒,我們今晚就雙雙赴難了?!?/br> 紀容澤吃多了好東西,不管吃什么都是漫不經(jīng)心的,聽到我這話,笑著看了一眼正在做河豚肝的師傅:“要是藤村先生能聽懂中文,估計會生氣的?!?/br> “不會的,我跟你打賭?!蔽铱匆娔侨毡編煾祫偤锰痤^來看我們交談,雖然留了胡子,笑起來還是很和善,故意逗他,指了指紀容澤和自己,又指了指河豚,手掌在喉嚨上一劃,做了個翻白眼中毒的表情。 日本師傅連連擺手,指著他的證書給我們看。 紀容澤大概沒見過我這么幼稚一定要在言語上占上風的人,無奈地看著我笑了。 吃完飯,喝了點清酒。紀容澤十分禮貌,留我住宿,我性格從來惡劣,對這種雙方都走個過場的禮貌對話不感冒,有時候心情差點,還常做讓別人接不下話的那個人,比如在律假惺惺地說著“林睢你的歌真好,比我的好多了……”的時候,平靜地接了一句“我也這么覺得?!?。 當時葉霄也在,尹奚有時候太忙,就讓他管我。一直以為他作為“上級”,會約束一下我,結(jié)果他的反應(yīng)是大笑并且鼓掌,興奮地拉過我,把我頭發(fā)揉成鳥窩。 這次對紀容澤也不例外。 他說了句:“今晚在這休息吧?”我很耐心地回了句:“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br> 然后他又禮貌性地說了一句:“那我送你出去吧?!?/br> 我說:“好啊?!?/br> 看著紀容澤這樣八風不動的人露出驚訝神色,向來是人生快事之一。 于是他真的搖著輪椅把我送到門口,在門檻處停了下來。 經(jīng)此一役,他多少對我有點改觀,我很早就知道,不要當好人,而要當讓人畏懼的那個人,人性就是這點賤,再好的人,如果沒有一點危險性,那就不值得尊敬。 巷子里很黑,只有院子門口兩個燈籠的光,我發(fā)現(xiàn)紀容澤不但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他家里的傭人都跟隱形人一樣。越優(yōu)秀的人,狼狽的時候越不喜歡被人看見。而對于紀容澤這種骨子里極度高傲的人來說,余生要坐在輪椅上這件事,本來就是大寫的狼狽。再好看的皮囊,高貴的身世,對他毫無作用,反而襯托出命運的無常。所以他才會選擇這種在鬧市中隱居的生活。 我看人向來很準,只是不夠?qū)捜?,也沒同情心。好在紀容澤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 朦朧燈光下,他的輪椅隱在黑暗里,只剩一個消瘦身影,看起來和任何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并無不同。我猜他并沒有感情生活,他這么驕傲的人,絕不會把身體上的殘缺袒露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他喜歡的人面前。鏡片上的光像湖水,他的睫毛在燈光下像飛蛾的翅膀,毛茸茸的,顏色很溫柔。 他說:“林先生急著回去嗎?” “還好?!蔽也幌胱屗煊X到我的心軟。 “不介意的話,陪我走走吧。聽說前院的花都開了,很好看?!?/br> 我自己都很驚訝,因為我極其自然地扶上了輪椅,開始推著他走。院子周圍的回廊很黑,廊下擺著大盆的龍爪菊,一絲絲金黃花瓣在黑暗中綻放,也有深紫色,黑得像墨,所有的臺階處都被改成了斜坡,自然是為了照顧他。 衣錦夜行,暗中賞花,我這種奇怪的人,自然會陪別人做奇怪的事,包括兩人在黑暗中逛完整個前院,卻不說一句話。 長廊繞到假山背后,那里大概是淺色的假山石反射了燈光的緣故,特別亮,假山上種的大概是蘭花,狹長葉片一直墨汁淋漓地披下來,開了淺紅色和米色的花,空氣中暗香浮動。 “我以前,在這里種了一棵竹子?!奔o容澤忽然指著廊下道:“林先生,幫我看看它還活著嗎?” 我蹲下去替他仔細地看,但是廊下還是只有一片枯草,連個竹子根都沒了。 “可能死了?!蔽易玖拥匕参克骸捌鋵嵲俜N也可以的?!?/br> 我并沒有站起來,紀容澤坐著輪椅,我常年比他高,現(xiàn)在矮他幾分鐘也沒什么。 “林先生?!奔o容澤忽然叫我:“你看魏晉嗎?” 我遲疑一下,還是決定簡短一點,道:“吾從嵇康?!?/br> 紀容澤笑起來,這笑聲有點涼:“我也從嵇康。” 我半蹲在地上,轉(zhuǎn)過頭來看紀容澤,只覺得下頷一涼,紀容澤竟然輕描淡寫地勾住了我下巴,把我的臉扳了過來,他的姿態(tài)平靜得像在逗一只貓。 如果不是看他坐著輪椅,我大概會把他整個人都掀翻在這里。 好在紀容澤也對我沒什么意思,只是平靜地端詳了我一下,然后就松開了手。 “伸手。” “???”我實在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剛伸出手,他就把手掌覆了上來,我的掌心一涼,他竟然在我手里放了一張金屬卡片。 “別亂想?!彼粗浇切Φ溃骸叭葺o讓我給你的,我猜是國貿(mào)那套房子的門卡?!?/br> 我沒想到紀容澤這仙風道骨的樣子,竟然還會做這種王婆的活計。 “他死了?門卡都讓你來送?!?/br> “他回家了?!奔o容澤不以為忤地朝我笑:“大概半個月左右回來,你等得不耐煩的話,可以試試深夜打他電話,說不定有驚喜?!?/br> 媽的,老子真是看走眼,什么仙風道骨,紀容澤壓根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知道了!”我懶得跟他啰嗦,直接站起來往外走,其實把門卡摔在他面前比較有震撼力,不過我保不準我深夜后悔了會自己翻墻進來撿回去,那樣就太丟臉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奔o容澤又叫住我。 “說!” 他坐在黑暗中,笑瞇瞇看著我,明明是和我一樣不好惹的人,這樣看起來竟然還有幾分人性。 “容輔今年二十五歲,你是第一個他帶到我這里來的人?!?/br> 媽的,說得好像多了不起一樣,紀容輔在國外讀了那么多年書,能帶人回來就有鬼了。以為說了這個我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嗎?簡直天真。 “知道了,走了!” 我懶得再聽他廢話,擺了擺手,跳下回廊,朝門口走去,這破院子不知道哪來這么多花草,我氣勢洶洶又沒看路,差點走到一堆荊棘叢般的玫瑰花里去,還好假山擋住了,沒讓紀容澤看見我出糗。 回去的路上我仔細想了,其實和紀容輔繼續(xù)下去也不錯,我也不虧什么,他長得比我好看,脾氣也好,只要不被他睡,就不算我吃虧。而且我振作振作,說不定還能睡到他。 再不濟,也能打破我一潭死水的生活,趁著這些波瀾,寫幾首好歌。 就當取材了。 第25章 粉絲 x聯(lián)盟播出時,我其實沒什么反應(yīng),紀容輔消失半個月,x聯(lián)盟播了兩期,我就又去錄了兩期。第一期播出時就上了幾天頭條,畢竟是sv臺,炒得火熱,連地鐵站都貼了廣告,好在我不看電視,不受干擾,每天聽聽歌,練練琴,做手指練習,買了很多電影碟來看,最近國內(nèi)影視原聲質(zhì)量慢慢上來了,因為音樂市場低迷,專輯賣不出去,所以好歌都拆散了涌進了影視圈。我這么喜歡錢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發(fā)財?shù)臋C會,而且看了紀容輔的車之后我也想換車了,換個suv,正好開到內(nèi)蒙古去找元睿玩,順便扛一片羊回來吃。 就蘇迎對x,上次我心情不好,還欺負她,一直不好意思道歉。她反而跟沒事人似的,又興沖沖來找我,帶了一堆水果,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吃,看x聯(lián)盟的重播,一邊看一邊嚷:“林睢你要火了!” “是嗎?”我在臥室上網(wǎng),打開筆記本來看,一打開視頻,隨手一拉,彈幕全是“這個人是誰……”“為什么用手拉我家寶寶”“不過是個游戲而已也太認真了吧”,懶得再看就關(guān)了。 真人秀這種東西,是人是狗全靠剪輯師一雙手,好消息是看來紀容輔沒那么無聊,x聯(lián)盟的機會確實不是他替我安排的,不然以他的身份,節(jié)目組肯定會把我供起來?,F(xiàn)在的節(jié)目組只把我當個綠葉,肯定不是紀容輔,而是能量不如紀容輔的其他人。 我隱約猜到是誰,但是并不想理他。 那個人的脾氣就是這樣的,一輩子的老好人,總是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做了也不說,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不敢見人,好像欠了全世界什么一樣。 就這樣過了兩周,第五期錄制在南方,節(jié)目組大概是踩點的時候腦子進了水,深秋十月,讓我們?nèi)ネ嫠?,還是臟得不行的草海里的水,我又跟徐藝那個老好人分到一組,他這脾氣真是害人害己,錄了一天我們身上沒干過。有個任務(wù)是要跑過一段很長的木板臺子去運水,跑在我們后面的是季洛家和律一組,簡直雙劍合璧,自己鐵定最后一名了,還非要把我們攔住,讓陸宴先過去。我們的水端在徐藝手里,他只會躲,不會主動攻擊人,律一直伸手打他的手,徐藝的皮膚白,一打就是一道紅。他一身水,冷得瑟瑟發(fā)抖,嘴唇都紫了。 我推開了律的手。 “讓開。”我看著他眼睛,唇角卻帶著笑:“你們已經(jīng)是最后一名了,再不讓開,我就把你們推下去?!?/br> 季洛家有點猶豫的樣子。 “我們就算拿最后一名,也不讓你們過去?!甭梢残ξ鼗卮?。 我回頭看了一眼徐藝。他大概看出我想干什么,剛想說:“不要”。我一手揪住律衣領(lǐng),另一手扯住季洛家,一躍而下,直接拖著兩個人跳進了草海里。 渾濁的水一齊涌了上來,我早有準備,閉眼睛閉氣,松開季洛家,直接把尖叫著的律拖過來,屈起膝蓋,狠狠撞在他胃部,然后若無其事地踩著草根,爬了起來。 這水這么渾濁,攝制組又沒布置水下鏡頭,什么都拍不到。就是草根太軟,我爬了兩下沒站起來,還好背后伸過來一只手,撈住我胸膛,拉著我站了起來。 “別睜眼,這水很臟?!标懷绱蟾旁谏鷼?,聲音很克制,不知道拿什么給我擦了擦臉:“毛巾呢!拿礦泉水過來。動作快點!”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陸宴耍大牌,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七八只手一起伸過來,把我拖上木臺,我沒自己的經(jīng)紀人,圍過來的應(yīng)該是節(jié)目組的人,我感覺臉上一涼,是陸宴拿水把我臉上的淤泥沖干凈了,又拿毛巾擦了一遍,他克制著怒氣的時候動作反而會很溫柔,這是我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一件事。 他身上本來還有許多小事可以供我慢慢發(fā)現(xiàn),可惜時機過了就是過了。 我一身透濕,鞋里可以倒出水來,風一吹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自己沒覺得什么,陸宴倒好像多了不得一樣,抓著我去換衣服。節(jié)目組也很識相,知道這是體現(xiàn)嘉賓在錄制過程中感情深厚的好段落,一個個助理都讓開了,給我化妝的那個女孩子也被拖開了。 可惜陸宴并不配合,進去先把換衣間里的攝像頭全遮了,我換了衣服出來,他拿礦泉水給我把頭發(fā)沖了一遍,拿毛巾把我頭發(fā)一頓亂揉,我感覺耳朵都快被他揉熟了。攝制組這才后知后覺地跟過來,把門推開一條縫,對著我們拍。 “有股臭水溝的味道?!贝蟾攀悄Σ辽鸁幔衣劦搅祟^發(fā)上的味道。 “你也知道?”陸宴冷冷看我一眼:“以后多跳幾次,就能腌入味了?!?/br> 我沒想到他也會說笑話,被逗笑了。 他換毛巾的時候,我學著理發(fā)師的口吻:“先生你好,我是muse發(fā)廊新來的造型師kevin!先生你只要在我們發(fā)廊辦一張會員卡,就能享受全場八折,非主流等離子燙……” 他像揉面一樣揉我頭發(fā):“不好笑。” 我抬起眼睛看他。 “那這個呢?”我收斂了笑容,故意裝出一臉誘惑的樣子:“先生,推油嗎?” 他深邃眼睛在毛巾后面一閃而過,然后一塊大毛巾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直接罩在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