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115 不同 鄭陸并著縣衙所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在院子里,在他們前面,散落了一地的賬冊和碎紙。 而趙勛正負(fù)著手,滿面蕭殺的看著這些人。 鄭陸頭也不敢抬,他昨天就看出來這位趙公子不是尋常人,他也猜測了對方是不是趙勛。 可是最后還是否決了,畢竟趙勛身為鎮(zhèn)國將軍,又不是好安逸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這里,只為了送靜安縣主回家。 沒有想到,不過一天的功夫,他就帶著賬冊來了,看樣子就是興師問罪。 鄭陸心頭砰砰的跳著,他的賬面沒有問題啊,趙將軍是為什么事這么生氣。 “說說吧?!壁w勛負(fù)手立著,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最后落在鄭陸頭頂上,猶如利箭一般,讓對方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區(qū)區(qū)一個縣官,也敢如此大貪,誰給你的膽子!” 那些賬沒有問題的原因,是因為有問題的地方,他們根本沒有登記造冊,就憑百姓的那一番話,就能算得出,單一個鄭陸每年至少近十萬兩銀子。 合水貧困,朝廷都知道免稅撤稅,好年景時上收的稅也不過是南直隸和湖廣幾地的一小半,若遇到旱澇,更是能免則免。 可他年年收,年年加,以為山高地遠(yuǎn),就無人追究其責(zé)任。 “請將軍聽下官解釋?!编嶊懼挥X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他明年就任期滿了,早就打點好了,要調(diào)去江南,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卻讓他在最后一年碰到了這個閻王。 他努力壓著心頭的懼怕,生怕一言不合就被趙勛砍了。 “將軍,這三年的稅收,賬本上都是細(xì)細(xì)記錄在冊,下官不曾動過半分。至于為何是年年累加,實在是因為收不齊啊,百姓沒有錢糧我們也不能強逼著,更何況,就算強逼著他們也收不齊?!?/br> 趙勛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收不齊,所以你就另加明目,足添了半成的稅?” “將軍冤枉啊?!编嶊懸粋€四十好幾的人,說哭就哽咽了起來,“一個縣衙入流不入流的官職吏目那么多人,單憑每年的俸祿根本難以養(yǎng)活,更何況,不入流的全靠縣衙支出,實在是入不敷出,難以為繼啊?!?/br> 原來是為了另加明目的事,鄭陸暗暗松了口氣。 “這九百文不是下官的加的?!编嶊懸荒樀臒o奈,抹著眼淚,“下官來上任時這些就已經(jīng)在了,下官只是延續(xù)下來而已?!?/br> 趙勛手中一直握著一本賬冊,聽了鄭陸的話,忽然就將賬冊丟了出去,又準(zhǔn)又很的砸在了鄭陸的臉上。 “好一個延續(xù)?!壁w勛目光狠意,“看來趙某也要延續(xù)太祖的風(fēng)格,將爾等剝皮抽筋做草堂了?!?/br> 鄭陸被砸的腦袋嗡嗡的響,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可還不等他喊疼,就聽到趙勛說的剝皮抽筋,立刻嚇的跪坐下來,全身發(fā)軟。 要是別人說這個話,他可能還當(dāng)做是嚇唬他的,可是換做趙勛,他絕對相信他能做得出。 他有了這個把柄,立刻把他砍了,然后回朝將證據(jù)拿出來。 不但沒有人追究他,說不定還有對他歌功頌德,說他嫉惡如仇,嚴(yán)懲貪官污吏。 “將軍,這不是這一個縣如此啊?!编嶊懪懒诉^去,跪在趙勛面前,拉著他的袍角,“是大局如此,下官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趙勛大怒,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那就一個一個的殺,殺到最后一個為止。” 好大的膽子,明著是沒有動朝廷的稅,可卻另逼著百姓交附加稅,百姓收成只有那么多,交了朝廷是稅就補不上附加稅,交了附加稅就空了朝廷的……所以,大多數(shù)人就只交附加稅,而空著朝廷的稅糧。 賬面當(dāng)然沒有問題,因為錢已經(jīng)正大光明落到他們的口袋去了。 鄭陸偷偷看著趙勛,渾身冰冷,不愧是趙家的人,當(dāng)年太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將軍?!编嶊懟氐?,“莫說這些明目并非下官創(chuàng)立,就算是,這些罪也不至死。求將軍網(wǎng)開一面,將下官送回京中,由大理寺主審,不管定什么罪,下官都認(rèn)。” “送回京城?”趙勛挑眉看著他,“讓你打點一番,好全身而退?!?/br> 鄭陸搖著頭:“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壁w勛微微傾身,盯著鄭陸,“你每年貪這么多,都進(jìn)貢去了哪里?” 鄭陸一聽,趙勛話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拔出蘿卜帶出泥! “沒有,下官沒有貪,更沒有孝敬誰,將軍若不信可以去查?!编嶊懏?dāng)然不能說,本來還有一線生的希望,如果他說了,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趙勛抓的問題很小,大周近千個縣,哪個不是這樣做的,所以只要去京城了,他就能全身而退。 趙勛微微頷首,直起身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聲:“找死。” 他根本不需要找證據(jù),那些百姓,當(dāng)下合水的境況,就是最好的證據(jù),殺他,光明正大! “將軍。”鄭陸嚇的渾身發(fā)抖,“下官真的沒有貪一兩銀子,更沒有孝敬誰?。 ?/br> 趙勛已經(jīng)沒了耐心,淡淡的道:“遲了!” 他目光一轉(zhuǎn)落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目露殺意:“這些事,你們都知情?” 查稅收稅,他們身在衙門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錚?!壁w勛見周錚從門口進(jìn)來,便道,“去通知府衙派人來,這里所有人,一個不留!” 周錚抱拳領(lǐng)命。 “七爺!”顧若離跑了進(jìn)來,院子里亂糟糟的,眾人瑟瑟發(fā)抖,昨天還道貌岸然的鄭陸,此刻已經(jīng)嚇的魂不附體,不停的求饒,她走過去,站在趙勛面前低聲道,“我們能不能談?wù)??!?/br> 趙勛看著她,她是跑著來的,所以此刻正喘著氣,臉上露著緊張之色,他看著眉頭擰了擰,頷首道:“好?!?/br> 顧若離松了口氣,指了指正廳里,趙勛就起身進(jìn)了正廳。 門關(guān)上,顧若離看著他道:“朝廷對官員私貪是如何定罪的?” 趙勛看著她沒說話,在等著她接著往下說。 “若他的罪名必死無疑,七爺又何必臟了自己的手?!鳖櫲綦x聲音不大,很真誠的在和他商量,“但不管他是死,還是活只有律法才能判定,沒有人能輕易剝奪他的生死,就算是圣上,也要先拿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能去殺一個人,七爺覺得呢?!?/br> “你的意思是,我在濫用私刑?”趙勛揚眉,眸色并不和善。 顧若離點頭,毫不避諱的道:“我是這個意思沒有錯。七爺位高權(quán)重,殺人且又是殺該死的人,當(dāng)然沒有人讓您負(fù)責(zé)??墒悄袥]有想過,您這么做,將大周的律法置于何地,若將來,所有有權(quán)有勢的人,遇到這樣的問題,都是先斬后奏,都是直接殺了,那以后大周還需要律法嗎。” 趙勛回道:“殺該死之人,便就是律法。” “即便是該死之人,那也是律法裁決后才知道他是不是該死?!鳖櫲綦x反駁道,“您沒有權(quán)利,誰都沒有權(quán)利!” 趙勛低頭看著她:“所以,你覺得那兩個大夫不是不該殺,今天的鄭陸也不是不該殺,而是不該我去殺?” “是!”顧若離回道,“您今日殺這人,殺那人,殺一切想殺的人。那明天若有人想要殺您的,您死了,在有的人眼中是不是也是罪有應(yīng)得,是不是也是替天行道?!?/br> 趙勛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就是你想的要的,你要平等,我平等對待別人,也平等對待你?” 顧若離沒接他這句話,而是繼續(xù)道:“不管您有多么正當(dāng)?shù)某踔裕@都不是您凌駕在生命之上,碾壓他人的理由?!彼f著,嘆了口氣,“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七爺位高權(quán)重,我干涉不了您的決定,言盡于此,望七爺三思?!?/br> 她說完福了福,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嬌嬌。”趙勛看著她的背影,“你是在告訴我,你我之間是平等的。你是獨立的人,而不是誰的附屬,所以你是想嫁還是不嫁,都和我無關(guān)?” 顧若離回頭看著他,點了點頭:“是!在人格上你,我,還有這天下的任何人都是平等的?!?/br> 地位或許有三六九等,可在人格上,沒有人有資格去俯視誰。 “這世間的大局,我沒有能力去改變??墒窃谖伊λ芗?,在我的身邊,我希望是平等的,我以同心待人時,也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彼吐暤?,“這是你我的不同。你沒有錯,因為這是你自小所受教育教你的,你的地位給你帶來的便利。我也沒有錯。錯的是,你我不該有所交集。” 顧若離說完那些話,打開門走了出去。 鄭陸該死,就算趙勛今天將他殺了,她也會覺得大快人心,可是這只是鄭陸的問題,卻不能證明趙勛處事就是對的,譬如薊州的秦大同,譬如唐凹,將來可能還有更多的人…… 他不審不問,甚至連證據(jù)都不需要,僅僅是他覺得對方該死,就一刀解決。 他憑什么這么做,無非就是他根深蒂固的上位者的生殺大權(quán),就是他自小烙在骨子里的優(yōu)越感。 將別人的性命視為草芥,將女人視為衣物,將天下所有都當(dāng)做私有。 或許別人覺得這沒有什么,在當(dāng)下的社會和環(huán)境也很正常,可是她接受不了,即便不能改變?nèi)魏稳耍膊幌肴デ猩眢w會。這就是她和趙勛之間出問題時,她選擇離開而非是想要改變他。 既然她不能為了愛而改變自己,又憑什么要求趙勛為了她去改變。 分開,各自回到原來的軌道,才是最正確的方法,不用去擰巴誰,生拉硬扯捏成對方想要形狀,而扭曲著彼此。 “縣主。”鄭陸一見顧若離出來,立刻求著道,“縣主,下官真的是冤枉的,縣主若是不信可以細(xì)細(xì)去查,下官一身清白,絕沒有做半點對不起圣上,對不起朝廷的事?!?/br> 顧若離停下來看著他,冷聲道:“鄭大人,你是不是清白的不是你說了算,得由朝廷說了算,由百姓說了算?!?/br> “下管有證據(jù)證明清白?!编嶊懙溃斑@里的帳只是一部分,下官還有衙門開支的帳,一切收出都在里面,列的明明白白的?!?/br> 顧若離幾不可聞的笑了笑,道:“你是想告訴我,你每一石稅糧多收的九百文,是有明確的用途和賬目的?” “是!”鄭陸點著頭,“有,都有,記得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下官沒有私拿一錢銀子。” 他到現(xiàn)在都沒有搞清楚,他為什么會跪在這里。 “鄭大人。”顧若離道,“除非你從來沒有多收九百文,否則,你就是錯!誰給你的權(quán)利,讓你額外加的這九百文,朝廷可有公文,還是圣上的口諭,拿來給我們看看。” 鄭陸一怔,頓時啞口無言。 可是,這事兒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成了慣例?。骸斑@種事,哪里都有啊,下官不是獨一個?!?/br> “就算所有人都在做又如何,錯依舊是錯!”顧若離拂袖,又道,“至于你說的帳自有人會去查,到底去了哪里,鄭大人用在何處,也一定會有答案?!?/br> 話落,顧若離不再理他,帶著歡顏和雪盞往外走。 身后,正廳的門再次打開,趙勛走了出來,鄭陸一看到他就滿面的絕望,半句話不敢說。 “師爺何在。”趙勛站在門口,目光一掃,立刻就有三個中年男子膝行了幾步,“卑職就是。” 趙勛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沉沉而道:“給你們一日時間,將鄭陸所有罪狀名列清楚,可有問題?” 這是……打算查,而不是直接砍頭了? “是!卑職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將軍失望?!睅讉€師爺都松了口氣,他們真怕趙勛懶得廢話,一下子將所有人的都?xì)⒘?,現(xiàn)在讓他們?nèi)ゲ猷嶊懀捅硎舅蛳诉@個念頭。 “先將鄭大人看押起來。”趙勛看向鄭陸,“若有人讓他全盤招認(rèn),或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就一律從輕發(fā)落?!?/br> 他這是拋出了一個誘餌。 “是。是!”幾個師爺爭先恐后的應(yīng)著,熱淚盈眶,這算是撿回一條命了,“不用一天,明天早上我等就將所有證據(jù)呈給將軍過目。” 趙勛頷首,望著鄭陸道:“先將此人關(guān)去牢里,仔細(xì)看守?!?/br> “是!”十來個差役就好像生怕不積極一些,就會丟了命一樣,沖了過去三兩下將鄭陸捆綁好,鄭陸大怒,啐著眾人道,“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小人,平日卑躬屈膝討好諂媚本官,如今一旦遇難,就落井下石,你們給本官等著,本官定叫你們不得好死。” 眾人哪里有空去管以后的生死,只有先保住當(dāng)下的命再說。 顧若離停在院中,回頭看著趙勛,他站在門口,一身墨黑的衣袍,劍眉飛揚,眸光沉凝,氣勢英武……還是以前的趙勛,可此刻看著她卻覺得他有些不一樣。 趙勛也抬頭看著她,眸光微凝,仿佛在說,我這樣做你可滿意。 滿意嗎?她不知道…… 顧若離轉(zhuǎn)身,飛快的出了門。 “縣主?!币簧宪?,歡顏就迫不及待的道,“您和趙將軍說了什么,他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