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郡主?!蓖忸^婆子隔著門回道,“衣裳改好了,是這會兒給三小姐換上,還是……” 方朝陽看著顧若離一身:“現(xiàn)在就換,瞧的我難受。”話落指著里頭的碧紗櫥,“去里頭換?!?/br> 顧若離沒有反抗,由婆子扶著去了碧紗櫥換衣裳。 隔著一幕天藍的門簾,她聽到崔延庭低聲道:“這孩子剛經(jīng)歷了傷心事,我看她悶悶不樂的,讓她和婧文,婧語多接觸接觸,一般大的孩子,也有話說?!?/br> “隨你的便?!狈匠柨粗淮?,“你對上下吩咐一聲,對外,只說是你遠房的侄女,嬌嬌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讓人知道?!?/br> 崔延庭就在剛才這幾息的功夫,已經(jīng)考慮過了,便道:“我有個表姐嫁去了湖廣,幾十年不曾回京,就說是他們家的孩子吧。” “這就好。”那天她在西苑看到顧若離時,一眼就認出來了,當時要不是拼命忍著,她絕對會沖過去將她扯出來。 不過還好,趙遠山將她送出來了,若不然,她也會想辦法將她弄出來。 什么地方不好待,居然進了西苑。 顧若離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不禁皺眉,銀紅色滾金邊的革絲褙子,下身是條鵝黃的挑線裙子,她還從來沒有穿過這么張揚的顏色。 “三小姐身段好。”婆子笑著恭維,“簡直和郡主一模一樣?!?/br> 她現(xiàn)在又瘦又矮,怎么就像方朝陽了,顧若離無奈的朝對方笑笑出了門。 “還不錯。”方朝陽一臉的勉強,對婆子道,“就照這個尺寸,再做幾套來?!庇值?,“就用前兩天太后娘娘賞的布料。” 郡主一向清高,沒想到對自己的女兒這么好,婆子不敢多言,垂頭應是。 “讓我進去。”忽然,外面?zhèn)鱽沓畴s聲,方朝陽臉色一冷,朝房里的婆子看去,婆子一個激靈跑了出去,轉(zhuǎn)眼回來道,“是三……”忽然想起來,顧若離現(xiàn)在是三小姐,便立刻改口,“是四小姐來了?!?/br> 方朝陽揮揮手,不欲多言:“讓她進來?!?/br> 顧若離去看崔延庭,他始終笑盈盈的,沒有半點不悅。 隨即,門簾子呼啦一下扯開,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沖了進來,也不看里面有沒有別人,指著方朝陽就道:“你憑什么把罩院的東西都搬走,那我娘的東西,你是不是故意的?!?/br> 顧若離看清她的樣子,心頭一愣,恍然想起那天在城隍廟和她相撞的小姑娘。 難道她就是建安伯府的三小姐,崔婧語? 方朝陽漫不經(jīng)心的白她一眼:“你可以搬你的院子里去?!?/br> “你!”崔婧語氣的臉紅撲撲的,像是枚剛摘下來的水蜜桃,青澀可人,“你欺負人?!彼捖洌恢痹谝贿吅戎璧拇扪油ラ_口道,“語兒,休要胡鬧。” 崔婧語好像剛看到她父親一樣,眼睛一亮,就撲在他懷里,撒著嬌:“爹爹,那都是娘的東西,她就這么隨隨便便讓人搬出來了,這樣下去,明兒她就能將我們兄妹三人也趕出去。” “不許這么說?!贝扪油サ?,“她是你母親?!?/br> 崔婧語頓時紅了眼睛,哽咽的哭了起來,一副梨花帶雨,顫巍巍的樣子,惹人憐愛。 顧若離愕然,沒有想到她前后的反差這么大。 “你母親的嫁妝我會安頓好,不會少你一根簪子?!贝扪油ブ卑櫭迹蛇€是耐著性子哄著,“再哭,可就讓你三姐笑話了?!?/br> 崔婧語一愣:“三姐?”她狐疑的回頭過去,就看到鋪著銀色革絲碎花桌布的桌邊,坐著一位少女,梳著雙丫髻,光溜溜的額頭正對著她,正專注的喝著茶。 好似感受到她的視線,對方抬起頭來,姜黃色的臉,一塊駭人的疤,除了那雙還算清澈透亮的眼睛外,丑的慘不忍睹。 “是你?!贝捩赫Z當即離了崔延庭,朝顧若離走過來,盯著她,“那天是你撞的我。” 顧若離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既然她是三小姐,對方比她小,自然就不用她主動行禮了。 “你們見過了?”方朝陽看著顧若離,目含審視,顧若離點頭,“在廟會?!?/br> 只要不是在西苑就成,方朝陽不再關(guān)心。 “哦。”崔婧語尾音拖的很長,“原來你就是她的女兒啊,可真是報應,長的這么丑?!?/br> 崔延庭咳嗽一聲:“語兒,不許這么說話,和你母親還有三姐道歉?!?/br> “偏不?!贝捩赫Z跺著腳,瞪著顧若離,“我才是三小姐,她算哪門子的三小姐?!?/br> 不等崔延庭說話,方朝陽冷笑道:“我說她是就是,你要不服那是你的事?!痹捖洌瑪[手道,“你下去吧,沒事不要來我這里,吵的我頭疼?!?/br> 崔婧語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崔延庭:“我要去延州,去找外祖父,找舅舅,這個家我再也不待了。”話落,哭著跑了出去。 “語兒。”崔延庭嘆了口氣,和方朝陽道,“她一個孩子,你何必說這樣的話。”無奈的追了出去。 房間里安靜下來,母女兩人一個靠著,一個坐著,過了一刻顧若離先出聲問道:“四小姐的外家,在延州?” 方朝陽也不看她,斜著身子,大紅的衣袍松松的垂在地上,像是一幅畫:“延州楊氏?!?/br> 居然是延州楊氏。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過來。 為什么當初霍繁簍會執(zhí)意拉著她給楊文雍治病…… 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早就知道方朝陽嫁的是建安伯,而建安伯的原配是楊文雍的女兒,他們本就是姻親。 他算計的是這件事。 顧若離低頭看著茶盅里浮浮沉沉的茶葉,一時間百感交集。 “楊次輔的嫡女?!狈匠栂铝丝唬瑩崃藫狒W角,“我?guī)闳タ纯茨愕姆块g,有什么不滿意再讓他們改一改。” 顧若離沒有反對,隨著她出門,繞到后院從角門穿過花墻便就是罩院,里頭站著八個丫頭,并著四個粗使婆子,恭恭敬敬的垂手立著,見她們進來,立刻蹲身行禮喊道:“郡主好,三小姐好?!?/br> “起來吧?!狈匠栯S意的擺了擺手,徑直進了暖閣,目光一掃指著多寶閣上擺著的一刻玉雕白菜皺眉道,“什么東西,拿走?!?/br> 有個穿綠衣,身材較小的婢女無聲無息的走過去取下來擺在托盤里拿走。 “這個也要換?!狈匠栔钢巫?,“換紅木的來,我記得庫房里有一套?!?/br> 隨著的婆子就低聲道:“郡主,庫房里的那套紅木,是伯爺給大少爺成親用的,過兩日就要搬過去。” 方朝陽什么也沒有說,閑散的目光落在那婆子面上。 “是!”婆子立刻改了口,“奴婢這就去找人搬來?!痹捖?,立刻吩咐粗使婆子將房里的四張椅子并著兩方高幾抬走。 顧若離恍若未聞,靜靜的立在多寶閣邊,欣賞上頭擺著的玉器。 “將就住著?!狈匠枖Q著眉道,“院子里還有塊空地,等過些日子再建個院子。” 顧若離看了她一眼,其實并不是她將就,而是方朝陽覺得將就…… 所以,方朝陽要做什么,她同意不同意,根本就無所謂。 “母親?!边@時,院外一道清清涼涼的聲音傳進來,“您在里面嗎?!?/br> 方朝陽坐了下來,眉頭微蹙顯然很不耐:“進來吧?!?/br> “是!”話落,隨即由丫頭打了簾子,進來一位身量修長,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件素面的芙蓉褙子,梳著垂柳髻,髻頂上清清爽爽的別了一只蘭花簪子,她蓮步走著,臉上的容色端莊嫻雅,容貌也是精致出挑,讓人眼前一亮。 “給母親請安?!贝捩何男卸Y的姿勢很標準,柳腰微擺上身筆挺,一雙修長的腿微微曲著,垂著眼簾,容色恭順。 方朝陽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問道:“什么事,說吧?!钡共幌駥Υ捩赫Z那般毫不掩飾的不待見。 “方才聽說嬌嬌meimei來了。”崔婧文起身,一轉(zhuǎn)眸看向顧若離,展顏一笑,“這就是嬌嬌吧,我是二姐?!?/br> 顧若離上前朝她行了禮,回道:“二姐好?!?/br> 崔婧文頷首道:“你才來,我不好拖著你去我那邊,等明日安頓好了,我來接你去我房里里玩,我們姐妹幾個一起說說話?!庇纸o了她一方帕子,“我親手做的,meimei用著,若還乘手改日我再給你做。” 顧若離接過帕子,是條素白四角繡蘭花的帕子,她不懂針線卻也看得出崔婧文的繡功很好:“謝謝二姐?!?/br> 崔婧文笑了起來,回頭對方朝陽道:“母親和meimei說話,我就不打擾了,廚房那邊我去盯著,也不知meimei愛吃什么?!彼f這話,卻是盯著方朝陽。 六年沒見,方朝陽怎么會知道顧若離愛吃什么。 方朝陽眉梢一挑,看向顧若離。 “我不講究的。”顧若離接了話,笑道,“京中的菜自然比慶陽好,隨意些就成?!?/br> 崔婧文微微笑著,點頭道:“那我先去列個菜單,稍后拿來給母親過目?!痹捖?,行了禮,提著裙擺慢慢走了出去。 顧若離挑眉看向方朝陽。 “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狈匠枖Q著眉,顯然對這兩個繼女沒什么耐心,“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搭理,不用勉強。” 顧若離應是,方朝陽就起身往外走,邊走邊擺著手道:“歇著吧,用膳的時候會有人來請你。” “郡主慢走。”顧若離送她到門口,方朝陽腳步一頓回頭撇了她一眼,頭也不回的由丫頭婆子簇擁著出了院門。 建安伯的太祖,曾是昭宗兒時的伴讀,當年嫡庶奪位最后身為庶長子的昭宗贏了。而身為伴讀的太祖,在這期間立刻大功,昭宗登基后便封了四個爵位,建安伯便是其中一個。 鼎盛時,建安伯掌管了整個內(nèi)務府,滿京城的勛貴無不馬首是瞻,恭恭敬敬。 只是,幾代興衰,如今的建安伯府在京中早已大不如前。 崔延庭想起兒時的風光,看著如今哭的梨花帶雨的幺女,微微嘆了口氣,輕柔的哄著道:“你母親的嫁妝由你們兄妹三人照看,不是更好??ぶ麟m性子不算可親,可為人磊落,你這樣胡鬧,只會讓大家難看?!?/br> “我怎么胡鬧了。”崔婧語抹著眼淚,“她害死了我娘,難道還要我對她恭恭敬敬,喊她一聲母親嗎?!?/br> 崔延庭溫潤的面容立時沉了下來,低聲喝道:“語兒,不許胡說?!?/br> “我怎么胡說了?!贝捩赫Z昂著頭,一張小臉紅艷艷嬌滴滴的,“您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她……”她的話沒說完,忽然崔婧文走了進來,“爹!” 打斷了崔婧語的話。 “二姐?!贝捩赫Z撲在崔婧文懷中,“她將娘的嫁妝丟出去了,還帶了個丑女回來,硬說是三小姐,真是欺人太甚了?!?/br> 崔婧文沒有寬慰,只松松的扶著她,對崔延庭行了禮,含笑道:“爹爹有事去忙吧,我來勸勸語兒,她性子雖急,可卻是最懂事的?!?/br> 崔延庭早沒了耐心,起身出了門。 他一走,崔婧文就抱著meimei,低聲道:“你剛才說的什么昏話,以后再不許說,若叫我聽見了,也是不會饒你的。” “連你也護著她。”崔婧語道,“當初娘病著,她就和爹不清不楚的,娘就是生生被他們氣死的。要不然,怎么娘過世沒有百日,爹就將娶進門了,分明就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語兒。”崔婧文回頭對侯在門口的丫頭打了眼色,丫頭會意立刻關(guān)了門守在外頭,崔婧文才拉著meimei坐下來,低聲道,“沒有證據(jù)的事情,你怎么就能張嘴就來,傳出去,別人只會說你沒有家教,而不是她水性楊花?!?/br> 朝陽郡主若是在乎名聲,她當年就不會無聲無息的和離,丟了自己的女兒高調(diào)張揚的回京,不過幾個月就成了京中男子們垂涎欲滴的談資……若是換做別的女子,莫說不會和離,便就是不得已和離了,也是一盞青燈孤寂的躲著人言。 這樣的人,說這些話根本毫無用處,只會給自己添堵。 “要什么證據(jù),家里誰不知道。”崔婧語一雙杏眼哭的又紅又腫,“我恨不得拔了她的皮,還有她的那個丑女兒,一起丟進通惠河里去?!?/br> 崔婧文嘆了口氣,撫著她的后背:“別想這些沒用的了。清瑩和清雅約我們?nèi)シㄈA寺賞菊,過幾日我陪你去散散心好不好?!?/br> 崔婧語搖著頭:“不去,她們兩個去了,馬繼肯定也去,他整天跟在我后頭,嚷著要娶我,我最討厭她了?!?/br> 崔婧文掩面一笑,戳了戳meimei的額頭:“小孩子家的,哪里來的這么多歪心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