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剩下兩人目瞪口呆,為這自殺式襲擊向后退去,唯恐被這個怪物拖下地獄。 這不是個正確選擇,他們弄錯了一件事:這個怪物還沒到強弩之末,她并非打算在死前多拉幾個人同歸于盡。 她的雙手抓住了身上刀劍的柄,低喝一聲,將之一起拔了出來,接著是剩下那一把。鮮血隨之噴濺,把地面涂抹成一個屠宰場。逃兵驚得目瞪口呆,想不通對方在干嘛,想不通她怎么能在這種傷勢下屹立不倒。 其實這和她的雙手又行動自如的理由一樣。 塔砂站在地面上,數(shù)米之下就是地下城,魔力穿透土地,修補著她的軀體。撕裂的肌rou和斷開的骨頭隨之愈合,損失的血液得到補充。她在疼痛中嘶嘶抽氣,萬幸有那樣一顆頭顱,痛呼會變成威嚇的低嘯,痛得面目扭曲也不會讓人看到。 看著塔砂恢復如初的士兵一臉絕望,已經(jīng)不會再造成什么阻礙了。 “作為你的戰(zhàn)場處子秀,這可真夠爛的?!本S克多點評道,“幾個雜碎就能把你逼到這個地步?!?/br> “沒錯?!?/br> “哼哼,就算你否認也……什么?”維克多習慣性反駁到一半,愣在了原處。 “我說,沒錯?!彼罢f。 事后歸納總結起來,塔砂能說出哪里反應太慢,哪里預計不足——真正的圍毆可不會像電視里一樣人人輪番上場,其他人在旁邊手舞足蹈助威。四個士兵就能對她造成不小的威脅,要不是她能自愈作弊,這里躺下的人一定是她自己。 但是,在初戰(zhàn)之中塔砂第一次感覺到了那扇門。 使用這具新身體到地面上來,大半原因其實是想測試枯萎公約詛咒過的地面如今是否安全,這具身體的狀況和亞馬遜人相近,而且能夠拋棄換新的,受到詛咒也不怕。但在心血來潮試著參與戰(zhàn)斗的時候,塔砂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戰(zhàn)斗”的感覺。 以往使用【滿月】技能的攻擊像把身體交給一個攻擊本能,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成果,每次失誤也是自己的錯。她可以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總結歸納出失誤并有信心在今后改善。亞馬遜人的對練一直把塔砂壓著打,直到第一次和普通人作戰(zhàn),她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已經(jīng)由曾經(jīng)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進步到了什么程度,才第一次感覺到全力以赴取得險勝的快感。傷口很疼,剛才的劇烈運動帶來一點疲憊,可戰(zhàn)斗不止于此,遠勝于此。 那是暫時拋卻無數(shù)算計,在有限度的軀體中挑戰(zhàn)自身極限的酣暢淋漓。 塔砂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這個。 維克多大概只準備了塔砂反駁的腹稿,塔砂一爽快承認,他便無言以對了。等最后一個士兵倒下,塔砂準備離開時,他才重新開口:“喂,后面還有四個人呢。” 塔砂回過頭,只見房間里的一家子抱得緊緊的,抖成一個頻率。小兒子在她轉頭時發(fā)出一聲抽泣,爸爸mama爭相把孩子往自己懷里擠。 “沒好處,浪費時間。”塔砂簡短地回答。 她轉過頭,繼續(xù)往外走去,順手關上了房門。在塔砂的指令下,骷髏兵和僵尸都不會沖擊民居,也不會襲擊不拿兵器的人。鹿角鎮(zhèn)如今已被塔砂視為即將到手的財產(chǎn),她可不打算造成更多損失。 在外面,大街上,還有很多很多能讓她練手的人。 第32章 是在發(fā)現(xiàn)丟下兵器就不會被攻擊時,還是在有人注意到打碎的枯骨被奇怪的大老鼠帶走,而骷髏兵源源不斷的時候呢?在某一時刻,潰敗像一陣狂風,席卷過所有還留在這里的活人。 上尉想方設法收攏了余部,殘兵敗將狼狽不堪地在軍官們的指揮下撤離,每一個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務必要跑得比死人快——唯一讓活人高興的一點是,死人都很僵硬緩慢,沒法撒腿奔跑。 “長官,我們沒有走錯嗎?”副官趕上來問,“這個方向不是……” “沒走錯?!鄙衔敬驍嗨斑@是最近的城市。” 這的確是最近的城市,但理論上向北走才是最正確的路線。北邊是本森中校的大本營,那個駐扎點有足夠的補給、武器和士兵,可以直接匯報狀況,讓軍隊做出最快反應。 “我們需要醫(yī)生?!鄙衔居终f。 駐扎點也有專門的軍醫(yī)啊。副官依然心懷疑惑,但他跟隨長官許多年,知道該在什么時候閉嘴。他點了點頭,不再提出異議。 上尉的確有別的考量,然而他不能跟任何人說。 本森中校不僅是埃瑞安東南角駐軍的指揮官,他還是塔斯馬林州總督的親弟弟,兩者都是希瑞爾將軍的支持者,換而言之,都是旗幟鮮明的鷹派人士,那種人生意義就是挖地三尺找出非人類并將之毀滅的狂熱分子??纯催@一次,“清洗之刃”大炮落到了異種手上,“枯萎氣體”原因不明地蔓延到人類軍隊當中,造成了人類尸變的可怕后果,其中涉及的一切都足以觸動他們的神經(jīng)。 上尉擔心要是自己帶著殘部回去,他能得到的不是治療和解答,而是制裁。 他懷疑戰(zhàn)敗的責任會完全扣到自己頭上,甚至更糟,所有在枯萎氣體影響范圍待過的士兵,都會被那些精神潔癖者處理掉。 他們在夜幕降臨前來到了紅桉縣,衛(wèi)兵驚訝地為他們開門。縣長對此沒有多問,妥善安排了軍隊暫住的房屋。自從埃瑞安帝國成立并驅逐了人類強大的敵人以來,軍部一直有著特殊的地位。 上尉下令將被咬傷的人隔離開,鹿角鎮(zhèn)居民中出現(xiàn)的新一批活死人讓他有很不好的猜想,他希望自己是錯的。 然后就是報告。 之前那份報告沒來得及交出去,新報告的書寫難度比上次更大。上尉用盡可能客觀中立的語言描述事情經(jīng)過,盡量不把對武器的質問放在明面上。你們到底提供了什么東西,就這么讓我們一無所知地暴露在危險之下?他不能把這種問題戳到上司鼻子下,盡管他很想。 報告書寫得很艱難,上尉盡可能快地寫完,讓信使交給北邊駐地的本森中校。紅桉縣與駐地之間有一條不太好走、不能通過大軍的小道,信使如果足夠快,一天就可以來回。 這一天上尉睡得很不好,他幾次驚醒,夢見活死人,夢見留在故鄉(xiāng)的家人,夢見家人變成活死人。 第二天他沒等到信使,兩個被咬傷的人成為了活尸,看守殺了他們。另外一些被咬傷者也陸續(xù)陷入了昏睡,到這天的黃昏,上尉再也等不下去,又派出幾個偵察兵去了北邊駐地。 偵察兵們在下一天的早上歸來,他們少了一個人,其他受了傷。他們說紅桉縣和駐地之間的必經(jīng)之路新設置了關卡,衛(wèi)兵禁止任何人通過,拒絕解釋原因。他們起了爭執(zhí),當有人想強行通過,弩箭直接射穿了他。 “我們繞路去了別的地方,但好像都新增了障礙,不知有多長,過不去?!眰刹毂f。 上尉感到一陣荒誕,繼而渾身發(fā)冷。 本森中校瘋了嗎?他想把所有人關在這一邊?怎么可能?但仔細想想可能性,紅桉縣和鹿角鎮(zhèn)一樣,本來就在埃瑞安偏僻的一角,往南走是大海,西邊有一片廣闊的荒漠,東方就是那些德魯伊所在的地方。如果本森知會了他當總督的哥哥,在塔斯馬林總督的命令下,地圖的東南角,的確可以被“剪掉”。 他們把紅桉縣、鹿角鎮(zhèn)的居民連同這些殘兵敗將一起扔在了這一邊,和枯萎氣體、清洗之刃大炮還有那些極度危險的、能cao控樹木和尸骸的怪物放在一起。上頭豈止丟下這些士兵,出于不讓污染擴散的考慮,那些接觸過士兵,僅僅是有感染可能的人,也被丟在了這里。 他們被放棄了。 還有什么消息比這更可怕? 有。 紅桉縣出現(xiàn)了一個“到處咬人的瘦弱瘋子”,當他們把這具穿著軍裝的尸體帶到上尉面前,上尉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那是個年輕軍官,充滿了責任感,絕不可能瞞報自己的咬傷。這個年輕人沒有被隔離,他突然睡在了街上,被好心人當做醉漢收留了一晚。結果,大家已經(jīng)看到了。 這個人是怎么被感染的?什么時候? 上尉再一次排查了軍隊,所有軍官被命令清點自己負責士兵。一些缺席的士兵在房間的床上被發(fā)現(xiàn),他們昏睡不醒,而同僚之前只以為那是疲憊。經(jīng)歷了鹿角鎮(zhèn)的驚魂,士兵累得蒙頭大睡,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啊。 可是在幾天后,無論怎么搖晃也醒不過來,外加皮膚開始因為干燥變皺……這可不是正常情況。 或許在枯萎大地上睡去的那一晚,枯萎氣體的影響已經(jīng)滲入了每一個士兵的身體。它安靜地潛伏,并在寄主疲憊時爆發(fā),誰知道呢?大人們不說這些真正會接觸到危險的人那些武器到底會造成什么,又或者只是文員們的疏漏,他們坐在辦公室里動動手指的時候,沒想過一點錯誤會讓千里之外的士兵承受什么后果。 軍中出現(xiàn)了可怕的謠言,上尉盡力彈壓,感到精疲力竭。他苦思冥想著解決困境的方法,沒想出個所以然便感到睡意朦朧。他猛地跳了起來,心臟瘋狂跳動,大步跑向鏡子,鏡中干枯的臉讓他嚇得大叫出聲。 “長官?” 副官聞聲走了進來,環(huán)顧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又轉回來小心地看著他。上尉再一次看向鏡子,他形容憔悴,黑眼圈嚴重,但不是那種活死人的干枯。他只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了,他cao心著太多事情,還擔心自己會一睡不醒——最糟的是,他堅持不睡的時間越久,一睡不醒的可能性就越高。 副官擔憂地退了出去,再一次留下上尉一人,絕望地思索著擺脫困局的方式。 “需要幫忙嗎?” 上尉抽劍轉身,佩劍從眼前半透明的人影腰間穿過。無面的幽靈懸浮在半空中,像個噩夢。 “我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鄙衔距哉Z,“要不就是瘋了?!?/br> “兩者皆非?!蹦怯撵`這樣回答,“你曾對我們的森林釋放毒氣,也曾被骷髏和僵尸追攆得到處亂跑,按理說你不該對一個幽靈的出現(xiàn)太過驚訝才對?!?/br> 但我從未在教材上看見過無面的幽靈,上尉想。但是教材真的可靠嗎?書上說能cao控植物的德魯伊保護自然,說cao控亡者的亡靈法師與前者勢不兩立,他所遇到的事情卻并非如此。上尉腦中掠過無數(shù)種幽靈鬼魂的介紹和消滅方法,眼下他沒有一件事能做。 他冷不丁再一次揮劍,看著佩劍再度穿透那個幽靈。上尉苦笑一下,把劍收回劍鞘。 “有何貴干?”他問。 “我來提供幫助?!庇撵`說。 上尉“哈”了一聲,說:“你為什么要幫敵人?” “因為你們走投無路,而你們活著比死了對我更有用處一點?!庇撵`說,“確切地說,我來提供選擇。” 如果再年輕二十歲,上尉會憤怒地大聲拒絕。如果這事發(fā)生在十年前,上尉會懷著野心與自負談判,深信自己能借此更進一步。四十五歲的上尉只是嘆了口氣,說:“什么選擇?事先說明,我是埃瑞安軍校的全優(yōu)畢業(yè)生,騙小孩的把戲就不要拿來浪費我們的時間了。” 塔砂無聲地微笑起來,她喜歡這位軍官眼中深深的疲憊。 一個心力憔悴的談判對象,意味著更多收獲。 人類敗軍來到紅桉縣的第三天清晨,地下城的觸角已經(jīng)延伸到了這里。在此之前,幽靈慢慢跟了上來,以隱形的狀態(tài)聽取了不少情報——這一次跟蹤讓塔砂發(fā)現(xiàn)幽靈的活動范圍還是與地下城有些聯(lián)系的,距離地下城越遠消耗越大,速度越慢,距離再遠一些大概就要消散。 無論如何,她看到了這些人的困境。 上頭把這邊封鎖了嗎?一個幽靈在距離哨卡最近的地方監(jiān)視著,那里的關卡打造得相當堅固,用于防守而非進攻,看上去塔砂暫時不需要擔心天降核彈清掃僵尸。那樣的話,被拋棄的這些人,簡直像打包白送給她一樣。 在敵人的助攻之下,塔砂以“彼此相安無事不再攻擊”和“讓被感染的人暫時不會尸變”為條件,達成了中止戰(zhàn)爭與暫時控制人類的一縣一鎮(zhèn)的目的。 對,事實上塔砂也沒法繼續(xù)打下去。 地下城魔力不夠了。 戰(zhàn)爭絕對是消耗錢財?shù)拇髿⑵?,哪怕是可以循環(huán)利用的骷髏兵,戰(zhàn)爭消耗也讓人咂舌。轉化骷髏兵與僵尸、動用自然氣息維系亞馬遜人的生命、在地下城住民無法上地面覓食時承擔所有消耗、擴展地下城并配置陷阱門、修復狼首的身軀……哪一個都要花費魔力,它們的大幅度消耗讓魔力儲備以驚人的速度下降,要是戰(zhàn)斗再不結束,塔砂就得關起門來裝死種田了。 并且,她剛蘇醒時擔心過的問題變成了現(xiàn)實。在離開地下城中心一段距離之后,挖掘到的魔石變得越來越少,在鹿角鎮(zhèn)這個距離上已經(jīng)幾乎搜尋不到。所有魔力都依靠史萊姆制造,即便多造一些史萊姆,魔力生產(chǎn)也需要周期。 感謝人類方對地下城狀況的不了解,塔砂成功維持著勝利者的姿勢,在達成目的之后還騙得了一些利息。 “很好!”維克多高興地說,“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地下城!” “……呵呵。”塔砂說。 一份惡魔契約出現(xiàn)在了半空中,頗具誠意地全部使用了通用文字?!八篮蠼o你靈魂,這很恰當?!鄙衔咀x著契約上的文字,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們從來不知道死后會怎么樣?!?/br> 他拿起筆,簽下了他的名字:哈利特。金色的契約閃了閃,然后…… 毫無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維克多.前大惡魔.出場以來安利成績?yōu)榱悖汉芎?,跟我學得不錯! 塔砂.現(xiàn)地下城.安利對象全部收入囊中:……exm? 第33章 “就這樣?”哈利特上尉疑惑地問。 塔砂給的契約貨真價實,兩者簽下的名字也確鑿無誤,上尉不至于在這種一目了然的環(huán)節(jié)上無意義地耍詐。但本該完成后自燃的契約書毫無反應,腦中也沒有契約達成的提示。 “這是怎么回事?”塔砂把球踢給深淵的原住民。 “都當上上尉了,這家伙居然連個戰(zhàn)士等級也沒有?”維克多不可思議地說,“沒道理啊,憑空得到頭銜混軍功的貴族祖上至少有血統(tǒng)在……” “戰(zhàn)士等級?” “他就只是個平民!” “可他是個軍人?!彼疤岢霎愖h。 “‘軍人’和鐵匠、裁縫一樣,只不過是平民職業(yè)而已?!本S克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