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可是黑黢黢的林中早就不見了人影,只剩下偶爾的風(fēng)吹枝椏。 羅十月頭一回覺得喪氣,被懷覺和天音一攪合,什么線索都沒抓住。又讓那人給跑了??匆谎勰υ懰碌姆较颍露轮豢跉?,轉(zhuǎn)身回丞相府。 懷覺的禪房里亮著燈,懷法也在。 “主上料的不錯,最近兩次出現(xiàn)的蒙面人都是驚鵲樓爪牙。今夜這人是一路尾隨千里雪到寺里,與上回一樣。至于原因是什么,屬下暫且不清楚?!?/br> 懷覺負(fù)手站在窗前,觸目所及是一片夜色,這時候的懷覺目光深邃如淵,不似之前青山遠(yuǎn)水的清澈,“看清楚那人的去向了?” 懷法點頭,“很奇怪,那人竟?jié)撨M(jìn)了丞相府。” 懷覺食指點在窗框上,“繼續(xù)盯著?!?/br> “是!” ☆、無事獻(xiàn)殷勤 眼見夜越來越深,小雨又有淅淅瀝瀝的架勢。衣裳已經(jīng)半濕,要趕快回去。她身上還帶傷,若是再淋病了,就不好交代了。 自從蕭弁遇襲以后,鄄京的大小街巷全都有重兵巡視。羅十月憑著神出鬼沒的輕功,跳躍于樹冠與檐角之間,沒有驚動京都半個軍士。丞相府整夜燈火通明,好在悲翠園的位置偏,只要蕭弁半夜不找她,她翻墻回去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覺。悲翠園墻外就是街市,她從來也就是從這里進(jìn)出的,可今日出門沒看黃歷,墻外竟然停著一隊巡視兵丁,顯然他們把這里當(dāng)做了崗位交接的地點,兵丁不間斷。 十月隱在對面的樹冠上略作思考,決定折返,從后院小門溜回去。雨又下大了,樹葉滑落的水珠流進(jìn)她的衣領(lǐng)中,冰得羅十月狠狠打了個寒戰(zhàn)。 雨夜中一道黑影急速滑過,夜空很快重歸平靜。如今的丞相府就像一只鐵通,被侍衛(wèi)圍得毫不透氣,進(jìn)出相府難上加難。 后院小門那兒有一道狗洞,竟然也被堵上了。 十月腹誹:連狗都不放過。 好在最近這幾日有天音轉(zhuǎn)移他們的注意力,自己沒有暴露。 后院小門附近也有把守,但是不比前頭的密不透風(fēng)。夜色濃厚,羅十月借著夜色的掩護(hù),瞅準(zhǔn)一隊巡邏侍衛(wèi)走過后面的巡邏兵還未接上來的空當(dāng),足尖一點,迅疾地進(jìn)了丞相府。 憋了一口氣,悄悄地倒掛在廊頂,等緊隨而來的執(zhí)劍侍衛(wèi)過去。 松油火把走過,重新將夜色還了回來。十月足尖勾住廊柱,翻身而下。方要離開,突然聽見周宗凡在她身后呵斥,“什么人?!” 呼啦啦....附近的帶劍侍衛(wèi)全都擁了過來,一時間火把照亮了半條游廊。 周宗凡一聲令下,“拿下!” 羅十月額角有水珠滴下,后背傷隱隱作痛:今日果真不宜深夜訪友。 好漢不吃眼前虧,現(xiàn)在不跑更待何時?!羅十月逃跑的功夫比她的實力可是強(qiáng)多了,攀上廊柱,三兩下就上了屋頂。卻不想迎面撞上了另一位“黑衣客”。 羅十月哼笑一聲,古人總算有一句話說對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特么不就是她找了半宿的蓮紋刀刺客嗎?那人見是她,拔腿便跑。輕功居然還不錯,在檐角高翹的屋頂跑起來如履平地。 “抓住他!” 相府隨便拉一個侍衛(wèi)出來那可不是吃素的,更何況還是這么一大群,眼看周宗凡帶著人就要追過來了。十月的心底飛快的計較,追查仇人是一回事,可是她的任務(wù)是首要的,現(xiàn)在絕對不能暴露。 眼看周宗凡一招馬踏飛燕即將飛身而至,暴露自己的風(fēng)險驟然加劇。羅十月猛地往前一沖,將正在黑夜里兢兢業(yè)業(yè)做著逃跑事業(yè)的刺客一腳踹下了屋頂。自己趁著刺客跌落的空當(dāng),狡猾地閃身進(jìn)腳下的房內(nèi)。 驚鵲樓的刺客一時間被周宗凡誤認(rèn),糾纏上。他怎么也沒想到還有這么厚顏無恥之徒,人家追的明明是她,她卻反過身來拉自己湊數(shù),臭不要臉! 相府人多勢眾,不管是單挑還是群毆,黑衣人都不占優(yōu)勢,本應(yīng)該是毫無懸念的被抓,可是今兒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底下的人都來湊熱鬧。 “啊——” 一聲尖聲驚叫從眾人身后傳來,叫聲之凄慘,穿透力之強(qiáng)勁,竟讓周宗凡與一眾侍衛(wèi)生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周宗凡這稍一分神,抓在手中的黑衣人一個金蟬脫殼,連自己的夜行衣也不要了,眨眼逃得沒影蹤,往哪個方向去的也沒看清。 周宗凡怒火滔天,若不是頭上還有一頂發(fā)冠壓著,恐怕怒火下的黑發(fā)要劍指青天了。大掌撥開眾人,帶著滿腔怒火,他要看看這是哪個混蛋出來壞事。要是說不出個驚叫的緣由來,就是同黨!就要扒皮抽筋! 可等他分開眾人看清了那個站在小雨中的女人時,一觸而發(fā)的怒氣重重地堵在了胸腔子里,成了個啞炮仗。殺傷不了別人,自己倒撈個嚴(yán)重內(nèi)傷。 周宗凡擰著眉,雨水順著堅毅的臉頰滑下,口氣生硬,“蓮姨奶奶深夜不睡,驚叫什么?” 劉氏驚懼的眨了眨眼睛,手中的燈籠早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便被雨水澆滅了。她抖著身子,指了指黑漆漆的屋頂,“...有,有刺客...” 周宗凡很想罵娘,要不是你突然嗷一嗓子,那刺客早抓住了! 但她是相爺?shù)呐?,周宗凡滾了滾喉結(jié),忍住了,將一口老血咽回去,“您不在房里就寢跑出來做什么?” 劉氏面色無辜,眼眶發(fā)紅,手指顫巍巍地指著他,“你是在質(zhì)問我嗎?我..我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行嗎?居然被一個侍衛(wèi)質(zhì)問...嗚嗚...相爺.....”說話間就哭了出來。 周宗凡臉色紅也不是,黑也不是,“你們幾個送蓮姨奶奶回房。其他人,跟我來!” 躲在對面暗房中的羅十月毫無看戲的心思,眉頭皺了皺,眉心蓮錯了位:怎么就這么巧? 蕭弁在府中養(yǎng)傷,但是期間他并不安穩(wěn)。因為自己受傷而謠言四起,軍心動搖,再加上新的軍需物資尚未抵達(dá),蕪水前線戰(zhàn)事吃緊。另外,他堂堂丞相府三番兩次遭到刺客上門挑釁,生性高傲的蕭丞相震怒不已,心腹近侍周宗凡因為捉賊不力,領(lǐng)罰二十軍棍。 一連多日飲食不振,每次路七端上來的吃食他只是稍微吃一點就不再動筷,惹得身邊的下人們緊張兮兮。 十月覺得這是個拉交情、套近乎的好時機(jī),親手下廚做了一頓羊rou索餅。這羊rou索餅是她家鄉(xiāng)的做法,有助于開胃。 先將四兩羊rou炒熟,放置一旁待用。準(zhǔn)備白面半斤,陳橘皮一分研成末,生姜汁一合,三樣兒和在一起,做成索餅,再將索餅放入豉汁中煮熟。最后將炒好的羊rou倒入,一碗開胃的羊rou索餅就成了。端起來聞一聞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十月將索餅端進(jìn)蕭弁書房,那味道一早就鉆進(jìn)了蕭弁的鼻中,因為那日羅十月的膽大妄為,這些日子他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眼下依舊沒有好臉色,他皺著眉問,“什么東西?” 十月將托盤放下,取了象牙箸放他眼前,“這是我家鄉(xiāng)的一種吃食,陳橘皮生姜混在面中做成索餅,然后伴著炒熟的羊rou一起吃,是長胃口的好東西。相爺不試試?” 這味道確實尚可,蕭弁嫌棄地挑起兩根面條,吹了吹放進(jìn)口中,咀嚼幾下咽下去。 羅十月覷了覷他神色,“相爺覺得味道如何?” 蕭弁用湯匙飲了一口湯,不做評價,倒是說了句,“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別以為給本相做碗面條就可以忽略你的膽大妄為,就能免去你的罪過,繼續(xù)做你的貼身侍妾!” 狗咬呂洞賓。 她手癢地捏了捏手指。 雖然只吃了半碗,但已經(jīng)讓路七喜笑顏開了,“姨奶奶還是你有辦法,相爺接連幾日不肯好好吃東西,您一出手,這飯量陡然見長?!甭菲吒谑律磉?,騰出一只手伸了伸大拇指,“你可是咱們的福星啊?!?/br> 姨奶奶....奶奶... 羅十月抖了抖英氣的雙眉,想起來蕭弁才抬了她的身份,她現(xiàn)在“高人一等”,是個妾了! 干干的笑了兩聲,正好對上不遠(yuǎn)處劉氏倒豎的柳眉。 劉氏領(lǐng)著朝思暮想兩個丫鬟并府中的四名帶刀侍衛(wèi),架勢不小。羅十月不解,“劉奶奶這是什么意思?本姑娘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招你啊?!?/br> 劉奶奶?劉氏臉色難看,鼻子里哼了一聲,“來人!把這個不守婦道的yin/娃抓起來!” 侍衛(wèi)上前抓人,十月立即冷了臉,“站??!憑什么?” “呵,憑什么?”劉氏涂了蔻丹的手指直指羅十月的臉面,“就憑你夜會野男人!” 羅十月心底驀地一緊,瞇了眼兒看著眼前的劉蓮。 劉氏眼神蔑視,話出口帶刺兒,“枉費相爺待你那么好,你竟然背地里偷人?!毕喔南氯嗽骄墼蕉?,劉氏揚聲道,“偷的不是別人,居然還是個和尚...呵呵,與和尚通jian,千里氏,你還要臉不要?!” 這話直咧咧地捅了出來,她去摩詰寺除了天音和跟蹤她的蓮紋黑衣人根本沒有其他人知道,劉氏一個深居簡出的高門婦人怎么可能得知?昨夜里,那黑衣人怎么就逃的那么湊巧?這個劉蓮絕對有問題。 滿園的丫鬟仆人竊竊私語,路七更是顫顫巍巍張著嘴不知該不該信,該說些什么,“蓮...蓮奶奶...這話不能亂說啊?!?/br> “呸!你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指不定相爺受傷就是你跟她里應(yīng)外合的陰謀!看我不在相爺面前揭發(fā)了你,剝了你的皮!” 羅十月眸光一凜,臉色如霜,“你有何憑證說我偷人?” “憑證?自然會給你個憑證。朝思、暮想,給我搜她身!瞧瞧她身上有沒有什么不該有的東西?!?/br> ☆、我要你好看 不該有的東西?昨夜懷覺贈她一只貔貅玉雕,難不成這就是劉氏口中不該有的東西?羅十月眼神凜然。若是方才她還有所疑慮,那么現(xiàn)在,就憑劉蓮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她就敢肯定,劉蓮與蓮紋刺客定有脫不了的干系。 羅十月是有功夫在身的,練家子有時不一定非得靠著身手嚇唬人。對付朝思、暮想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只要用眼神就可以大殺四方。想她做殺手這幾年,大的建樹沒有,但好歹沒被深宅婦人跟蹤過。這個劉氏竟三番兩次上前挑釁,這不僅是傷害殺手自尊的問題了,關(guān)乎殺父深仇,如若劉氏....定斬不饒! 羅十月看向劉氏的眼神讓人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種透著血光的暗示。劉氏心虛地往后挪了一步,依舊揚起脖子,“怎么?jian/情被我識破了,想殺人滅口?告訴你,這里是丞相府,由不得你撒野。來人,搜身!” 這回?fù)Q了相府的兩個婆子上前。 明顯的劉氏就是有備而來。侍衛(wèi)、丫鬟、婆子一個不落,都帶齊全了。眼見著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就要上前,別看她有時大大咧咧,但是氣性兒高著呢。身上背著任務(wù)又怎么樣?既然他們想玩那就玩啊,越逼真越有意思。 其中一個婆子提個比較粗壯,上來就要架住她。 想碰她?那不可能! 縱然她有傷在身,對付一個婆子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深宅后院里,這些個婆子橫行霸道,欺軟怕硬、吃喝卡要哪一樣不是帶著個“狠”字? 婆子瞅瞅她那纖細(xì)的身板,不懷好意的一笑,“姨奶奶,您別怪奴婢,奴婢也是秉公辦事。”伸手便抓向她,羅十月本想將她一腳踢開。在觸及婆子的一剎那,卻猛然一驚,這婆子竟是個會武的! 她還真是小瞧了這丞相府。 婆子出手狠,羅十月也不客氣,但她身上帶傷。好不容易結(jié)了痂,若是再撕裂,恢復(fù)起來難不說,還容易暴露。當(dāng)場便抽了近前侍衛(wèi)的佩刀,園中下人們大吸一口氣。聞訊趕來的朝三暮四“啊”一聲捂了眼睛。 可是羅十月的刀并沒有落下來,而是被周宗凡緊緊握住。 周宗凡大皺其眉,想出言訓(xùn)斥卻礙于身份。 羅十月正在氣頭上,“放手!” “怎么,你們是想把丞相府拆了嗎?”蕭弁陰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不用看其臉色如何就知道他此時已經(jīng)是怒火滔天,“把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的東西拉出去杖斃!”兩個婆子哭嚎著被侍衛(wèi)拖了出去。 隨后便來瞪著十月,“你舉著刀是想血洗丞相府嗎?混賬玩意兒,當(dāng)我相府是什么地方?” 養(yǎng)傷才幾天,府里的主子仆從打成一片,治國有方的蕭弁火冒三丈,眼睛盯著劉氏,“你若是不想在府里呆著,就滾去莊子上,那里地方夠?qū)掗?,撒潑打滾沒人攔著你!” 滿園子的人低著頭聽訓(xùn),唯有羅十月和劉氏兩個倔頭,羅十月將頭扭向一邊,劉氏則是眼淚汪汪。 “相爺您聽奴婢說..”劉氏帶著哭腔,一手指向羅十月,“就是她,夜會野男人,奴婢昨夜里親眼所見!不信,不信您搜搜看,一定能從她身上搜出點什么來?!?/br> 蕭弁沒有先看向羅十月,反倒是意味不明的瞧了幾眼劉氏,而后劉氏絞著手絹默默低下了頭。 十月倒是心思百轉(zhuǎn)。 蕭弁一步步走向羅十月,眼中顏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扣住十月的脖頸,吐氣在她的耳畔,“她說的是真的?”十月沉默一分,手勁便加大一分,竟像是真的戴綠帽的丈夫一般。 十月迎上蕭弁的目光,吐字清晰,“相爺若是信,我什么都不說您也不會疑心。若是不信我,我說什么也是白費唇舌。您問這話有意義嗎?” 誰知,蕭弁竟哈哈一笑,在十月的發(fā)髻上拍了拍,那動作就像是拍孩童似的,看起來心情愉悅的很,可那張英俊的臉如翻書一般,瞬間百變,垮了顏色,“本相還是有些不信?!笔捽碗S手一點,“你,來搜搜看你們主子口中的不應(yīng)該有的東西?!?/br> 朝思抖了抖身子,低頭俯身應(yīng)了個是,在羅十月眼前站定,當(dāng)著蕭弁的面一寸寸的搜十月的身。羅十月反倒是一派坦然,心底松了口氣:還好那貔貅小雕被天音順走了,若不然又該連累和尚了。 羅十月不要說什么可疑物了,除了耳墜子和發(fā)髻上的珠玉簪,其他首飾幾乎沒有。朝思咬著牙,回頭瞧自己的主子,不動聲色的搖搖頭,劉氏驀地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