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這才嘆息道：“夫人這一胎傷了根骨，以后恐怕，再難懷上?！?/br>
    再難懷上？

    楚行僵在當(dāng)場，想的卻是妻子知道這消息該會多難過。

    他心疼妻子，太夫人只關(guān)心楚家子嗣，急著道：“就沒辦法治了？阿暖才十六，興許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長孫是國公爺，他必須得有個兒子繼承爵位，陸明玉要是不能生了，自家的爵位怎么辦？

    喬老想了想，還是沒太大把握，委婉地道：“老夫會給夫人開調(diào)理方子，也許夫人福緣深厚，假以時日能再懷麟兒。”他不想把話說得太死，但他的神色與語氣都在告訴太夫人，陸明玉再懷麟兒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夫人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身體晃了下。

    楚行瞬間回神，眼疾手快扶住祖母，吩咐魏騰去領(lǐng)喬老開方子，他則把太夫人扶到了前院堂屋。太夫人這些年保養(yǎng)得宜，氣色紅潤，此時老臉卻沒了血色，坐好了，她拉住長孫的手低頭落淚，“阿暖那孩子，怎么就這么命苦啊……”

    她哭得是長孫，但太夫人知道長孫疼媳婦，故換了說辭。

    楚行屈膝蹲在長輩面前，最初的震驚過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通了，笑著開解太夫人：“祖母不用介懷，我會好好給阿暖調(diào)理，能懷最好，萬一懷不上，等二弟娶妻生子了，生的多過繼一個給我，左右都是楚家的子嗣，咱們不愁沒人繼承爵位，祖母切莫因此擔(dān)心?！?/br>
    如果不用考慮妻子的心情，楚行真的不在乎妻子是否還能再生，其實經(jīng)歷過昨晚，楚行根本不想再讓妻子懷上，他不畏戰(zhàn)場兇險，不怕戰(zhàn)死沙場，唯獨不敢再承受一次昨晚那樣的煎熬。

    迎著太夫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楚行雙膝跪地，誠懇求道：“祖母，我知道您一直都盼著阿暖給您生曾孫，但阿暖盡力了，還差點……祖母要怪就怪我，怪我沒能給您生個曾孫，您別怪阿暖行嗎？”

    陸筠因為子嗣被姚老太太磋磨，楚行親眼目睹陸筠為求子憔悴暈倒，他擔(dān)心祖母失望過后也會犯糊涂，故提前表明心跡。

    長孫這般維護(hù)妻子，太夫人心里就像有無數(shù)的浪濤翻滾一樣，恨孫子癡情喜歡陸明玉喜歡到連子嗣都不顧，又愁一時想不到辦法反駁回去。

    “起來起來，有話好好說，跟祖母跪什么?！碧蛉送兄L孫手臂，勸了一次沒勸動，對上楚行執(zhí)著懇切的鳳眼，太夫人無奈道：“行了，在你眼里，祖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阿暖安好比什么都重要，你都不在乎，祖母更不會因此遷怒阿暖，再說了，阿暖還小，來日方長，你們小兩口多努力努力，說不定就懷上了。”

    長輩豁達(dá)明理，楚行總算放心了，思忖片刻，垂眸道：“祖母，阿暖現(xiàn)在養(yǎng)傷要緊，等她好了，我找機會跟她說，祖母就當(dāng)不知情吧，我怕她胡思亂想，不敢再見您。”

    “好，祖母都聽你的，快起來?！碧蛉诵那閺?fù)雜地勸道。

    楚行再次拜謝。

    送走太夫人，楚行折回后院，看著床上溫柔打量女兒的妻子，他一字未提。

    ~

    陸明玉母女平安，楚國公府一早就派人去送帖子了，邀請親朋好友后日過來賀洗三。明惠帝也是親戚，楚行沒送帖子，只派人去送了喜訊。

    明惠帝人在宮中，消息卻極其靈通，知道外甥女昨晚生的艱難，怕陸筠牽腸掛肚才沒告訴她，現(xiàn)在外甥女有驚無險，明惠帝也沒再提難產(chǎn)二字，來到永寧宮，笑著逗陸筠，“朕這里有個喜訊，阿筠猜猜是什么？”

    陸筠尚未得到侄女產(chǎn)女的消息，但她最近只惦記著這一樁事，聞言仔細(xì)瞅瞅抱著她的男人，先試探道：“與阿暖有關(guān)嗎？”

    明惠帝故意頓了會兒，才點點頭。

    陸筠大喜，桃花眼興奮地盯著他，“阿暖生了？”

    她歡喜地像個孩子，興高采烈，明惠帝忍不住親了她臉頰一口，“生了，生了個小丫頭，名字都起好了，叫棠棠，海棠的棠，跟阿暖倒挺配?！?/br>
    陸筠先是喜悅，隨即卻有些擔(dān)憂，國公府有兩房，但侄女的孩子關(guān)系到楚家的爵位，太夫人會不會同姚老太太一樣，因為沒有抱到曾孫，給侄女臉色看？

    “為何皺眉？”明惠帝摸摸她眉頭，疑惑問，剛剛還那么高興。

    陸筠不想在他面前說可能會不利于太夫人的話，小聲扯謊道：“阿暖跟我說，她這胎想要兒子，我怕她心里難受。”

    明惠帝頓時嗤笑：“兒子有什么好，朕巴不得有個女兒?！?/br>
    陸筠一聽，抿了抿唇，低頭看自己的肚子，面露哀傷。

    明惠帝最看不得她這副自憐的模樣，托起她腿往榻上一掀，跟著便壓了過去。察覺他意圖，陸筠慌了，紅著臉求他，進(jìn)宮快一個月了，他從來沒有在白天不規(guī)矩過。

    “不喜歡？”明惠帝頓住，撐在她頭頂問。

    陸筠也不是不喜歡，就是，難為情。

    她的答案寫在眼里，明惠帝笑了，俯身低語道：“阿筠，給朕生個女兒?！?/br>
    他氣息落在她耳上，陸筠縮了下脖子，濃密眼簾垂著，聲音落寞，“我，我可能懷不上……”

    明惠帝不信那些，親親她眼睛，啞聲打斷她：“不多試幾次，阿筠怎么知道？”

    陸筠羞得不說話了。

    明惠帝笑著繼續(xù)。

    第161章 161

    棠棠洗三這天，正好是月底。

    陸明玉已經(jīng)搬回上房了，但她身子虛弱，棠棠夜里交給乳母照顧，白天再抱過來放在她身邊，小丫頭哭了尿了就讓乳母照看，乖了再放床上。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吃喝拉撒睡，還沒什么好逗的。

    “給你抱抱？”

    用過早飯，乳母又抱了棠棠過來，陸明玉半靠在床頭，叫乳母與丫鬟們先下去，她親親懷里的小丫頭，偏頭朝坐在床邊的丈夫笑。楚行這家伙，還一次都沒有抱過女兒。前兩天他早出晚歸，在家時間短，今天陸明玉非要治治他“膽小”的毛病。

    自己的女兒，不抱怎么行。

    今天女兒洗三，楚行特意換了身絳紅色的圓領(lǐng)長袍，屏氣凝神守在床前。陸明玉低頭哄女兒，他上半身不自覺地前傾，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女兒，陸明玉一轉(zhuǎn)過來，楚行本能地坐正了，謙遜沉穩(wěn)地拒絕，“你抱吧，棠棠現(xiàn)在太小，我抱不來。”

    陸明玉挑眉，“我爹爹都能抱，你怎么就抱不來？”

    說著就把襁褓往他那邊遞。

    她看女兒，與懷孕的時候差不多，旁人對她小心翼翼生怕傷了她肚子，陸明玉卻知道自己沒那么柔弱?，F(xiàn)在女兒生下來了，陸明玉知道孩子得小心照顧，但也不用太緊張，所以她動作嫻熟自然。

    楚行卻被她“大意”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伸手輕輕地將女兒按回她懷里，見女兒眼睛虛虛閉著，楚行低聲提醒妻子，“要睡著了，等她睡醒我再抱?！?/br>
    他借口找的巧，陸明玉沒辦法，瞪他一眼，故意把女兒放床里側(cè)。既然他不肯抱，那也別想看。

    女兒被妻子擋住了，楚行挺直腰桿也看不到，又不好意思叫妻子把女兒挪到這邊，無奈道：“我去前院看看?！苯袢赵栏敢患叶紩^來，楚行得確認(rèn)一下下人們是否有疏漏之處。

    陸明玉面無表情地哼了聲。

    楚行知道妻子為何不高興，捏捏她手，笑著走了，叮囑丫鬟們好好伺候。

    他在國公府四處查看，陸明玉懶懶地在屋里躺著，眼睛落在女兒身上就移不開。吃了兩天奶，小丫頭明顯長了，臉蛋細(xì)細(xì)溜溜的，躺著的時候，喜歡把小手舉到下巴那兒，小拇指高高翹著，按下去她繼續(xù)抬起來，特別可愛。

    當(dāng)娘的看女兒，怎么看都看不夠。

    “夫人，太夫人、二夫人來看您了，二爺與兩位姑娘也來了。”采桑進(jìn)來細(xì)聲回稟道，才說完，外面就傳來了楚湘雀躍的聲音，在問乳母，“大小姐睡覺呢嗎？”

    陸明玉笑笑，把女兒挪到了床外側(cè)。

    很快太夫人等女眷就進(jìn)來了，圍在床邊看孩子，四人都帶了禮物，太夫人送了一塊兒赤金長命鎖，楚二夫人送的是赤金瓔珞，楚盈、楚湘兩個姑姑分別送了一對兒金鐲子。人多熱鬧，棠棠醒了，伸伸胳膊動動腿，定定地望著抱著她的太夫人。

    太夫人笑著逗她，“看什么啊，過陣子才能看見曾祖母呢?！?/br>
    棠棠呆呆地張著小嘴，繼續(xù)望著她。

    太夫人瞅著小丫頭隨了長孫的丹鳳眼，稍微順眼點了，想到還在外面等著的次孫，笑瞇瞇地把孩子遞給乳母，“抱出去給她二叔瞧瞧?！痹龠^十來天次孫就要成親了，給他看看侄女，他好著急要孩子。

    乳母哎了聲，接過襁褓出去了，楚盈、楚湘追在旁邊。

    陸明玉一直目送乳母，想到楚隨，心底起了一絲波瀾，不知楚隨看到女兒會有何心情，不過楚隨馬上就要成親了，應(yīng)該已經(jīng)忘掉與她的那段舊情了吧？

    堂屋里面，楚隨負(fù)手站在一幅字畫前，面容平靜仿佛在靜心賞畫，右手拇指、食指卻無聲地不停搓動。侄女剛出生那天，沒等他抱侄女陸明玉突然大出血，忙碌起來他再沒機會抱孩子，這兩天楚隨刻意忍著沒過來瞧孩子，今天總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門簾一動，乳母抱著襁褓出來了。

    楚隨轉(zhuǎn)身，看到襁褓，他情不自禁笑了，待乳母走到跟前，他迫不及待低頭。棠棠還醒著，臉蛋白白凈凈，小嘴粉粉嫩嫩，丹鳳眼烏溜溜的，乳母不走了，身體停止了晃動，小丫頭好像不太滿意，歪歪腦袋，恰好對準(zhǔn)了楚隨，好像在看楚隨似的。

    到底有血緣親情，楚隨曾深深嫉妒兄長，嫉妒到要發(fā)瘋瘋狂，可看到小丫頭酷似他們楚家人的丹鳳眼，楚隨一眼就喜歡了，再加上這是陸明玉冒死生出的女兒，楚隨的喜歡里，又多了三分珍惜。

    “棠棠在看二叔，是不是？”心里喜歡，楚隨忘了兄長也忘了陸明玉，一心逗弄起侄女來。他慣會哄meimei們，如今輪到還不會說話的侄女，楚隨哄人也十分嫻熟，輕輕點點小丫頭的臉蛋，嘴里不停地夸，“咱們棠棠怎么這么好看呀，把你兩個姑姑都比下去了。”

    “二哥偏心，棠棠才這么小，能看出來什么?！背嫜鹧b吃味地道。

    在乳母的提點下，楚隨小心翼翼接過侄女，抱著侄女慢慢走動起來，小丫頭一直望著他眼睛，楚隨便也不錯眼珠地與侄女對望，笑容寵溺，“棠棠別聽你三姑姑的，二叔從不偏心，說的都是實話，你三姑姑小時候那么丑都能長成美人，咱們棠棠剛生下來就這么漂亮，長大了肯定是大齊第一美人?！?/br>
    他聲音清朗含笑，全都傳到了內(nèi)室。

    太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指著外頭對兒媳婦道：“聽聽時謙這張嘴，咱們家就沒有比他還會夸人的，現(xiàn)在這么夸侄女，等他兒子女兒出來了，還不夸到天上去？”

    楚二夫人更會說話，朝陸明玉笑道：“那也是棠棠好看，她二叔才有的夸啊，王妃給他生了兩個外甥女，也沒見他多稀罕過?！背蛉丝隙ǜ矚g兩個外孫女，只是外孫女們?nèi)菝捕茧S了慶王，好看卻不夠出眾，雖然孩子們都還小，但也能想象出來日后的模樣。別的不說，就說明惠帝，那么盼望女兒，對兩個親孫女卻沒有當(dāng)年喜歡陸明玉、蕭璇的熱乎勁兒，與兩個孫女長得不夠漂亮多少都有些關(guān)系。

    陸明玉卻不能順著這話夸女兒，笑著打趣道：“小叔是明著夸人，二嬸是暗著夸，我總算知道小叔夸人的本事是跟誰學(xué)的了。”

    楚二夫人撲哧笑了，親昵地捏了捏陸明玉臉蛋，“阿暖才是真正的妙人啊，又漂亮又嘴甜，怪不得我那冷冰冰的侄子遇見你就化成春風(fēng)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陸明玉羞澀笑。

    太夫人坐在旁邊，也在笑，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這邊楚二夫人笑著調(diào)侃侄子，那邊楚行得知太夫人等人過來了，立即趕回定風(fēng)堂，繞到后院，一眼就見堂屋里楚隨正抱著自己的女兒哄，抱得那么嫻熟，夸地那么自然，楚行看不到女兒，卻看到兩個meimei都面帶笑容。

    那一瞬，楚行腦海里陡然多了一幅畫面，女人長大了，在他面前跟meimei一樣拘束，轉(zhuǎn)眼看到二叔，卻笑靨如花，親昵地纏著二叔陪她玩。

    楚行心里突然特別不是滋味兒，meimei喜歡堂弟多過他，他只覺得欣慰，欣慰他離家在外時，meimei還有二哥可以陪她，但此時輪到女兒，楚行絕不愿意女兒喜歡二叔多過父親。

    他大步趕了過去。

    “大哥。”楚隨笑著同他打招呼，順口夸侄女，“棠棠真乖，誰抱都不哭?！?/br>
    楚行扯扯嘴角，走到他身邊，低頭看。

    棠棠腦袋朝二叔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盯著二叔，至于她到底能看到什么，或是在看什么，只有她知道了。

    女兒不看他，楚行抿抿唇，伸手道：“給我吧?！?/br>
    楚隨笑容微僵，他還沒稀罕夠呢，只是……如果他心里沒有陸明玉，楚隨一定會不會乖乖聽話，但兄長知道他的心思，怕兄長誤會，楚隨點點頭，示意兄長來接。

    楚行沒抱過女兒，妻子讓他抱他嘴上說不會，其實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枕頭練過。這會兒既然開口了，楚行自然不能露出任何生疏的痕跡，一手托著女兒后腦勺，一手托女兒的小屁股，穩(wěn)穩(wěn)地將小丫頭接了過來。

    出生才三天的小丫頭，太輕了，楚行看著懷里小小的女兒，心仿佛也跟著輕了起來，雙臂僵硬，再不敢挪動分毫。棠棠呢，換人抱了姿勢卻一點都沒變，就繼續(xù)盯著爹爹看。

    女兒終于看自己了，楚行胸口激蕩，低著頭，輕喚女兒，“棠棠?！?/br>
    棠棠眨眨眼睛，乖乖望著爹爹，就在楚行漸漸放松下來時，小丫頭白凈臉蛋突然就轉(zhuǎn)紅了，眉頭臉蛋都皺了起來，張嘴就哭。楚行嚇了一跳，正要喊乳母過來看看怎么回事，女兒屁股底下的襁褓驀地濕了，熱乎乎的……

    楚行難以置信地看向女兒。

    棠棠皺巴著小臉，閉著眼睛哇哇哭。

    乳母匆匆趕來，問都沒問楚行就把小丫頭接了過去，笑著哄道：“大小姐別哭，咱們這就換個墊子去，一會兒大小姐就舒坦啦?！?/br>
    她抱著人去耳房換尿布，楚行定定地看著門口，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楚隨朗聲大笑，“大哥快聞聞手，你閨女那么好看，興許尿都是香的！”

    楚行回神，橫他一眼，心情復(fù)雜地去前院洗手，然后便一直沒再過來。

    陸明玉都聽見了，奈何客人們陸續(xù)登門，丈夫不往她跟前湊，她就沒辦法調(diào)侃他。楚行倒沒想躲妻子，奈何家中宴客忙碌，直到后半晌陸家眾人最后一波離開，楚行送完客，才神色如常地來后院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