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陸大人昨日親自為姑娘選了幾匹良駒，都在這邊，您再挑匹最合眼緣的吧?！鄙聿目嗟鸟R官將陸明玉三人引到一處馬廄，指著里面幾匹駿馬介紹道，“這些都是性格溫馴的幼馬，姑娘可放心駕馭。”

    陸明玉興奮地走到柵欄前，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祖父為她挑的馬比旁邊馬廄里的要小上兩圈，不過誰讓她個子矮呢，或許明年這時候，就能挑匹大一點的馬了。心思回到眼前的五匹馬上，陸明玉來回看一遍，很快就相中了一匹純黑色的駿馬。陸明玉喜歡它的大眼睛，水潤潤的，看著特別親切。

    馬官笑著夸陸明玉有眼光，都是虛話，那陸明玉聽了也高興。

    出了馬場，陸明玉專門選了背離三皇子等人的方向，自己慢慢學(xué)。

    一開始是馬官親自教她如何與馬匹培養(yǎng)感情，如何踩馬鐙、上馬下馬。陸明玉學(xué)什么都快，這些技巧一點就通，然后馬官牽馬帶她逛了幾圈，前幾圈馬官走路，讓陸明玉習(xí)慣慢行，后來馬官也上了馬，牽著陸明玉慢跑了幾圈。

    “祖母，我會騎馬了，你要不要也學(xué)學(xué)？”最后一圈結(jié)束，回來時，陸明玉自己策馬，小跑著來到祖母身邊。

    朱氏自認一把年紀，不肯學(xué)這些新鮮的，讓丫鬟把氈子鋪到草地上，她坐好了，笑著叫陸明玉兄妹倆去跑馬，她在這兒看就行了。

    “祖母，那我先去跑兩圈，就在附近，不會跑太遠的?！标懨饔翊嗦暤?，眼睛亮亮的，剛學(xué)會騎馬，雖然大腿兩側(cè)已經(jīng)有點酸，但她還是十分興奮，巴不得一直朝遠處跑下去，跑遍整片草原。

    “大哥，走吧！”豪情萬丈，陸明玉回頭，朝兄長笑。

    陸嘉平好笑地提醒她，“慢點跑，別跑太快?！?/br>
    “我知道！”陸明玉嫌他啰嗦，催馬先行一步。

    一口氣跑出一里地遠，陸明玉再次停馬回望，高高地朝祖母揮手，得到回應(yīng)，陸明玉繼續(xù)前行。

    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鳥鳴，陸明玉仰起頭，看到一只黑鷹，雙翅展開，在天上翱翔。

    陸明玉這剛學(xué)會騎馬，突然又羨慕雄鷹會飛了。

    “看，有人要獵鷹了！”陸嘉平提醒她。

    陸明玉放低視線，果然瞧見很遠的地方有幾騎停在那邊，拉弓射箭，不知是哪家子弟。兄妹倆一起觀望，幾道利箭呼嘯著朝那只黑鷹奔去，陸明玉看不清箭矢，卻見黑鷹晃了下，隨即直直地栽了下來，落地的地方距離兄妹倆應(yīng)該不會遠。

    “阿暖在這邊等著，大哥去認識認識他們?！标懠纹胶梦?，有心結(jié)交射箭之人。

    陸明玉乖乖地點頭，她也想看鷹，但她十三歲了，要避諱點。

    目送兄長出發(fā)，陸明玉調(diào)轉(zhuǎn)馬頭，騎在馬上慢慢溜達，低頭看草原上五顏六色的野花。發(fā)現(xiàn)一朵單瓣的鵝黃小花，陸明玉心里喜歡，然而就在她準備下馬采摘時，草叢里忽然有什么高高跳了出來，拇指大小黑黑的一塊兒，陸明玉只覺得黑影一閃，那東西就不見了！

    陸明玉打了個寒顫，想先離開這里，卻不知那只被他們打擾的黑殼蟲子就落在了黑馬左前腿上。馬也知道害怕啊，剛剛就被嚇了一跳，腿上忽然一痛，黑馬猛地一甩蹄子，隨即撒腿朝前狂奔！

    陸明玉一個不穩(wěn)，險些被掀下去！

    “大哥！”馬越跑越快，顛得她搖搖晃晃，陸明玉本能地趴下去緊緊抱住馬脖子，臉嚇得失了血色，驚恐絕望地喊兄長。駿馬狂奔，疾風(fēng)打在臉上，吹得陸明玉睜不開眼睛，她也不敢看下面一晃而過的草地，死死抱住馬脖子，用盡力氣求救。

    “阿暖！”

    堂兄的聲音，祖母的聲音，遠遠近近，陸明玉聽到了，卻嚇得再無法回應(yīng)。她疼，手指掌心疼，肚子被馬鞍撞得疼，大腿更是磨得可能都出血了。馬速不見放緩，陸明玉頭昏眼花，身體漸漸不受控制，往右傾斜。

    “四姑娘！”

    “阿暖！”

    又是兩道聲音，都非常熟悉，從另一側(cè)傳了過來。

    離得近，獲救希望大了些，陸明玉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奮力又趴回馬背正中央，暫且穩(wěn)定了，她艱難地回頭。風(fēng)從前面吹來，額前碎發(fā)亂舞，陸明玉努力睜著眼睛，最先看到楚行逼近的身影，楚行身后是楚隨，兄弟倆隔了大概兩匹馬的距離。

    視線回到楚行臉上，陸明玉不知為何就哭了。

    身處險境，陸明玉忘了她對楚行那一點點怨，她只想他幫她停住馬，救她下來。

    “表舅舅，我快掉下去了……”陸明玉哭著喊，剛說完，身子被顛得又往右側(cè)滑了一段距離。

    楚行看見了，那馬跑得太快，如果陸明玉掉下去，輕則受傷，重則喪命。

    他沒有浪費時間說話，鳳眼緊緊盯著陸明玉，竭力追趕。

    “大哥，我喜歡阿暖，我能救她?！鄙砗蟪S同樣關(guān)心陸明玉的安危，他氣陸明玉不肯原諒他年少犯的錯，但他真的喜歡陸明玉，看到陸明玉遇險，楚隨幾乎第一時間翻身上馬來救援，奈何他馬術(shù)不如兄長，落后了一步。

    緊急關(guān)頭，楚隨說得很直白，意思很明確，他想做英雄救美那個人。

    楚行聽懂了，他看著前面紅裙被風(fēng)吹亂的姑娘，看著那抹紅色，好像前世她嫁進楚家敬茶那日，穿的紅裝。她怨恨二弟，但兩人確實有夫妻之緣，或許老天爺安排陸明玉遇險，就是為了成全二弟？英雄救美，也許這次二弟的恩情，能抵消他之前的荒唐？

    腦子里想著這些，楚行速度同時慢了下來。

    “多謝大哥！”楚隨成功超過了他。

    此時三人離得很近了，陸明玉人在前面，也聽到了楚隨的那句話，恍惚片刻才明白楚隨的意思。楚隨還是不肯放棄她嗎？楚行……

    聽不到楚行的聲音，陸明玉僵硬回頭，正好看到楚隨從楚行一側(cè)擦肩而過。

    那一瞬，陸明玉忽然聽不到任何聲音，眼里只剩楚行模糊的身影。

    明明領(lǐng)先的，為何會落后？

    因為他是好兄長，因為他想成全他的堂弟，因為他心里從未有過她。

    沒有她，為何還要三番兩次地救她，為何要送她小金馬，為何要為她射箭贏燭臺？

    因為他是英雄，他是君子，他是連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外甥女也要照顧的表舅舅。

    楚行從未有錯，錯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阿暖，把手給我！”

    眼淚一串一串地掉，視線里多出一只白皙的大手，陸明玉抬起眼簾，看到對面馬上的楚隨。

    “阿暖，把手給我！”楚隨看到她哭了，看到了她空洞的目光，他突然很怕，只覺得如果抓不住她手，他這輩子便再也抓不到她了。這念頭讓他心慌，讓他渾身發(fā)涼，楚隨不信邪，以為她怕到忘了反應(yīng)，瞥見她被顛得離開馬鐙的靴子，楚隨再次逼近她，伸手要抓她的手。

    陸明玉笑了，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她猛地朝馬背另一側(cè)翻了過去！

    一個她不要了，一個不要她，這對兒兄弟，她誰也不用他們救。

    疾風(fēng)如箭，她裙擺翻滾，裙擺掃過楚隨伸出的手，楚隨本能地抓，什么都沒抓到，眼睜睜看著她落花般被風(fēng)卷走，腦海里卻是她扭頭時閉上的眼睛，是她眼角滑落的清淚?！班亍钡囊宦?，楚隨終于回神，然而此時他的馬已經(jīng)沖出幾丈之遠！

    “四姑娘！”楚行雖然把救人的機會讓給了堂弟，但他一直跟在后面，眼看陸明玉落馬，楚行當即勒馬。良駒脖頸吃痛，嘶鳴一聲前蹄高舉，楚行沒等馬蹄落下便跳了下去，沖勁兒太大，他踉蹌兩步，險些跌倒。

    幾個箭步?jīng)_到陸明玉身前，楚行跪到地上，雙手顫抖地將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姑娘轉(zhuǎn)了過來。

    陸明玉臉色雪白，左額一片刺目鮮血。

    “四姑娘……”楚行一手托她后腦，一手捧住她臉，眼前閃現(xiàn)她落馬的那一幕，楚行不知為何心慌心悸。腦海里一片空白，楚行一聲一聲地喊她，只想先喚醒她，只想確認她還活著，“四姑娘，四姑娘……”

    陸明玉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

    楚行欣喜若狂，見她醒了，他理智也迅速復(fù)位，剛要安慰陸明玉讓她放心，卻震驚地看見她哭了，淚水滑落，桃花眼泛著淚光，用一種他曾經(jīng)想忘卻一直忘不掉的熟悉眼神凄婉地望著他，“表舅舅，我，我喜歡你啊……”

    楚行如遭雷擊。

    陸明玉冷，全身都冷，但她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粗^頂?shù)睦淠腥?，她滿心滿眼都是委屈，委屈地忘了疼，“表舅舅，以后，再遇到喜歡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歡她，但，別再，別再把她讓出去……”

    聲音越來越低，紅唇無力合上。

    楚行怔怔地抬起頭，卻只見一滴淚珠自她睫間滾落，那雙曾經(jīng)裝滿愛慕的眼睛……

    不知何時，也閉上了。

    第94章 094

    “大哥，阿暖怎么樣了？”楚隨下馬匆匆趕了過來，收步不穩(wěn)，撲通跪在了陸明玉旁邊。但楚隨就跟感覺不到疼似的，看也沒看兄長，低頭先檢查陸明玉傷勢。瞧見她額頭的血污，那血還沿著她蒼白的臉龐往下蔓延，楚隨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難以呼吸。

    “阿暖……”楚隨聲音都顫了起來，伸手想幫陸明玉擦血。

    一只與他同樣白皙卻大他一圈的手，毫無預(yù)兆地擋開了他。

    楚隨詫異地抬起頭。

    楚行臉色發(fā)白，低頭看著陸明玉，身體一動不動，如同石雕，只有嘴唇翕動，冷冷地吩咐堂弟，“我照顧阿暖，你讓陸家把馬車趕過來，再派人去知會陸大人、太醫(yī)?！彼龔鸟R上跌下來，這種情況不宜劇烈晃動，因此楚行不能抱她上馬，必須用馬車送她回行宮。

    楚隨看看昏迷不醒的陸明玉，贊同兄長的計劃，只有一樣……

    “大哥去吧，我照顧阿暖?！背S沒有細想，調(diào)整雙手位置，想把陸明玉抱到自己懷里。

    楚行卻再次擋開他手，眼也不抬地道：“二弟，你喜歡她，我讓了你很多次，剛剛是最后一次，從今以后，她是我的，你趁早死心?！闭f完了，楚行終于把視線從陸明玉臉上移開，看向?qū)γ嬲痼@的堂弟。他神色冷峻，目光堅定又仿佛帶著一絲狠絕。

    楚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

    兄長是什么意思？他也喜歡陸明玉？那兄長為什么沒表現(xiàn)出任何蛛絲馬跡，還屢次替他支招？

    “救人要緊，去吧。”楚行知道堂弟心中有惑，但此時不是談?wù)撃切┑臅r候。

    遠處陸嘉平等人正快馬加鞭趕過來，楚隨與兄長對視片刻，再看看陸明玉，他抿抿唇，沉默地站起身，跨上駿馬。坐穩(wěn)了，楚隨放眼四周，發(fā)現(xiàn)陸家的馬車，他策馬朝那邊跑去，跑出一段距離，楚隨回頭，看到兄長跪在陸明玉身邊，似乎是在檢查陸明玉的腿傷。

    楚隨收回視線，面沉如水。

    “國公爺，阿暖怎么樣了？”陸嘉平與楚隨擦肩而過，狼狽跳馬，看著躺在那里摔得頭破血流不知生死的堂妹，家里最小的meimei，陸嘉平雙腿發(fā)軟，竟然不敢再前行一步。他害怕，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害怕，怕meimei……

    “左手脫臼，我已經(jīng)接上了，除了額頭，其他地方應(yīng)該沒有大傷?！背凶詈竽罅四箨懨饔裼夷_腳踝，聲音冷靜，解釋過了，他從中衣上扯下一條綢帶，沉著地替陸明玉包扎額頭傷口。處理好了，楚行一手穩(wěn)穩(wěn)托起陸明玉后腦，讓她靠著他胸膛，一手抱著她腿彎，站了起來。

    “給我吧！”聽說堂妹暫且沒有性命之憂，陸嘉平如從鬼門關(guān)逛了一圈，渾身直冒冷汗，好在力氣恢復(fù)了，陸嘉平大步跑過來，要把meimei接到自己懷里。

    楚行卻往一側(cè)閃了下，鳳眼冷冷地看著他，如猛獸護食，“不必，我抱阿暖回去?！?/br>
    陸嘉平愣住。

    楚行沒有停留，繼續(xù)朝陸家馬車的方向走，多走幾步就能提前幾步送她回行宮救治。

    短暫的呆愣后，陸嘉平回神，重新追上楚行。男人側(cè)臉冷厲，不近人情，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索回meimei，對上這樣的楚行，陸嘉平莫名地丟了底氣，猶豫片刻，他看看四周圍過來的勛貴子弟，陸嘉平低聲道：“國公爺，阿暖十三了，您……”

    畢竟不是正經(jīng)親戚，就把阿暖還給我吧？

    這句話陸嘉平?jīng)]有說出來，但他相信楚行明白他的意思。

    “回到行宮，我會向陸大人提親，求娶阿暖?！背新曇羟謇洌f話時，人卻低下頭，看著懷里昏迷的姑娘，看著她額頭染紅綢帶的血，楚行最后四個字驀地低下來，帶了他不自覺的溫柔，而他眼里，是濃霧般的悔恨。

    她真的喜歡他，可恨他愚笨，竟然絲毫都沒有看出來。她被賀禮陷害，她抱著他訴說她對他的情，他非但沒信，反而不肯承認她親了他，白白占了她的便宜。她喜歡他，他卻一眼都不看，還在她隨時可能落馬的危急關(guān)頭，因為前世的那些回憶，把她讓給了堂弟。

    她明明可以把手遞給堂弟，卻選擇從另一側(cè)落馬，當時她肯定恨透了他吧？恨得寧可死，也不要原諒他再三維護的堂弟，也不要再與楚家沾半點關(guān)系。

    “……以后，再遇到喜歡你的姑娘，你可以不喜歡她，但，別再把她讓出去……

    她虛弱悲傷的聲音猶在耳邊，楚行抬起頭，再仰首望天。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里該有多疼？眼淚那么多，肯定被他傷透了吧？

    楚行兩輩子都沒有如此后悔自責(zé)過，恨自己為何看不出她的心意。上輩子她對他敬而遠之，這輩子每次見面她都甜甜地喊他表舅舅，她是姑娘，她臉皮薄，她可能也介懷前世的關(guān)系，所以她喜歡的不明顯，但她親手替他治好了眼睛，她在他出征前叮囑他好好保重，她到鋪子里為他挑了只木雕馬駒，她還親他了……

    原來看不透的東西，現(xiàn)在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擺在了他面前。

    為什么會喜歡他？

    因為堂弟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她忘了堂弟，一回京，就被他英雄救美了？是啊，她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有著大姑娘的心，他在水里抱了她，他把她當孩子看，主動提議替她射箭送她燭臺，但她不知道啊，他一次次對她好，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都怪他，怪他招惹了她，又當著她的面，將她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