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如果姑父同意,姑母也只能聽姑父的?!辟R禮握緊拳頭,沉聲提醒母親。說到底,姑父,甚至陸斬,才是一家之主。拋棄虛名,單論本事前途,盡管不想承認(rèn),賀禮卻很清楚,他,比不上那人。 聞聽此言,武康侯夫人一怔,腦袋僵硬地轉(zhuǎn)向兒子。 陸二爺,不會那么糊涂吧? 第88章 088 晚風(fēng)清涼,陸斬父子三人同路回了家。 門房瞧見三位爺,小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行過禮后,壯著膽子朝陸斬道:“老爺,今兒個武康侯府來為二姑娘提親了……” 爺仨腳步一頓,陸斬、陸嶸不約而同地看向陸二爺。 這是喜事,陸二爺不由微微一笑。武康侯府是妻子的娘家,陸二爺不太看得上武康侯夫人,但武康侯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金戈鐵馬意氣風(fēng)發(fā),陸二爺是十分欽佩的,至于賀禮,少年郎風(fēng)度翩翩待人謙和,讀書上算不得天縱奇才,但也有些聰慧,將來他多多提攜,前程肯定錯不了。既然妻子一心想著親上加親,女兒又喜歡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哥,陸二爺便早就認(rèn)可了這門親事。 但再滿意,他也不能表現(xiàn)的太高興,好像女兒除了賀禮就嫁不出去似的,因此陸二爺迅速收起那淡淡笑意,繃起臉,準(zhǔn)備朝父兄謙虛一番,先貶低賀禮兩句,然而沒等他開口,門房低著頭,終于把話說完了,“提親的是,是大表公子。” “大表公子?”這提親人選太過出人意料,陸二爺沒能忍住驚訝,低聲重復(fù)道。 門房忐忑看他一眼,點點頭,剩下媒人被二夫人趕走的話,他就不能說了。 確認(rèn)了消息,陸二爺下意識看向父親,他有意把女兒嫁給賀禮,已經(jīng)跟父親通過氣了。 陸斬不生氣也是冷臉,這會兒聽說孫女婚事出了變故,神色更冷了,眼神掃向次子時,如卷著一股寒冬霜雪的冷風(fēng)。 陸家這五兄弟,除了才七歲的老來子崇哥兒,陸嶸幾個,別看都當(dāng)?shù)?,甚至兒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就沒有不怕老子的。父親瞪他一眼就往前面走了,陸二爺卻被父親那一眼風(fēng)吹得渾身涼颼颼的,大門口不是說話之地,他看看陸嶸,哥倆也抬腳跨進(jìn)了院子。 “二哥,這事?”子女的婚事自有親父母做主,身為叔父,陸嶸是不該插手太多的,但既然撞上了,無論是出于客氣,還是對二侄女的關(guān)心,陸嶸都沒有馬上回三房,并肩與兄長同行,低聲問道。 “我也一頭霧水。”陸二爺苦笑道,“天色不早,三弟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知會你?!?/br> 有點家丑不可外揚的意思。 陸嶸頷首,識趣地拐去了三房。 陸二爺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馬上找妻子問個清楚,但他不能走啊,微微低著腦袋,跟在父親后面跨進(jìn)了堂屋。 “怎么回事?”陸斬沉著臉在紫檀木雕獅紋的太師椅落座,虎眸瞪著兒子道。 陸二爺頭垂得更低了,“父親,這事我也不知情,容兒子先去問問懷玉娘,再來回稟父親?” 陸斬平時冷峻威嚴(yán),從未多問過孫女們的事,但都是他的子孫,他心里哪個都看重,在他這邊,孫女出嫁與女兒出嫁一樣,都不許男方給陸家姑娘委屈受。武康侯府倒好,這還沒嫁過去,兩房就鬧了這么一出大戲給他,叫他如何放心? 武康侯府的大表公子,賀?!?/br> 陸斬認(rèn)得賀裕,金吾衛(wèi)的選拔、內(nèi)里的官員升遷,需要吏部、兵部共同定奪,賀裕從比武獲勝到成為今日的金吾衛(wèi)副將,堪稱一表人才,陸斬都一清二楚,單論為人,賀裕還算配得上自家孫女。只是陸斬不信賀裕不知道兩家長輩的意思,明知還故意攪合堂弟賀禮的婚事,這品行…… 有老四陸峋暗害老三的事情在前,陸斬最看不起手足相殘之輩。 皺皺眉,陸斬沉聲囑咐兒子道:“你先回去,打聽清楚再過來。” 言外之意,他要插手孫女的婚事了,夫妻倆別想再擅自做主。 父親插手也是因為疼愛孫女,陸二爺分得清好賴,忙低頭道:“兒子不孝,讓父親cao心了?!?/br> 陸斬哼了聲。 陸二爺灰溜溜走了,行至二院院門前,遠(yuǎn)遠(yuǎn)瞧見寶貝女兒在那兒探頭探腦,分明是在等他。 “爹爹!”看到父親,陸懷玉眼睛一亮,嬌嬌地喊出聲,隨即乳燕一般輕盈地?fù)淞诉^來。察覺女兒臉上的羞澀與掩飾不住的歡喜,陸二爺微微瞇了瞇眼睛,他怎么覺得,女兒好像特別高興?喊“爹爹”也喊得比平時好聽? “爹爹,你可算回來了,女兒好想你啊?!标憫延褚话驯ё「赣H,小孩子似的撒嬌。 女兒大了,陸二爺這兩年都沒有再享受過這種“投懷送抱”的待遇,他又不傻,在戶部里打拼這么多年,再看不出女兒的心思,那被嚴(yán)父罵死都是活該。心知妻子肯定在里面等著跟他抱怨,陸二爺摸摸女兒腦袋,先領(lǐng)女兒去了旁邊一座小涼亭中。 “先前不是喜歡你禮表哥嗎?怎么又變心了?”坐好了,陸二爺直接問道,一會兒妻子可能找出來,他沒有太多時間同女兒說悄悄話。 陸懷玉羞答答坐在父親旁邊,小聲把上元節(jié)那天的事情說了遍,嘟嘴哼道:“每次有花燈亮出來,蕭煥都會問阿暖喜不喜歡,禮表哥一次都沒有問過我,只會看熱鬧。我喜歡一盞花燈,讓他幫我去射,他連試都不試就說不行,裕表哥卻主動站了出來,一箭穿心,后來我想買燭臺,二哥沒錢,也是裕表哥給我買的?!?/br> 攥攥小手,陸懷玉腦袋頂著父親胳膊,小手扯著父親袖子道:“爹爹,誰對我好我就喜歡誰,何況裕表哥那么有本事。娘不喜歡他,氣得把媒人都趕跑了,我知道爹爹疼我,爹爹替我做主吧?!?/br> 說到后面,委屈地哭了出來,怕賀裕被母親羞辱后,不要她了。 陸二爺是個疼女兒的,一聽女兒哭就受不了,連忙拍著人保證道:“懷玉別哭,爹爹都知道了,賀禮配不上你,爹爹絕對不會把你嫁給他,只是賀裕,他今日這事做的不太地道,是因為喜歡你才急著娶,還是急著當(dāng)咱們陸家的女婿,爹爹還得仔細(xì)確認(rèn)下。” 小姑娘大多單純好騙,男人對她好就覺得是真心喜歡了,容貌俊朗溫柔體貼,加起來沒有幾個姑娘都清醒的。陸二爺雖然徹底把賀禮剔除女婿備選了,但賀裕究竟如何,他必須當(dāng)面問個清楚。 “這不一樣嗎?”陸懷玉心心念念著賀裕,沒聽出父親話里的深意。 陸二爺笑笑,暫且沒有解釋。 哄好了女兒,陸二爺示意女兒先回去,他單獨回了夫妻的上房。 女兒與親侄子的婚事被賀裕毀了,二夫人憋了一下午的火,就等著丈夫回來抱怨一通呢。終于等來了人,二夫人立即把賀裕連同他母親單氏來回貶低了一番,說到最后還氣哭了,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兒抹淚,“阿禮多好的孩子啊,對懷玉好,懷玉嫁過去就是世子夫人,大好的前程,偏就被那癩蛤蟆毀了……” 陸二爺左耳聽右耳出,一句都沒往心里去。之前同意婚事是因為女兒喜歡,現(xiàn)在女兒不喜歡賀禮了,而且還是個明智的決定,賀禮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父親還在等我,我先去跟他交待一聲?!标懚斂囍樀?。 二夫人放下帕子,見丈夫這模樣,以為丈夫跟她一樣氣憤,就沒說什么。 然而到了陸斬面前,陸二爺說的卻是另一番話,“……父親,賀禮不可取,賀裕如何,我打算明天見見他?!?/br> 陸斬想了想,道:“就在兵部吧,我找個理由叫他過來,咱們一起審?!?/br> 被“審”的是賀裕,陸二爺卻莫名心中一凜,點頭應(yīng)了。 次日。 賀裕正在巡視金吾衛(wèi)演練,忽聞尚書大人找他,理由是公事,賀裕卻猜到了幾分,想到陸斬威嚴(yán)的臉龐,賀裕再鎮(zhèn)定,一路過去,手心也微見汗意。表妹的心是在他身上了,但陸斬這關(guān),一句話回答地不讓陸斬滿意,他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 站在兵部尚書辦差的中堂外,賀裕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推門而入。 里面只有陸斬、陸二爺父子倆,面無表情,如嚴(yán)陣以待。 賀裕立即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路上緊張過了,此時面對陸家父子喜怒不明的打量,賀裕反而冷靜了下來,走到書桌前,賀裕撩起衣擺,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垂眸道:“裕心儀表妹多年,因表妹不曾對我上心,君子不強人所難,便一直沒有表露心跡。且二弟心屬表妹,我身為兄長,更該禮讓,可那日我發(fā)現(xiàn)二弟對表妹并非我以為的無微不至,我見不得表妹失望,一時沖動,第一次主動對表妹示好,后來……” 剩下的兩情相悅,賀裕沒說,他抬首,鄭重懇求二人:“裕真心求娶表妹,請兩位大人成全?!?/br> 陸二爺面色凝重起來。 說實話,今日之前,他對賀裕這個侄子了解不多,只知道賀裕從小就心思重,小時候來家中做客,被妻子冷落過后,賀裕漸漸就減少了來陸家的次數(shù)。這舉動不夠成熟,但陸二爺能夠理解,換成自己,誰要瞧不起他,他也不會再與之交往。 他詫異的是賀裕的城府,上來就解釋了他提親的理由,先指出賀禮的不足,這樣他搶弟弟婚事之舉便是替女兒不平了,出師有名。再者,賀裕稱他與父親為兩位大人,也就是說,他賀裕從未有高攀之意。 活了這么久,這是第一次,陸二爺從一個小輩身上感到了危機感,倘若賀裕與自家為敵,那這對手必定十分難纏,不容忽視。 當(dāng)然,這危機感只是一閃而逝,畢竟兩家沒有結(jié)仇的緣由,陸二爺更擔(dān)心的是,女兒真嫁過去,賀裕是真心也就罷了,萬一另有所圖,那以他在提親上表現(xiàn)出來的心機,女兒恐怕被人吃的只剩下骨頭,還夸賀裕好呢…… 陸二爺扭頭看向父親,論看人,父親肯定比他強的。 “你意圖搶奪賀禮的婚事,就不怕他知道后,與你淡了手足之情?”陸斬低聲問,威嚴(yán)的語氣,仿佛在問邊關(guān)戰(zhàn)事,一雙幽深的虎眸定在賀裕臉上,如猛獸獵食,賀裕敢說半句謊,他便會將其置于死地。 賀裕嘴角浮現(xiàn)一絲自嘲的笑,迎著陸斬的目光道:“倘若我們真的兄弟情深,便是他不夠看重表妹,我也會繼續(xù)隱忍?!?/br> 這話不夠好聽,但陸二爺知道,賀裕說了大實話,也夠坦誠。 陸斬神色不變,繼續(xù)問:“懷玉若嫁給你,賀禮出于不甘,糾纏她或他母親故意刁難懷玉,你又如何?”武康侯夫人的脾氣,陸斬早就有所耳聞,跟兒媳婦簡直一個娘胎出來的姐妹倆,都非心胸寬廣之人。 想象那情形,賀裕冷笑,“他若敢碰懷玉一根手指頭,我便折了他手。至于后院內(nèi)宅,大人盡管放心,我母親從未怕過伯母,絕沒有讓自己兒媳被旁人磋磨的道理。若他們無理取鬧,我會命人在兩房中間砌墻,以后各過各的。不過兩位大人放心,看在我與父親的俸銀上,我伯母也不會鬧到那個地步。” “你想的倒周全。”陸二爺不陰不陽地刺了一句,聽不慣賀裕把女兒當(dāng)囊中之物的狂妄語氣。 賀裕忙收斂氣勢,低頭道:“裕自知婚事艱難,如無十成把握護(hù)表妹周全,絕不敢冒然求娶?!?/br> 陸二爺沒再說話。陸斬摸摸胡子,一改之前的嚴(yán)厲,聲音平和了幾分,“豫之,雖說用人唯賢,但舉賢避親是常例,咱們?nèi)舫闪艘鲇H,日后你的提拔,我非但不能舉薦,旁人舉薦了,我可能還要壓下來……” “大人放心,官職升遷全憑個人本事,我娶表妹是真心,從未肖想從這門婚事中得利?!辟R裕抬起頭,眼神明亮,聰慧如他,怎么聽不出陸斬已經(jīng)動搖了? 陸斬點點頭,“不錯,有志氣,你先回去,我與你姑父再商量商量?!?/br> 至少承認(rèn)了他這個親戚。 賀裕努力控制著心中激蕩,從容告辭。 人走了,陸二爺重重嘆了口氣,“父親,豫之人不錯,就是太強勢了,懷玉真嫁給他,還不被他壓制一輩子?”他就是個強勢的人,妻子招人煩,陸二爺對妻子越來越不上心,卻擔(dān)心將來賀裕同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論夫妻相處,陸斬比兒子更強勢,不由斜了兒子一眼:“賀禮不強勢,懷玉嫁給他就好了?” 強勢有什么不好?只要男人肯疼妻子,那孫女婿越強勢,說明他越能維護(hù)孫女。 陸二爺心頭一顫,想到家里柔弱的繼母,自知失言,連忙閉上嘴。 陸斬重重哼了聲。 傍晚結(jié)束了一天的差事,陸斬出了兵部,瞧見三子陸嶸一人等在外面。 “父親,二哥去面圣了,可能要耽誤片刻?!标憥V恭敬道。 “咱們先走,不用等他?!标憯氐氐?。 陸嶸只得從命。 待陸二爺應(yīng)付完皇上匆匆趕過來,哪里還有父親兄弟的身影?想想自己只遲到了最多一盞茶的功夫,陸二爺心里冤枉地不行,只是無意說錯了話,這就被父親厭棄了? 孤零零自己騎馬回家,門房看到他,馬上又來回稟,“二爺,武康侯府的二表公子來了?!?/br> 陸二爺眉峰一挑,丟下馬韁給牽馬的小廝,徑自去二房見侄子。 二夫人正在廳堂招待安撫親侄子,對這門婚事猶抱一絲希望,覺得只要對外說那天提親的媒人是親侄子托來的,下人們竊竊私語時傳錯了,那就沒了兩兄弟爭一妻的風(fēng)波,最多有幾句閑言碎語,不礙事。 賀禮心不在焉地看著門外,姑母說得再好聽都沒用,姑父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姑父?!鼻埔娦觳阶邅淼哪腥?,賀禮立即迎了出去。 陸二爺嗯了聲,掃眼跟出來的妻子,他腳步一停,對賀禮道:“來我書房?!?/br> 賀禮心中一沉,與親姑母對視一眼,腳步沉重地跟了過去。進(jìn)了書房,賀禮馬上跪下,低頭訴自己的委屈,“姑父,我與表妹青梅竹馬,母親已經(jīng)安排媒人只等端午過后就提親的,大哥卻一聲招呼不打搶在我前面,求姑父明鑒,替我與表妹做主?!?/br> 陸二爺深深地嘆息,扶起他道:“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可他先來了,消息已經(jīng)傳了出去,就算我不同意,為了不鬧出兄弟爭妻的笑話,姑父也不能再把懷玉許配給你。阿禮,人言可畏,非你我能敵,你,就忘了懷玉吧,你還年少,先以學(xué)業(yè)為重,將來再尋門好親事?!?/br> 無論扶賀禮的動作,還是這番語重心長的安慰,都極顯親昵。 但賀禮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親情的溫暖,他只覺得心底一片寒涼。先前他以為他與表妹的婚事是鐵板釘釘?shù)氖?,不可能有變化,所以他雖然滿意表妹做妻子,卻沒有盡心討好表妹,甚至還被陸明玉吸引過,如今婚事被賀裕破壞,機會渺茫,賀禮才突然發(fā)現(xiàn)表妹的千般好。 表妹花容月貌,表妹嬌憨動人,表妹身份尊貴,表妹有整個陸家做靠山…… 可是唾手可得的這一切,一夕之間,全沒了! 賀禮低著頭,眼里風(fēng)起云涌,袖子里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爆現(xiàn)。 他恨賀裕,恨賀裕拆散了他與表妹,但賀禮更恨極有可能娶到表妹的賀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