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蕭氏點點頭,打扮好了,她轉(zhuǎn)向女兒,扶著女兒的小肩膀感慨道:“你昏迷時娘去安國寺上香了,求菩薩保佑,現(xiàn)在阿暖病愈了,娘帶你去還愿?!?/br> 天寒地凍的,陸明玉不太想去,不過她死而復(fù)生,其中應(yīng)該也有佛祖的庇佑,確實該拜拜的,便露出一副很高興的模樣。 蕭氏朝床那邊揚揚下巴,給女兒使眼色。 母女心意相通,陸明玉看懂了,丟下母親,笑著跑到床邊,問坐在那里聽?wèi)蛩频哪腥?,“爹爹,你也陪我們?nèi)グ??咱們一家三口好久沒有一塊兒出門了?!币驗檠劬Φ年P(guān)系,父親輕易不愛出門,但陸明玉覺得吧,出去走走,就算看不到風(fēng)景,心情也會不一樣。她前世抑郁的時候多,對此深有感觸。 陸嶸面露為難,無論去哪里,他都得拄盲杖,肯定會引人注目。 “爹爹,菩薩保佑我平平安安的,娘也跟你和好了,難道不值得你去上香感激一下?”陸明玉回頭看看母親,嬉皮笑臉道。 蕭氏瞪女兒。 陸嶸白皙俊美的臉上,則多了一絲溫暖笑意,不自覺望向妻子那邊,“好吧,咱們一起去?!?/br> 第14章 014 一家三口來寧安堂請安,看到一身素雅打扮的婆母,蕭氏吃驚不小。 嫁進(jìn)陸家這么久,蕭氏早就覺得婆母的妝容與她的氣度不符,因為婆母對她好,噓寒問暖如待親生女兒,蕭氏便委婉地勸過幾次,只是都沒見起效。畢竟是兒媳婦,有些話勸多了怕會惹婆母生厭,蕭氏就絕口不提這茬了,沒想到今天婆母竟然開竅了? 陸明玉心里明鏡似的,松開母親手笑著往堂屋里面跑,“祖母氣色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說話間來到了朱氏面前,陸明玉仔細(xì)瞧瞧祖母,敏銳地在祖母眼角眉梢辨出幾分春色。祖父祖母一把年紀(jì)了還這么恩愛,陸明玉莫名替二老臊得慌,垂眸淺笑,移到旁邊抓起一塊兒開胃的山楂糕,假裝饞嘴小姑娘。 朱氏再沒心眼也不會把夫妻間的事告訴兒媳婦孫女,見孫女心思都跑到了吃上,朱氏對著兒媳婦嘆道:“蘭嬤嬤侄子做生意發(fā)財了,昨天來接她回家享福,我雖然放她走了,可一早醒來沒看到人,心里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br> 蕭氏又是一愣,蘭嬤嬤被侄子接走了? 京城的貴婦人們,但凡爺們有差事,她們每天與丫鬟打交道的時間便是最多,似蘭嬤嬤這種跟了主子幾十年的老人,說成左膀右臂也不為過,就算出府,女主人也會在后院小小的熱鬧下,給丫鬟們整治幾桌酒席,算是替老人踐行,蘭嬤嬤為什么走得這么急? 太過蹊蹺,蕭氏坐到婆母左下首,忍不住打聽詳情。 朱氏就把陸斬編給她的那一套說給兒媳婦聽。 蕭氏沒道理懷疑,陸明玉在旁邊聽了,心里有些怪異。太巧了,祖父祖母才和好,蘭嬤嬤就走了,簡直就像她希望父親趕走墨竹再與母親真正和好一樣,難道祖父祖母多年不和,蘭嬤嬤其實攙和了一腳? 可回想上輩子蘭嬤嬤服侍祖母盡心盡力,陸明玉馬上打消了這個猜測。 “娘,三哥三嫂?!?/br> 十歲的陸筠領(lǐng)著自己的丫鬟走了過來,看到坐在主位的母親,她也愣住了。 “姑姑,吃完飯我們要去安國寺,你去嗎?”吃完一塊兒酸甜可口的山楂糕,陸明玉擦擦嘴,誠心邀請道。 陸筠看向嫂子,扭捏地?fù)u搖頭,“我不想去,太冷了?!?/br> 都是小孩子心思,蕭氏笑笑,沒有再勸,她要照顧女兒與瞎眼的丈夫,再帶上小姑子,就怕一個疏忽照顧不周。 用過早飯,外面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陸明玉隨父母上了一輛馬車。蕭氏想叫女兒坐夫妻中間,陸明玉不肯,笑嘻嘻坐在靠近母親這邊的側(cè)座上,嘴里振振有詞,“娘挨著爹爹吧,這里看窗外方便,我好久沒出門,想看看街上的熱鬧。” 這話陸嶸信了,但蕭氏看著女兒打趣的小眼神,無奈地嗔了女兒一眼,也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記起女兒重生的事,不然哪懂得那么多彎彎繞繞。然重生也是她的女兒,蕭氏并未有過怪異之感。 轆轆的車輪轉(zhuǎn)動聲中,尚書府的馬車穩(wěn)穩(wěn)地駛出了城門。 ~ 安國寺位于京城東郊,乃大齊建國時高祖皇帝命人興建的,坐落在盤龍嶺半山腰,年年朝廷都會撥一批銀兩用于修繕?biāo)略浩斩确鸱?,因此安國寺殿宇雄偉巍峨,高僧眾多,香火鼎盛,游人香客絡(luò)繹不絕。 到達(dá)山腳,馬車無法通行,隨行管事提前雇傭了轎夫,抬貴人們上去。 “爹爹,我跟你坐一塊兒?!标懨饔袷莻€孝順女兒,無需母親提醒,下車后她便牽住了父親略顯清涼的手,熟練地引著父親往山轎那邊走。山轎搖晃幅度大,坐起來比較顛簸,看得見還好,若雙眼失明,不安感肯定更強。 陸嶸耳力極佳,能憑借聲音估測轎夫的大概位置,現(xiàn)在有女兒當(dāng)向?qū)?,他將盲杖交給下人,放心地跟著女兒走。陸明玉人小腿短,加上有意放慢速度,陸嶸配合起來不緩不急,從后面看,只會讓人覺得是父親因為照顧女兒放慢腳步,絕猜不到他眼睛有問題。 “爹爹抬腳,前面是橫桿。”陸明玉停在轎夫扛用的橫桿前,眼睛盯著父親的靴子,隨時準(zhǔn)備替父親調(diào)整步伐,免得父親踩在橫桿上,“嗯,再往前點,對了,就這里?!?/br> 小姑娘聲音甜軟,換個人這樣提醒他,陸嶸會尷尬會覺得自己沒用,可那是他的寶貝女兒,陸嶸只聽出了女兒的nongnong關(guān)心,自始至終臉上都帶著三月春風(fēng)般的淺笑。蕭氏就站在一旁,直到父女倆坐好了,她才松口氣,輕聲對丈夫道:“我的轎子就在后面,你管著阿暖點,別叫她東張西望的?!?/br> 陸嶸點點頭,清澈明亮的眼睛準(zhǔn)確地望著妻子的方向,“咱們阿暖很乖,你放心?!?/br> 趕巧陽光透過樹梢斜照過來,照得男人俊臉如美玉,溫潤光澤。其實陸嶸真的很少出門,在家大部分時間也都待在書房,蕭氏很少能看到丈夫在外的風(fēng)采,此時毫無預(yù)兆撞上丈夫風(fēng)華絕代的一面,情不自禁看入了神。 幸好她戴著帷帽,山風(fēng)吹拂,面紗觸面,微微的癢喚回了她理智。嗯了聲,她快步上了后面的山轎,秋月扶她坐好,這才示意轎夫們起行。 “爹爹,剛剛你臉上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山轎座椅偏窄,剛好能容父女倆,陸明玉仰著頭,小聲問父親。 陸嶸想了想,道:“是不是陽光照到爹爹臉上了?”暖融融的。 陸明玉嘿嘿笑,“是啊,照得爹爹比平時好看多了,我娘都看呆了呢?!?/br> “不許編排你娘?!标憥V不信妻子會看呆,但嘴角不受控制地翹了一點點,可能他自己都沒察覺。陸明玉看得清清楚楚,哄爹爹高興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她放目遠(yuǎn)眺,將她看到的冬日山景描述給父親聽。 到了通向安國寺的石階前,陸明玉左手牽著父親,右手牽著母親,一家三口一起往上走。每層石階都是相等的寬度,陸嶸很快就掌握了節(jié)奏,爬了二十幾層,聽出女兒呼吸重了,陸嶸更是直接將女兒抱了起來。 “爹爹,我還有力氣呢……”陸明玉嚇得不輕,看眼走過的石階,努力平穩(wěn)呼吸道。 蕭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勸說,陸嶸徑自往前走了,“阿暖數(shù)數(shù),告訴爹爹走了多少層?!?/br> 陸明玉求助地看向母親。 蕭氏心里嘆息,相公眼瞎,做什么都不得不讓著他點,否則傷了他的面子怎么辦? 這事沒法勸,蕭氏只得落后兩步,隨時準(zhǔn)備接住可能會掉下來的父女倆,全身緊繃,竟忘了自己登山的酸乏。終于來到平地,蕭氏身上出了一層汗,山風(fēng)一吹,那叫一個冷,再看女兒,臉蛋紅撲撲的掛著一層汗,蕭氏皺眉,趕緊拿出帕子,仔仔細(xì)細(xì)替女兒拭汗。 “阿暖嚇到了吧?”蕭氏小聲問,被瞎爹抱著爬山,誰能不怕? 陸明玉確實怕,可看看那邊迎風(fēng)而立玉樹臨風(fēng)的父親,心底不由涌起一股自豪,忍不住朝父親撒嬌,“爹爹力氣真大,下次過來爹爹還抱我上山!” 她是活了一輩子,但上輩子陸明玉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父女情,如今一切重頭來過,陸明玉既要盡情享受父母對她的疼愛,也要回報父母同樣的孝順,讓他們也嘗嘗被女兒敬仰、崇拜的感覺。 陸嶸微怔,方才一路女兒大氣都不敢出,陸嶸明白女兒對他的懷疑,萬萬沒料到女兒居然還想再來一次。錯愕后,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滿足,陸嶸眼神越發(fā)明亮,笑容也不復(fù)曾經(jīng)的矜持拘束,“好,只要阿暖愿意,爹爹就一直抱你?!?/br> 陸明玉甜甜地笑,她的父親雖然看不見,但同樣頂天立地。 “好了,下次你們爺倆來,我在家待著?!笔捠涎鹧b吃醋道,不過心里確實有點小醋,丈夫力氣那么大,可一次都沒抱過她呢。 陸明玉聽出了母親話里的淡淡酸味兒,連忙看向父親,換成她這么說,楚隨肯定會送上一連串甜言蜜語,譬如他也要在家陪她之類的??上ш憥V沒有說甜言蜜語的底氣或臉皮,只是訕訕一笑,茫然無措地站在那兒。 “爹爹真笨?!标懨饔裥÷暢赣H嘀咕。 蕭氏點女兒額頭,跟著叫女兒繼續(xù)去當(dāng)小拐杖,大家去正殿上香。 從正殿出來,已經(jīng)快到正午,一家三口到客院吃過齋飯,歇息片刻,趁晌午暖和去游寺。 貴人們?nèi)ベp景了,寺院里的僧人們各司其職,打坐的打坐,念經(jīng)的念經(jīng)……刷碗的刷碗。 守靜便是廚房專管刷碗的僧人。寺院雖被稱為佛門清凈地,但里面與高門大戶一樣,差事也分貴賤,能去前面招待香客的絕對是儀表堂堂知書達(dá)理的僧人,而其貌不揚或笨手笨腳不懂討好管事和尚的,一般就會安排做粗活,砍柴提水,洗衣做飯。 守靜今年二十多了,黑臉厚嘴唇,看著傻愣愣,其實是個逃犯,為了躲避官差才冒充乞丐出家當(dāng)和尚。來到安國寺,守靜什么粗活都干,人也特別“老實”,任憑大和尚打罵,從不還口,生怕惹事引人矚目,驚動還在通緝他的官府。 今天寺里來了貴客,貴客吃飯用的是上好的瓷碗,摸起來特別舒服。牢記大和尚的囑咐,守靜刷的時候非常小心,但一起刷碗的守仁急著去撒尿,刷好瓷盤往桌子上一扔就跑了,偏偏他扔偏了,盤子沿著桌面朝邊緣滑去,“當(dāng)”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守靜皺眉,走過去想看看盤子有沒有碎,才彎腰,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咒罵:“讓你小心讓你小心,你知道那盤子多貴嗎!” 聲音粗厲,是管廚房的大和尚法嚴(yán)。守靜暗道糟糕,回頭欲解釋,一個磨刀石卻迎面飛來,守靜閃躲不及,額頭被磨刀石砸中,他后退兩步,睜開眼睛,眼前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守靜抬手摸,摸到一臉血。 法嚴(yán)生的五大三粗,呵斥底下人呵斥慣了,見守靜流血了,他只是愣了一會兒,馬上又怒吼起來,撿起燒火棍就往守靜身上招呼,一下一下狠狠打,“十幾兩的盤子就這么沒了,把你賣了都換不來,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個敗家玩意……回頭你跟主持交待去,老子不替你背鍋……” 守靜捂著腦袋,盡量不讓他打腦袋。 但法嚴(yán)怒火攻心,守靜越護(hù)著腦袋他就越要打那里,邊打邊罵,打了不知多少下,打得守靜蹲在灶臺邊上孫子似的縮著,法嚴(yán)才勉強出夠氣,扔了燒火棍,蹲在地上收拾盤子,心疼地要命,于是繼續(xù)罵守靜,“……得虧你老娘死了,不然活著也會被你氣死,你個敗家……” 罵到一半,身后忽有異動,緊跟著風(fēng)聲傳來,法嚴(yán)大驚,可沒等他轉(zhuǎn)身,后頸突然一疼! “你……” 法嚴(yán)難以置信地捂住脖子,拼盡力氣回頭,迎來的卻是守靜全力之下的第二刀! 這一刀,法嚴(yán)徹底斃命,撲通跌倒在地,脖子那兒血涌如柱。 守靜雙目赤紅,直到那血蔓延到他腳下,他眼里才恢復(fù)一絲神智。短暫的驚恐后,守靜飛快扔了手里的菜刀,疾步往外趕。走出廚房,瞥見守仁與一個小和尚從遠(yuǎn)處拐過來,守靜眼神變了變,加快步伐。 “守靜你去哪兒???”守仁疑惑地問。 守靜不答,直接跑了起來。 守仁莫名其妙,走到廚房門口,往里一看,嚇得險些從臺階上栽下去。 “殺人……守靜殺人啦!” 一聲顫抖的驚叫,自安國寺廚房后院騰空而起。 噩耗傳到主持耳中,主持立即出動全寺僧眾抓捕守靜,同時知會所有香客回房。但此時守靜已經(jīng)跑到安國寺后山附近了,聽到預(yù)警的鐘聲,明白那是通知僧人閉寺,守靜心急如焚。一旦寺門關(guān)上,他便成了甕里的鱉,無處可逃。 “爹爹,我藏好了!” 惶恐無措,忽見一個穿粉裙的小姑娘躲在一棵老樹后,背對他望向西方,那邊一對兒夫妻并肩而立,衣著華貴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大貴之人。 身后隱隱傳來僧人的喧嘩,守靜咬咬牙,如離弦之箭奔向那個粉裙小姑娘。 斜刺里突然跑出來一個僧人,臉上帶血,形容恐怖,目標(biāo)直奔女兒,蕭氏驚恐交加幾欲昏厥,一邊跑向女兒一邊喊女兒快回來。陸明玉也看到守靜了,嚇得拼盡全力跑向父母,然終究遲了一步,被人抓住胳膊硬生生扯了回去。 “娘!”陸明玉絕望地望著對面的爹娘,淚如雨下。 她才活過來,才過了幾天有爹疼娘寵的好日子,她還沒活夠,她…… 不想再死于非命。 第15章 015 陸明玉哭了一聲就不哭了,因為她看到了比死還讓她難受的一幕。 她雖然眼盲卻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光霽月的父親,她看似云淡風(fēng)輕其實不愿拋頭露面怕被人恥笑的父親,在母親朝她跑過來時也跟著跑了起來。他丟了盲杖,他跑得比母親還快,可他看不見,在距離她丈遠(yuǎn)處忽然被地勢所絆,一個踉蹌?chuàng)湓诹说厣稀?/br> 陸明玉緊緊捂住嘴,眼淚決堤。 她寧可被人捅一刀,也不想看到父親因為她如此狼狽。 “別過來,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眼看對面瞎眼的男人跌倒后馬上站了起來,守靜一手勒著陸明玉脖子,一手迅速掏出藏于腰間的防身匕首,緊緊抵在陸明玉脖子上。做完這個動作,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威脅地盯著趕上來的美貌少婦,“你叫他別過來,不然我真動手了!” “不要!”蕭氏尖聲制止,本能地拉住還想上前的丈夫。 陸嶸看不見,也聽不到女兒的聲音,他恨,從來沒有哪一刻像此時這么恨,恨不得撕破這黑暗,好看清女兒到底怎么樣了。手臂上傳來妻子絕望的力道,陸嶸狠狠攥緊拳頭,對著守靜的方向問:“小女年幼,懇請閣下不要傷她,只要你肯放人,你要什么我都給。” 先緩住歹人,陸嶸馬上又安撫女兒,聲音努力保持鎮(zhèn)定溫和:“阿暖別怕,爹爹跟娘都在這兒陪你,你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