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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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敲了敲雙林的額頭,笑道:“建良策碑林可取,收錢卻不可行,你這里收十兩銀子,下頭那些貪官污吏便敢和百姓收上百兩,到時候父皇母后的清名都壞了,你這滿腦子都掉錢眼里去了,這樣大失風(fēng)雅的話也說得出來?!毙θ輩s輕松了不少,顯然已得了些啟發(fā),雙林微微捂了額頭低頭抿嘴道:“小的見識不多,也就隨便想想,還請殿下恕罪?!?/br> 楚昭有些深思道:“還有么?” 雙林搖頭道:“小的已竭盡所能了,還有一點不該說的,也是前兒抓賭,小的看到聽說賭資收上去有幾千兩之多,盡皆歸了內(nèi)庫了,小的想著,如今建園子負責(zé)的各處工程總管們,依我想著他們是最不想停工的,畢竟園子修起來,他們才能從中有些油水,興許這當(dāng)中還能就中取利一番。畢竟園子也修了不短時間了,有些手里掌著差使的,只怕中間也貪了不少,若是能抓上幾個有確鑿證據(jù),貪了大項銀子的,抄一抄家,沒準就有錢了……只是怕殿下這般做要得罪人的……” 楚昭抿嘴,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光:“雖然掉到錢眼去了,有些拙稚,卻不是完全不可取,預(yù)支這路子可行,不止是從內(nèi)務(wù)府預(yù)支,還可讓民間富商來負責(zé)某項差使,將來換取沿街商鋪一間,如此這般,還有抓幾個蠹蟲榨出些油水來也可行,待明日孤召集東宮官員再商議一番,估算一番,興許還真有了解決之道,到時候孤定然重賞你?!?/br> 雙林看他松懈下來,不復(fù)之前軟弱之態(tài),忍不住一笑:“小的先謝過殿下的賞了?!?/br> 楚昭轉(zhuǎn)過臉看到月光下雙林難得的微笑,怔了怔,傅雙林在自己身邊向來謹言慎行,木著一張臉,如今一笑,眉目舒展開來,仿佛薄冰乍破,居然有了和平常不一樣的靈動,他不由道:“你平日里有什么想法,只管和孤說說看,不必如此拘謹,孤不是那等隨便懲戒遷怒人的,你看冰原雪石他們,不都是有什么說什么的?!?/br> 雙林斂了微笑,仿佛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般,恭敬地說了聲:“是?!毙睦飬s有了一點后悔。 第二日一大早楚昭就起了身,梳洗后難得的用了不少早餐,然后便命人傳了東宮官署和諸位清客到前殿,精神抖擻的出去了,雙林因是值夜的,伺候完他梳洗便下去歇息了,只聽到常歡悄悄和常樂道:“今兒殿下心情好像倒好?!背返吐暤溃骸芭d許殿下英才偉略,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吧?!?/br> 雙林回了臥室,用過早膳后便也躺下歇息了,心里卻想著如今皇家的這一團亂麻,元狩帝當(dāng)然知道福王是洛家推出來問路的石子,卻仍是認了,他難道不知道抓賭這舉動將會給王皇后這一派大大沒面子么?難道這也是帝皇的一次敲打?王皇后一直如此,日常天久,只怕真的是要失了圣心,而太子這一位子,則更岌岌可危了。如今自己只怕要加緊謀劃好后路,遠離皇家這一團污糟齷齪的渾水才好,而如今適當(dāng)展露些才華,爭取些出宮當(dāng)差的機會才是。 如此想著,果然晚上便有了機會,楚昭回來后專門叫了雙林到書房里,書房里還有旁人,年近三十,秀才模樣,身穿一件寬袖繭綢藍衫,身材秀削,皮膚白皙,兩顴微露,眼周有細細笑紋,神清目朗,他上下打量著雙林了一會兒訝然笑道:“果然真的是小內(nèi)侍?還真是小了點,腦子倒是靈便,敢想,內(nèi)書堂倒也能教出些不迂腐的人來?!?/br> 楚昭等雙林施禮后道:“這是舅舅那邊薦來的江東名士何宗瑜何先生,如今任著東宮主簿一職?!?/br> 雙林連忙深深施禮道:“小的見過何大人?!?/br> 何宗瑜和顏悅色道:“不必多禮,和雪石他們一樣喚我何先生就可以了?!庇謫柫讼码p林的籍貫和入宮時間,笑道:“果然是娘娘慧眼識人,殿下身邊這幾個內(nèi)侍,各有所長,正好襄助殿下。” 楚昭微笑不語,只轉(zhuǎn)頭對雙林道:“我今日和何先生商量過,讓你也負責(zé)一些園子的監(jiān)造事宜,這里有一些內(nèi)務(wù)府那邊可能包下園子的太監(jiān)名單,又有園子的一些規(guī)劃和如今御花園還有西郊獵場的一些差使包銀價格,你且拿下去看一看,寫個折子來看看?!?/br> 雙林雙手接過那些折子稱了謝出去,楚昭轉(zhuǎn)頭對何宗瑜道:“他年紀還小,恐怕壓服不住那些老公公們,如今園子未必能建得起來,那些利欲熏心的老太監(jiān),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怕不會那么容易吐出銀子來,我原本是想去央母后借因喜一用的,他果真能行?” 何宗瑜笑了笑道:“我觀他年紀雖小,卻眉目澄定,落落大方,陡然接此重任,卻毫無惶然之色,給你出點子的時候,也不似畏縮怕事之人,只要能借著你太子的威勢,未必做不出來。更何況和內(nèi)侍們打交道,自然也只能讓他出面,你身份貴重,一國太子出面主持這等事,無端落下身份……如今你身邊,雪石脾氣孤傲,霧松過于老成持重,冰原跳脫刻薄,若是因喜出面,難免讓人會非議皇后娘娘以勢壓人,損了皇后娘娘的清名,這樁事,怕是只能著落在這孩子身上。再說了,工部那幾個碩鼠,真能拿下,必也涉及到內(nèi)監(jiān)中事,少不得敲山震虎,讓他們心里警醒畏懼,為表清白忠心,必有人自己出來爭著為殿下賣好,我們?nèi)缃裣染o著將這樁事辦了,將那貪昧下的銀子拿出來,也能支持一段時間,再和江南幾個富商通通氣,京里商行那邊也找人說說,這修園子一事,興許還真能絕處逢生了?!?/br> 第34章 如臂使指 太陽熾熱照得庭前地板guntang,已是八月天,連空氣都仿佛帶著滾滾熱浪,楚昭回了屋子里,他才和一干謀臣清客去了園子回來,人又一貫端整嚴肅,因此身上還一絲不茍地穿著袍服,如今已是被汗水沁得濕透,連鬢發(fā)都濕透了。宮女內(nèi)侍們一擁而上,忙上前替他寬衣解冠,換衣擦汗,打扇遞茶,楚昭一邊伸著手讓諸人伺候,一邊問一旁伺候的霧松:“霜林那邊的事如何了?” 霧松笑道:“霜林那小子鬼著呢,殿下放心,我聽跟著的小桂子回來報,說是園子里十之八九都已包了出去,尤其是那等肥缺的早就搶光了,如今只剩下些沒什么油水的,還有人在出價搶著,殿下先用點午膳,興許那邊事兒就畢了。” 楚昭十分意外,他已換上了一身淺綠潞綢燕居紗袍,珠灰色紗褲,坐在藤榻上,一旁的宮女在冰山后款搖蒲扇,陣陣涼風(fēng)襲來,幾個內(nèi)侍替他解了冠散發(fā)擦汗,常歡端了一碟冰塊湃著的新鮮雪藕和蜜瓜過來,他卻沒急著碰,驟熱驟冷對身子不好,因著自幼身子不太好,他一貫不敢貪涼,因此也只接了剛沏好的鳳團雀舌牙茶喝了兩口道:“就這么順利?” 霧松道:“聽說還有御前總管的、御茶房的得喜都去了,這兩位一貫聽說都不太看得上園子里這等出息的,如今都認領(lǐng)了差使,納了包銀,自然都是忠心殿下的了。” 楚昭拈了一顆葡萄道:“安喜還罷了,只怕是父皇授意,得喜又是什么人?” 霧松道:“得喜是御茶房那邊的掌印太監(jiān),雖然不太在主子們面前,卻也在宮里伺候許久了,頗有些顏面的,霜林原來在御茶房呆過幾年,想是說動了他。” 楚昭嗯了聲,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小時候也以為奴才們本就該理所當(dāng)然為主子效忠,待到漸漸大了,得了元狩帝親手教養(yǎng),學(xué)的是各種馴下、敲打、制衡等帝王手段后,才漸漸知道臣子也好奴才們也好,都會有自己的心思,坐在那最高位子上,一不小心,反被臣子奴才們轄制的帝王一點都不少,宮里這些大太監(jiān)們,不少在外頭都有著豐厚產(chǎn)業(yè)宅子,在主子們面前伺候,卻個個滑不留手,雖然可以輕易打了殺了,若要他們忠心耿耿的為主子著想,榮辱系于主子一身,卻太難——因為主子太多,無論是前朝還是內(nèi)宮,這些人都有著一雙見風(fēng)使舵的利眼,小心翼翼地選擇著對自己有利的主子效忠。 所以即便是安喜出面,他也并不相信這就能讓那些老jian巨猾的老太監(jiān)們心甘情愿榨出油水……當(dāng)然,前些日子他出手懲治了好幾個工部那邊的碩鼠,想必也有一定威懾……但是真能這樣簡單便達到目的,他卻有些難以置信。 他喝了幾杯茶水,書房那邊的雪石便過來稟道:“何先生來了?!焙巫阼へ撠?zé)園子分包的記賬和收銀工作,楚昭正想知道其中詳情,便道:“請他去書房坐著,我這就過去。” 書房里何宗瑜滿臉喜色道:“你這小公公還真有幾下子,園子各處差使皆都分包出去了,且各項銀子都比我們之前估的多了三成?!?/br> 楚昭笑道:“我也聽說了,是安喜出了面?大概還有前兒我們抓的那幾個敲山震虎的棋子的作用?” 何宗瑜正色道:“這些是有影響,但這位小公公心思七竅玲瓏,著實是個能干的,殿下以后還當(dāng)多多使喚他才是。” 楚昭知道這些前朝文臣們,多不屑與內(nèi)宦相交,更不會談?wù)撍麄?,何宗瑜出身草根,在這方面雖不太狷介,卻也不是個輕易贊人的,便微笑道:“不過一個內(nèi)監(jiān),倒值得先生這么一夸?” 何宗瑜道:“開始確實不順利,雖然有安喜帶頭認領(lǐng)了個差使,后來就僵在那兒了,你那小公公也不著急,只坐在那兒命人一項一項差使的念報價,今兒天熱,他弄了兩大缸子的菊花金銀花茶飲在那兒不斷上著,內(nèi)務(wù)司一干內(nèi)侍們個個熱得直喝水,因著上頭有兩位掌印公公在,那些內(nèi)侍們一個也不敢說去如廁,撐了幾盞茶功夫,應(yīng)是憋不住尿了,便開始有人開始認領(lǐng)那一兩項錢少事閑的肥缺,沒想到一有人開了頭,就有人坐不住了,往上加價,漸漸就熱鬧起來,最后人人都怕沒搶到肥缺,倒是沒多久便認領(lǐng)了個七八成——我后來聽說那茶飲里頭還加了利尿的金錢草,你這位小公公,將來可不得了啊。再有那御茶房的得喜太監(jiān),他居然也能請出來,更是妙招,那人一貫是無利不起早的,他一開口,人人都覺得有利可圖,竟是都信了園子定能如期建成?!?/br> 楚昭想象了下也失笑道:“他一向倒是能辦些事的,原來都是這些旁門左道的辦法?!?/br> 在一旁伺候著的雪石冷笑了聲,他一貫在書房伺候,楚昭諸事多不避他的,聽他冷笑便問道:“雪石可知內(nèi)情?” 雪石淡淡道:“得喜那人的癖好可算得上是名聲遠播了,專好挑那些長得清俊秀潔的小內(nèi)侍在跟前使喚,又好虐打小內(nèi)侍瀉火,內(nèi)宮里但凡長得平頭正臉的,誰不怕從他面前過,霜林在御茶房呆了幾年,想是入了他的眼,才請得動他來趟這渾水?!?/br> 楚昭聽了這話,臉上已沉了下來,何宗瑜也頗為熟識雪石,只道他一貫有些孤高孤拐性子,忙笑著寬慰道:“殿下,您是鳳子龍孫,要成大事,卻難免需要人做一些不拘一格的事,您將來要用人的地方多著呢,這位小公公是個可造之材,再多歷練幾年,將來也是得用的,再者我看他年紀小得很,慢慢教著,總能讓他識好歹知正氣,關(guān)鍵還是個忠心?!?/br> 楚昭斂了笑容淡淡道:“先生說的是?!毙睦飬s有些不舒服。他并非白紙一張,宮里在主子看不見的地方藏垢納污他懂,雙林生得好他是知道的,本來獻的計雖然有些利益熏心,卻不少都是合用的,他這些日子對雙林是頗為青眼有加的。然而一想到他年紀小小,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得喜這樣的人都要利用,也不知私下用了什么齷齪手段,不免便覺得有些太過技巧逐利,失于忠厚來,先前的那點好感不由便淡了些。畢竟逐利之人,若是自己身上無利可圖,便難以掌控,隨時可能背叛,不若其他幾人,雪石自幼伴讀的情分自不必多說,霧松老實忠厚,冰原則因著救命之恩對自己死心塌地,雖然三人如今看著都不如霜林能干機靈,卻都比霜林更忠誠可靠,傅雙林雖然在三皇子一案中被自己解救過,觀其言行,卻未必有著肝腦涂地的心,雖然暫時能用,難以托之以心腹大事。 楚昭又和何宗瑜談了幾句,索性又指了幾份園子里的差使給雙林,又商量了幾樣事情,眼看修園子的事有了著落,楚昭也顧不得歇息,下午立時又出去了。 雙林辦好了這樁差使,看楚昭賞了他幾樣?xùn)|西,面上卻仍是淡淡,雖然交了幾樣差使給他做,卻時不時敲打幾句,心里知道楚昭這是想用他,又膈應(yīng)他的手段,然而這卻給了他極好的機會,修園子的差使時常要出宮和工部等衙門打交道,這于他可是大好機會,楚昭到底器重不器重他他也顧不上了,畢竟他和霧松那些一心要做好皇家奴才的不同,志不在此,只要楚昭暫時要用他,他就有機會。 越是接近皇后千秋的日子,工期便越來越緊張,楚昭開源節(jié)流一番,日日都往園子里去,曬得人都黑了一層,雙林更是這些日子來楚昭身邊第一得用的內(nèi)侍,跑前跑后辦了不少差使,倒是樣樣都沒挑出錯來,楚昭雖然仍是不喜他的性子,卻也不得不承認,雙林在辦差上,著實如臂使指,很是靈便,不由多倚重了幾分,東宮上下和工部衙門看他受太子倚重,辦差之時又更順暢了許多。 這日雙林在宮外揀了幾樣別致禮品,卻是去了御茶房見得喜,得喜似笑非笑看著他道:“其實雜家也沒幫上甚么忙,早知道有安喜公公這尊大佛,雜家倒是犯不著去出這個頭了,那點小利,咱家還不放在眼里?!?/br> 雙林躬身恭敬道:“公公援手之恩,必不敢忘,來日必當(dāng)涌泉相報?!?/br> 得喜看了眼在一旁烹茶的英順,淡淡道:“銀子是小事,那園子若是真能建起來,咱也不虧,這次咱家冒了風(fēng)險出了這個頭,為的也是看好你,宮里這一輩兒里頭,也沒幾個能入眼的,只怕將來咱家還有依仗你之處?!?/br> 雙林知道他一貫眼高于頂,在這宮中雖然不在主子面前出頭,卻自有其自保之道,這一次到底也是有利可圖,才能說動得他出面。得喜在宮中一貫是明哲保身之人,他居然也出面要爭清頤園的差使,卻是個十分不錯的風(fēng)向標(biāo),許多騎墻之人都心動起來,果然最后形成了爭先恐后唯恐吃虧的局面,在這上頭,明哲保身的得喜卻比或是得了陛下授意來支持太子的安喜更有用。 他只是笑道:“怎敢當(dāng)公公依仗,但有驅(qū)使只管說便是了,今兒卻是有樁好事來請公公一起發(fā)財?shù)??!?/br> 得喜微微抬起眼皮,起了一絲興味:“哦?說來聽聽?!?/br> 雙林靠近得喜,低聲說話,得喜開始還只是聽著,后來倒是笑容多了些,指點了幾句,兩人籌謀直到宮門要落匙了,雙林才回了下處歇息不提。卻說雙林走后,得喜仍是沉吟良久,并未和從前一般安置,一旁伺候的英順有些不解,問道:“公公,平日里外頭爭著捧銀子來送你的還燒嗎?你哪里把這點銀子放在眼里?如何今日這般給他面子?” 得喜向英順招了招手,看到英順走過來柔順地跪下伏在他膝頭上,緩緩道:“咱們畸零無后之人,平日里總要留心給自己鋪路,免得將來沒了下梢……我已是如此了,這一番,卻是為了你了,經(jīng)了這一次,你將來在宮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了,這傅雙林,做事明白,知道分利于人,十分有分寸,來日必前途無量,你只看著吧,我在宮中這些年,從未看走眼過,將來你和誰作對,也別和他作對,總能自?!s家也算是為了你殫精竭慮的打算了,卻不知我的小順子將來不需要我老公公的時候,是不是也還能和如今一般?” 英順垂下頭,睫毛遮住眸光:“小的自然永不忘公公對小順子的大恩大德。” 第35章 清頤園成 到深秋時間,皇后娘娘千秋之時,清頤園終于落成,所費銀兩除了一開始戶部撥付的十萬兩銀子外,再沒撥過銀子,這在皇家來說,堪稱十分節(jié)約了。 元狩帝聽太子奏報園子建成,龍顏大喜,于皇后娘娘千秋那日在園中舉辦了千秋宴,君臣同游了一番清頤園,題了匾額,作了不少詩,盡興游了一日。整個園子雖然所費不多,沒有大興土木修建高廊曲閣,也沒有驚動四方州縣獻種名果異卉,不過是引了泉水下山疊了些山石,建了細巧亭臺樓閣,點綴了普通的竹、梅、蕉、荷之類的尋常樹草,卻因著請了江南名園大家設(shè)計,格調(diào)十分高雅,林泉高致,清泉環(huán)階,白云滿室,令人踏足其中,神清氣肅,如避塵囂。清頤園一側(cè)的山峰上,疊石栽松,建了一座皇家寺廟,寺內(nèi)別置禪林,森樹煙凝,石徑苔生,寶剎威嚴。更引人注目的是,支淵法師應(yīng)詔入了此寺,這位支淵法師出入于佛、玄之間,精通玄理,又明悟佛法,乃是名僧,最善講誦《維摩詰經(jīng)》《道行波若》,又著有多本著述,朝野士庶無不嘆服的,他已隱居山林多年潛心研讀佛理,聽說太子楚昭親自入山去請支淵法師,清談了一天一夜,居然真的被太子請出了山,這不得不說著實讓文臣們又對太子的天資聰慧更信服了一分。 這次清頤園修建過程中間戶部無銀,朝中不少對風(fēng)向敏感的勛貴臣子們自然也略知一二,沒想到太子年紀輕輕,卻也不是一味只會讀書的腐儒,居然庶務(wù)上也一肩挑了起來,要知道太子尚未及冠,第一次領(lǐng)這樣的差使,解決得又是如此老辣,懲貪吏敲打小人,又開源節(jié)流,硬是將這園子順順當(dāng)當(dāng)給修起來了,而且一點也不墮皇家臉面,就算有幕僚有高人指點,這也實在說明了太子有才干,朝野自然對太子是一片稱頌之聲,連元狩帝也重賞了一番楚昭。 東宮自然也是一片皆大歡喜,主子們高興,各處皆有賞下來,連乾清宮、坤和宮那邊都專程賞了過來,雙林也得了不少賞,這日晚上,太子不在,他好不容易能歇一歇,一個人正在房里打算些事情,卻臨時被因喜那邊叫人來傳了去,道是皇后娘娘聽聞他有功,要專門賞他。 即便是千秋節(jié),前朝群臣如何熱鬧為王皇后慶生,后宮里卻只是簡單給內(nèi)宮各宮室都賞下席面,王皇后也只陪著元狩帝在千秋宴上短暫露了露面,酒過三巡后便回了內(nèi)宮,坤和宮依然緊鎖宮門,幾乎無人出入,冷清寂靜。他是熟悉坤和宮的,但是如今門庭寂靜,偶然見到一個內(nèi)侍或者宮女,都是小心翼翼靜悄悄的,和從前伺候三皇子之時,坤和宮上下總是喜氣洋洋,人人腳步輕快面帶喜色,花團錦簇的感覺簡直是天淵之別。 路旁羊角燈幽暗不定,雙林跟著來傳他的小內(nèi)侍走在陰沉沉的甬道上,心里不知為何起了一絲不祥之意。 小內(nèi)侍將他帶到西暖閣便走了,主子召見奴才,他當(dāng)然不能站著等,只有跪候,他跪在地板上許久,已是深秋,黑沉沉的石板涼浸浸的,雙膝幾乎都麻木了,王皇后才只帶了因喜進了來,這個時候,雙林再傻也知道王皇后叫自己來絕不是為了賞,他深深跪伏行禮下去,心里卻沉了下去,飛快的思索自己這些天果然太過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王皇后雖然不管宮務(wù),卻絕不會不管自己的親兒子。 王皇后果然也不叫起,只是在上頭窸窸窣窣在翻著紙張一類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這些日子你跟在太子身邊,辛苦了,聽聞修園子給太子出了不少主意,也算是有功。” 雙林深深垂著頭道:“小的不敢,一切都是殿下做主,小的只是聽命當(dāng)差罷了?!?/br> 王皇后輕笑了聲:“為了節(jié)約銀子,原本打算要建的幾處琉璃亭臺臨時改成了蘆舍草堂,要建什么遠塵草堂,你提前先囤了許多的蘆草秸稈,因著要建得多,用量大,一時京里根本收不到貨,只得從你的人那里買了一批蘆葦秸稈草料,你實實在在地賺了一筆,這也是太子授意?” 雙林將額頭觸到地板上,背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王皇后聲音依然柔婉,娓娓道來:“原定在御風(fēng)山下建的百鳥閣,要從各地進貢奇鳥,也是你說服了太子,改為百茗閣,收集各地名茶,御茶房得喜得了消息,趁機和京里的茶商勾連收集名茶,又賺了一筆……蘇州李子涵此次負責(zé)采辦蓮池藕種,驗收的工部官員借口蓮藕不合要求,不收想要敲詐錢財,眼看藕種要爛,李子涵央告到你處,你借著太子之名去震嚇了工部官員一番,收了下來,李子涵感激不已,要送你銀子,你沒收,最后改送了你一個玉佩,道是來日你有事相求以此佩為記認,他定會鼎力相助……” 她手里拿著一卷紙,一行一行讀下來,聲音始終溫柔婉約,雙林卻面如死灰,他在建園子過程中自然是打了擦邊球,嚴格說來這肯定不妥,但是這從古到今都存在的灰色地帶,潛規(guī)則,能先掌握內(nèi)部消息的人,自然能在商場先發(fā)制人,清頤園要節(jié)省開支,必然是要將原來的規(guī)劃進行修改,也省得勞民傷財,而他只是想著他一個凈了身的人出宮,面對一個未知的世界,必然需要錢,因此借機囤一些銀兩,這有悖于良心,卻到底算不上傷天害理,他不過是借著提前知道消息的便利悄悄在中間賺了一筆,順便還了得喜的人情,而借著辦事的名義結(jié)下人緣,這也是為了今后出宮鋪路。 然而他沒想到這一切居然都落在了王皇后的眼里,是他大意了,這些時日王皇后深居簡出一心帶著小公主,似乎對太子幾乎不聞不問,他又是在修園子那里動手腳,沒想到依然被有心人看到了,他自以為聰明的舉止,是否還有別人也看在眼里?比如——元狩帝?他一顆心砰砰劇烈跳動著。 王皇后不過一會兒便讀完了,沉默了一會兒問他道:“傅雙林,你可知罪?” 雙林嘴唇微微發(fā)抖,他重生為太監(jiān)在宮里這幾年,面臨危機不知幾次,如今心灰意冷,只低低道:“小的罪該萬死?!?/br> 王皇后輕笑道:“之前調(diào)你到三郎身邊,也是看你穩(wěn)便,雖然話少,心里卻清楚得很,后來三郎沒了,聽說你當(dāng)時還是下水救了他的,可惜沒救回來,我當(dāng)時臨產(chǎn),也顧不上你,后來是昭兒赦了你,后來公主中毒,也是你看出來的,如今你在太子身邊,這次修園子原不順利,其實園子我不在乎,只想著讓他歷練下,也就沒管,等著看他什么時候來找本宮,沒想到他居然將事情給辦通了,我知道他一片孝心,明明可以讓我上中宮箋表請辭暫停修清頤園,賑災(zāi)為重的,他卻硬是咬著牙自己擔(dān)著將園子給修起來了……本宮,很高興……” “所以本宮找人查了查這是哪位高人給昭兒出的主意,沒想到,居然是你?!?/br> 雙林垂頭不語,心里卻升起了一線希望,先敲打震嚇,再示之以情——這是,還是要用他? 王皇后繼續(xù)道:“這次雖然你有私心,卻到底是從建園子出發(fā),那什么百茗園,萬策碑,遠塵草堂,既省錢,又有點意思,倒也歪打正著入了朝中文臣的眼,昭兒這次修園子雖然有小人作梗,仍是朝野得了不少好名聲,算你有功,但是……” 雙林知道這是要看自己表態(tài)了,連忙磕頭道:“小的對娘娘和太子殿下一片忠心,絕不敢再胡來了!” 王皇后輕笑了聲道:“你是個聰明人,忠誠又老實的奴才,宮里不缺,一波又一波的新內(nèi)侍選進宮里,慢慢調(diào)教,總有能用的,但是,要找個能干點事兒的,卻不容易,所以……你做的這些事情,本該直接杖斃也不過分的,本宮卻留著你,也是念著你之前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對你有惜才之意,你可明白?” 雙林伏身咬牙,忍著那一點恥辱,艱難回道:“小的必殫精竭慮,為殿下效死……” 王皇后聽到了他這話,終于有些滿意,說道:“有件事本宮一直謀劃多年,卻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如今不妨說與你知,也讓你先做個準備。本宮一直要找個合適的人,在宮外經(jīng)營些營生,不拘什么,能賺錢就好,這個人選,一不能與我王家明面上有所牽連,二不能對太子有關(guān)礙,只在宮外經(jīng)營賺錢,賺得越多越好,以為將來退步抽身之計。如今看來,你卻是在這上頭有些天分,本宮問你,你可愿意出宮,隱姓埋名,拿著五萬兩本錢,去為本宮經(jīng)營生計?” 第36章 柳暗花明 可以出宮!雙林心頭一跳!一種逃離生天的意外狂喜席卷了他的心靈,若還是前世心臟病患者,只怕已心臟病發(fā)也未可知,他低頭道:“小的愿意竭盡全力,為娘娘、殿下盡忠?!?/br> 王皇后輕笑了一聲道:“五萬兩銀子的本錢,你若盡了全力,便是時運不濟,賠了本,本宮也不教你描賠,但是若是居中取利,或是以為出了宮拿了錢便能海闊天空,你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本宮也有辦法將你抓回來。” 雙林道:“小的不敢?!?/br> 王皇后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此事極為機密,連太子這邊也不可透露,你可能保守秘密?” 雙林低頭道:“小的必當(dāng)嚴守機密?!?/br> 王皇后站了起來,款款走下座位,伸手親自扶起雙林含笑道:“你一貫是個嘴緊的,做事也十分周密,又是個機靈的,宮中其實埋沒你了,本宮是看好你的,也希望你能不負本宮的期望?!?/br> 雙林膝蓋早已麻木,雖然順著王皇后起了身,卻有些站不穩(wěn),因喜早已十分機靈的過來扶著他,雙林臉上擠出了個感恩戴德的笑容道:“娘娘厚德,小的永世不忘。” 王皇后道:“剩下的事情因喜會交代你,先下去吧?!?/br> 雙林低了頭,與因喜退出了西暖閣,因喜帶著他到了一側(cè)耳房里,從袖子里拿了根烏漆木簪子給他道:“這是京城大同錢莊的記認,憑此簪子可在國內(nèi)所有大同錢莊里通兌五萬兩銀票,提了后便在大同錢莊訂一個錢箱,每半年將自己經(jīng)營的營生及盈利等情況寫好折子放入錢箱內(nèi),自有人去提了看,待到營生都穩(wěn)當(dāng)了,若是有指令,便會有人拿了此簪子的另外一半來找你,你到時聽其令便是了,若是一直無人找你,你便專心經(jīng)營,只管將生意不斷做大便是?!?/br> 雙林接過那簪子低頭看,只見那簪子似是木質(zhì),十分堅硬,并不太起眼,只在簪頭嵌著一紋理獨特的木珠,簪身一側(cè)削平,簪背也雕著蓮花紋,想必是將來用于勘合之用,因喜低聲道:“好好做,宮外天地廣闊,任你施為,總比關(guān)在這宮里一輩子的好?!?/br> 雙林對因喜勉強笑道:“謝總管爺爺指點,卻不知我什么時候出宮合適?” 因喜道:“短期不會,你如今也還小了些,過些時日便天冷了,你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營生,等轉(zhuǎn)過年,開春便是選秀,娘娘的意思是定了太子妃后,如今太子身邊也少不得人,索性等太子大婚后,娘娘便會找個由頭發(fā)落你,到時候?qū)m里消了你的名,將你送出宮去,更名換姓,這些日子,你且好好想想能做甚么營生好了?!?/br> 雙林點頭道:“小的明白了,爺爺有什么指教的,也請多指教些。” 因喜嘆了口氣悄悄對他道:“實話吧,你這差使,娘娘不止派了你一人,只是都是不溫不火的,不然娘娘也不會打你的主意了,殿下身邊本來就缺人。你畢竟還是小了些,還凈了身,在外頭行走多有不便,若是再歷練幾年或是有合適的人帶帶你倒好,不過年少也有年少的好,你在宮里時日不算久,前朝認得你的人不多,將來出去幾年,長開了相貌變了,無人認得出你是太子身邊的,出宮也好安排,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平日里冷眼瞧著,你是個有出息的,興許就借著這機會成人了,這是娘娘的愛重,你莫要辜負了才好?!?/br> 雙林點頭,因喜笑道:“這差使你應(yīng)該也能猜到緣由,娘娘出身清貴,王家又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外戚不敢做大,但是殿下那邊將來總有用上錢的時候,安排你這樣的暗線,將來無論進退,都有好處……” 雙林道:“娘娘深謀遠慮,必是好的?!?/br> 因喜拍了拍他的頭,有些惆悵道:“莫要生了異心,你凈了身,在外頭掙再多的錢,也娶不了妻子,沒有子嗣后代,倒是跟著娘娘和太子一心成就大業(yè),來日才能光耀人前?!?/br> 雙林心下冷笑,知道這就是古往今來皇宮喜歡用權(quán)宦來制約朝臣的緣故了,他們總覺得太監(jiān)沒有后代,所求無非權(quán)錢二字,謀不了朝篡不了位,只能依附皇權(quán),因此雖然時常被人詬病,宦官依然擔(dān)當(dāng)了各朝各代權(quán)力漩渦中心的各種角色,用來制衡前朝。 不管怎么樣,雖然一時難以脫身,卻到底是不必在這宮里掙扎了,若是經(jīng)營得好,也不是沒有機會脫離被人控制的局面,他一邊思忖著,一邊和因喜告別,往東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