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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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些奇怪,暗自試了幾次,如專門趁了他值夜的時候半夜起夜說想要喝湯,又或者是還沒到用冰的時候,在書房開口要冰,偏偏奇了,他還真的去傳了來。 要不是身邊幾個貼身內(nèi)侍一貫待他忠心耿耿,尤其雪石待自己又分外赤誠,他幾乎要懷疑唯有雙林才是忠心一片了。他很好奇雙林一個新來之人,是怎么做到的,有次干脆直接問他,雙林只是抬眼十分困惑道:“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要什么,各宮自然是要奉承,小人只是如實傳話罷了,從前換不到,大概是真沒有,下邊人哪敢欺瞞殿下呢?!?/br> 再試探地假做無意問霧松冰原,霧松只是笑道:“ 霜林年紀小人緣好吧?”冰原則微微有些含酸道:“還不是占了長得好看嘴又甜的好處……”嘴甜?他可沒覺得傅雙林哪里嘴甜了,他在他面前可一直如同蚌殼一樣緊閉雙唇,不到不得已,絕不開口的樣子——所以,這究竟是個精干能仆,還是精于小人之道的佞臣? 楚昭面上沒說什么,卻使喚雙林的時候多了起來。這讓雙林微微有些不適,偶爾看到楚昭隱藏在高深莫測下的一點玩味目光,都有些悚然而驚,處事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起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具身子還小,處事卻如此成熟,落在人眼里不免生疑,但是宮廷里一步踏錯便有可能萬劫不復,他是一步不敢走錯的。 宮里關(guān)節(jié)眾多,辦事繁瑣,規(guī)矩也多,主子的要求卻未必都合規(guī)矩,所以辦事起來不容易。但并非毫無辦法,譬如太子說忽然說想要蘇合紙,內(nèi)庫沒有,卻有人能出宮,他使了錢請人悄悄從宮外買來先墊上,再和內(nèi)庫太監(jiān)說了自己先墊下,仍是記在內(nèi)庫賬上,下月進了這種紙,再扣掉些,價格上自然有差別,但內(nèi)庫管的太監(jiān)既在太子面前得了好名聲,也得了實惠的好處,自然辦得就快。從前雪石不愿意討好下人,只知道借太子之勢,旁人當然不買賬,而霧松冰原到底年輕,又一貫打著王皇后和太子近侍的旗號,一般人也不敢收他們的錢,辦事自然都是公事公辦,太子殿下要這個紙?當然要辦!下個月采辦的時候給你買回來!至于下個月太子殿下還用不用,那就不管了。雙林新來位卑,卻在關(guān)節(jié)通融上深諳小人之道,該給人留余地就給人留余地,又不攬功,眾人自然覺得他識趣知機,這也是小人生存之道,只是這些暗地里不合規(guī)矩的道道,卻是不能和高高在上的主子們說的。上位者只看結(jié)果,他就給出結(jié)果。 再說元狩帝,懲戒了太子身邊人,少不得又有些眼皮子淺的人心里嘀咕東宮和太子是否失了圣眷,然而元狩帝似乎真的舍不得中宮東宮受一點委屈,立刻又給了一個甜棗——明年是王皇后四十千秋,敕命太子殿下主持在皇宮西面景明園的基礎(chǔ)上重修清頤園,為王皇后四十千秋壽辰做準備,上諭發(fā)下,戶部不敢輕慢,立刻便支了十萬兩白銀到了工部準備建造事宜。 敕命一出,前朝后宮又是震動不已,一則太后尚在,前年才過了六十整壽,也不過是大赦天下,在慶春園建了個報恩佛塔罷了,如今卻給王皇后千秋這般興師動眾,傳說中的皇帝與太后不和,似乎已經(jīng)明晃晃擺在了面上;二則這卻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領(lǐng)了正經(jīng)差使,雖然聽起來簡單,卻是太子開始當差的第一步,皇子領(lǐng)了差使,手下自然會有人有錢使喚,這就是收攏人手,鍛煉才能的第一步,也是朝堂上下觀察未來天子的開始,修園子這事自有工部和內(nèi)造苑領(lǐng)著,出不了什么大錯,事雖不大,卻頗有藏掖之處,又討巧又有油水,只能說是陛下送給太子殿下的歷練機會。 楚昭接了旨,當日便去了工部商量了一番,粗粗定了個章程,先布置最緊要的畫圖樣、采石、征匠等事,足足忙了一日,晚上回來和太子賓客商量了一番,第二日又親帶著工部和內(nèi)造苑的大臣們?nèi)嵉靥た绷艘环瑘@子,粗圈了地方,少不得又說了些蓋造采辦之事,又是直到深夜才回了東宮,卻又命人找了從前修園子的圖紙和一些名園的風物地理書來要看,連飯也沒好好吃,只忙著看圖,只讓伺候的人也忙了個腳不點地。第三日便是休沐,楚昭一大早起了,卻是點了雙林伺候,出了宮往慶安侯府去了,這倒也是應(yīng)有之意,這園子是為皇后建的,慶安侯為王皇后胞兄,侯府這邊少不得也要鼎力相助。 雙林還是第一次到慶安侯府,才進門便看到個年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面方耳大,沿鬢短胡,一身湖綠硬紗袍,上來便拜,楚昭忙叫人扶了不許他行禮,笑道:“今兒是來請教舅舅,莫要行國禮,只敘家禮?!?/br> 慶安侯卻一臉不安,小心謹慎地迎了楚昭進去,卻是請了不少清客相公來商量蓋園子的事,少不得薦了好幾個江南園林的大家來制圖,又說了一番陛下和王皇后的喜好,一一籌畫起造,說了半日,才散了去,慶安侯親自陪著吃了酒席,安排了一處院子給楚昭歇息。 雙林替楚昭才寬了大衣裳和靴子,靠在貴妃榻上時,卻見簾子一挑,一個著一身蟹殼青袍子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相貌清俊,眉目舒展,眼角綿長,長得和王皇后頗為十分相似,只是眉目比王皇后的內(nèi)斂靜婉不同,要多了一分少年意氣。他嘴角含笑道:“事兒都給你辦好了,緊趕慢趕才趕回來見你,早上還被我娘說了一通說我總往外跑,該怎么賞我?”語調(diào)親昵而輕快,顯然和楚昭十分熟識。 楚昭笑了下也并沒有起身,只欠了身子笑道:“誰知道你又忙著自己的什么事了,只拿著我做幌子擋著呢?!币贿厡﹄p林道:“去拿我從宮里帶出來的那包茶來給世子爺?!痹瓉硎菓c安侯的世子王藻,雙林連忙遵命去拿茶葉,王藻就坐到了楚昭對面,也斜靠著榻上大迎枕上,并不拘禮,楚昭和他低聲說笑,聲音也十分親昵,和一向在宮中那謙遜克制不同,姿態(tài)放松,笑容自然——直到這時,雙林才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的太子在宮外似乎才輕松了點。 兩人說了一會兒造園子的事情,王藻笑道:“聽說慈安宮那邊得了消息,連日發(fā)落了好幾個奴才?” 楚昭臉上笑容一收,顯然不想提宮里的事,只淡淡道:“上次叫你找的那參可找了?” 王藻道:“找了幾支,都不太好,不過年輕人,哪里就用參那么快?雪石還是不好么?依我說不如燕窩慢慢吃上一段時間倒好。” 楚昭道:“前兒我惹了父皇不快,父皇把我身邊的人都打了,他原本身上就病著,這下更不太好,太醫(yī)說了他元氣太弱,燕窩一直吃著的,并不見好?!?/br> 王藻嘆道:“他從前嬌生慣養(yǎng)的,哪里受得這種苦,依我說你多帶他出宮走走散散心開解開解才好,老在宮里窩著身子哪里能好?” 楚昭笑了笑,王藻又道:“他如今和從前地位不同,你一味寵著他,其實對他并不好,從前大家都還小沒什么,如今你都已出閣講學,一國儲君,若是為他好,倒是不好一味端著他,倒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下人為了討好上頭那些拱火離間嫁禍的手段……你又不可能時時看著他?!?/br> 楚昭沉默了一會兒道:“母后勸過我,我會注意……”說完忽然看了雙林一眼,雙林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甚么都沒聽見,一如既往的毫無瑕疵,不知為何他心里微微起了一點心虛,之后又是一點厭惡,說不清楚是厭惡這滑不留手似乎讓人掌握不住的內(nèi)侍,還是厭惡自己這一點手段。重用傅雙林,除了這人確實用得順手以外,初衷的確是為了讓這人替雪石擋一擋這宮中的風刀霜劍。雪石的確太引人注目了,霧松和冰原都是早就在自己身邊的,突然寵起來太奇怪,唯有這人同是母后賜下,又為人圓滑聰明,多偏重一些并不突兀,但是這人畢竟比雪石還小許多,雖然奴才為主子做什么那都是理所應(yīng)當?shù)?,他卻總是為了自己那點私心而有些心虛。 將來總不會虧待他就是了,楚昭默默地心里想著。 第31章 修園受挫 楚昭正出神的時候,王藻又道:“你出宮太少,如今當了差,不妨借著差使多結(jié)交些人,宮里幾位王爺和皇子可都常出宮的,不說別的,單說福王,如今可是風流名聲在外,整日里宮外跑得歡呢,開春的時候設(shè)的櫻桃宴,專門宴請了文人sao士,聽說席上的時鮮櫻桃如珠似玉堆成小山,京城里略有些名氣的教坊歌姬也都請到了,寫的詩立時便譜成新曲唱了,直到現(xiàn)在還有人提。前兒又設(shè)了個魚翅羹宴的,聽說奢侈得過分,用的火腿和雞鴨熬汁做的魚翅羹,這次請的倒多是勛貴門第的公子哥兒們,聽說宴上斗富得有些厲害。雖然御史臺有些話說,但是到底礙于他是先帝那支的,陛下雖然一貫崇尚簡樸,有些不喜,敲打了幾家斗富得厲害的,卻也不好很管他的……” 楚昭蹙眉想了下道:“無非是自污罷了,他身份敏感尷尬,但是后頭到底有著洛家,誰知道真假呢?!?/br> 王藻道:“他畢竟是先帝的子嗣,本來也沒什么機會,若是個聰明的,也該如此,只怕洛家不肯讓他置身事外,聽說如今也正暗地相看王妃,他比你年紀還長些,這次選秀,應(yīng)該也會給他安排王妃了,你也上上心,有沒有心悅的閨秀,和娘娘也說一聲讓娘娘也有個數(shù),生兒育女,綿延子嗣,乃是皇家的大任,你選個喜歡的,早得貴子才好?!?/br> 楚昭漫不經(jīng)心道:“父皇母后一貫英明,自會選個好的……” 王藻笑了下道:“你小我兩歲,這男女之事輕忽不得,這宮里不知多少人要在這上頭算計,只怕你被人算計了去,迷上哪個沒什么臂助的,荒廢了大事……” 楚昭哼了聲道:“你放心便是了。”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眼看宮門要落匙了,楚昭才回了宮,晚上便讓雙林拿了參去給小廚房叫給雪石做藥膳,又吩咐了些事才歇下了。 接下來楚昭忙得昏天黑地,幾個貼身的內(nèi)侍也跟著忙起來。 隨著東宮的如日中天,雙林得了楚昭重用,在宮里也開始得了不少體面,便是東宮諸內(nèi)侍,漸漸連雪石也似乎沒他有面子,連東宮的官屬都開始認得太子身邊這一個分外得用的小內(nèi)侍了。 虧得他雖然如此,卻比從前更謙虛謹慎許多,人緣又是一貫的注意處理,否則只怕也要如雪石一樣成為別人的眼中砂了。 這日元狩帝不知什么事召了幾位皇子都去了承平殿說話,雙林跟著楚昭到了殿外,楚昭卻想起昨兒拿了份園子的圖紙,在上頭批了些字,要交代東宮詹事的,因著昨兒寫的時候是雙林伺候著的,又兼雙林口齒清楚,便點了雙林回去交代一番,雙林回去將那圖紙交給詹事后,又接了另外一份急書道是要早些給太子呈閱的,便又回到了前殿那兒。 走到前殿要路過御花園,雙林遠遠卻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瑞王楚霄和福王楚旼,他們兩人身邊并沒有人伺候,只遠遠站在一株樹下,濃蔭甚密,樹枝掩映下,楚霄一身齊整藍色王服,袍袖端整,連墜下的玉佩仿佛都一絲不茍,楚旼卻只是懶懶斜靠著欄桿,一身鮮紅王服,明明是正兒八經(jīng)覲見陛下的正裝,寬寬的袖子窄窄的腰,在袍袖領(lǐng)裾之間都有著一種風流之意,他長開了許多,眉揚目挑之時顯得十分端麗,正是不辨雌雄的少年時候,唇角噙著冷笑,連那一點酒渦都仿佛盛滿了諷刺,不知在和楚霄說些什么,雙林仍牢牢記得數(shù)年前伺候三皇子之時見過的兩人的決裂,心下一動,繞了繞路遠遠繞開,才走了幾步便幾乎撞上了一名侍衛(wèi)。 他嚇了一跳,侍衛(wèi)笑了聲道:“傅小公公這是辦差去了?” 雙林抬眼看到那侍衛(wèi)一身銀白色豹韜衛(wèi)的侍衛(wèi)服,眉目英挺,眼看著面熟,想了下才想起是叫裴柏年的,裴家也是世家勛爵。天子四衛(wèi)里,鷹揚衛(wèi)大多為各地軍中選派精英,而虎賁衛(wèi)則是京中選拔平民出身武藝高強的,也有武舉出身的,唯有豹韜衛(wèi)和千牛衛(wèi)多是從世家勛爵子弟中選拔出英俊挺拔的子弟在御前守衛(wèi),若能入了陛下的眼,多半前途無量的,這裴柏年年紀雖輕,卻頗為出挑,雙林聽說他有一手百步穿楊的好箭法曾得過陛下嘉許的。他伺候楚昭在御前出入時,時不時見到,也算是認得。 雙林便笑道:“原來是裴侍衛(wèi),這是往哪里去?” 裴柏年道:“我才輪值當班,前一班的侍衛(wèi)說福王殿下適才交代要個步輦,如今步輦已傳來,叫我過來找福王殿下回稟一聲,我走了這一路卻沒見到伺候福王的內(nèi)侍,你可見著了?” 雙林遲疑了一會兒,看裴柏年英氣勃勃的臉上都是汗,當差十分認真,低聲道:“福王殿下在前頭回廊樹下和瑞王殿下說話,我看他們身邊都沒有伺候的人……要不你還是等等吧?”他特別強調(diào)了下身邊沒有伺候的人,若是一般的內(nèi)侍聽到這話大概都明白過來了,親王身邊怎么會沒有伺候的人,自然是親王摒退的,那多半是要說些私密事,一般人不會平白無故撞上去。 裴柏年大概才當侍衛(wèi)沒多久,直來直往慣了,卻沒聽出雙林的言下之意,只笑道:“那正好,我趕緊過去完了差使?!?/br> 雙林啞然,看著他走了兩步,年輕的侍衛(wèi)在陽光下看著英挺明朗,前程大好,心下微微躊躇,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是最后還是出言說了句:“裴侍衛(wèi)。” 裴柏年停下來轉(zhuǎn)頭揚了揚眉,他們這些年輕侍衛(wèi)出身貴族高門,自然都是有著一股傲氣,卻因為家教,對宮里的內(nèi)侍也都并不敢露出輕視之意,雙林道:“您傳話的時候謹慎些,莫要舉動太大驚了主子們,若是看到主子們在說話,還是先莫要近前的好?!?/br> 裴柏年笑得露出白牙:“知道了,有勞小公公提醒。” 雙林看他輕快的腳步往前走去,想了下福王瑞王如今也都大了,想必自有分寸,應(yīng)該不會和從前一樣出言無忌了,便也自己回到奏事殿那兒完了差使不提。 此事也不過是個小小插曲,雙林很快也忘記了此事,他在宮里一貫不多管閑事,卻也能遇上事能幫就幫一把為自己留后路,所以人緣一貫好。 十幾日后,雙林在御花園里走著,卻忽然被裴柏年扯了下避到了一處花木濃蔭處,他有些意外看著裴柏年對著他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小公公,這幾天你小心點兒,莫要去賭錢,上頭有風聲奉了嚴旨要查。”笑容和從前那守禮客氣已是大不同。 雙林一愣,只來得及說了句:“我不賭錢的?!?/br> 裴柏年仍是滿面笑容拍了他的肩膀道:“不賭就好,就提醒你一聲莫要聲張了,上次謝謝你的提醒。”一邊匆匆看了下天色拱了拱手拿了挎刀轉(zhuǎn)身走了。 雙林看了裴柏年走遠,才有些回過神來——這是,那天果然遇到事了?他皺了眉,然而卻也知道此事不當問,看裴柏年的笑容輕松,大概是沒撞破什么,避開了,雙林回了東宮,卻看到上下都屏息靜氣的,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們都一片肅然,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一向這種時候就是太子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忙也放輕了腳步往太子書房走去,他剛辦了個差使回來卻是要回話的,這種時候就要小心不要觸到殿下的霉頭了。 楚昭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很少發(fā)怒懲戒下人,但一旦發(fā)作,多半是直接將犯了錯的內(nèi)侍宮女直接送回內(nèi)務(wù)司,不再使用,更何況上頭還有陛下和皇后盯著,東宮伺候的人哪個敢不經(jīng)心。雙林才走到書房外,看到宮女常樂正端了茶杯出來,看到雙林,悄悄做了個阻止的動作。 他意會,連忙虛著作揖表示感謝,一邊斂聲屏氣,悄悄站在簾下候著,果然聽到里頭楚昭在說話:“前頭接旨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撥了多少多少銀子,如今園子樣樣都已動起來了,那么多民伕每天都要吃,樣樣材料都等著支銀子,戶部這邊倒喊起窮來了!一連去了幾次戶部,都說哪里忽然旱災哪里又鬧了蝗災都支了銀子去,實在沒銀子,讓孤等著秋稅收上來或許就有了,當孤不知道呢,秋稅收上來立時便要給兵部那邊支去一大塊,還有年年治河的銀子……這樣拖下去,母后千秋前,怎么可能建得起來園子?從前父皇說為君者一不小心就要被臣子轄制,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饒是父皇這樣的,仍是時不時氣上幾場。”聲音壓抑憤怒,顯見得是真的動了怒。 里頭雪石安慰他道:“這畢竟是有陛下下旨要建的,戶部那邊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有抗旨的心,怕是洛家那頭在作?!蝗绾捅菹抡f說,讓陛下給戶部下個口諭,他們定會屁滾尿流支了銀子來?!?/br> 楚昭半日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父皇將此事交由我總管,我若遇到難處便去找父皇,那成什么了。今兒和東宮長史清客都商議過,道是此事如今最好也是先放著,東宮與中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修不成園子,此事也非我監(jiān)管的責任,實是戶部拿不出銀子,大不了停工,若是驚動父皇下旨,到時候無端招了言官進諫,讓父皇背上了為皇后娘娘修園子誤了社稷大事的昏聵名聲,反是得不償失。舅舅那邊倒是勸我和母后商議,再看一陣子,若是確實戶部無銀,不如勸母后主動提出停了修園子,賑災國事為上,反能賺個大義仁慈的賢后美名。” 雪石道:“這聽著倒也沒錯,如今受制于人,我平日看著娘娘也并不在意這些,陛下有修園子的心已好了,畢竟還是國事社稷為重,想必娘娘也會體諒你的。將來……你想怎么孝敬不成?” 楚昭久久不言,過了一會兒忽然聲音微微提高了些問:“外頭是誰?” 雙林連忙整了衣服進去行禮道:“小的辦差回來,給殿下回話?!彼南碌挂膊粦?,仍是答得清楚,一則楚昭一貫不隨意遷怒下人,二則他并沒有吩咐清場,下人有事回稟,看到主子不得空,在外頭候著很正常,果然楚昭沒說什么,只是問了他兩句,便打發(fā)他下去不提。 第32章 抓賭 太子心情不好,東宮上下也都處于低氣壓中,霧松、冰原、雪石幾個大點的內(nèi)侍們少不得整飭了一番小內(nèi)侍,不許出錯省得沖了主子的眼兒。雙林看到霧松教導小內(nèi)侍們,心中一動,想起裴柏年說的抓賭的話來,便給霧松、冰原提醒道:“殿下心情不好,既是要提點大家,不若趁這機會戒飭一番東宮上下,給小內(nèi)侍們都提提神,我冷眼瞧著一些小內(nèi)侍沒差使的時候喜歡去前頭奏事房后頭那一溜耳房里去耍錢看賭的,倒不如趁這些日子整宮務(wù)的名頭,將這口子給堵上了?!?/br> 他一提冰原也想起來了,立了眉毛道:“可不是!聽說常常看得落匙了都還舍不得回來,還有些白日里沒差事的都在那里廝混,簡直不成樣子!我碰到一次便罵一次,只是不聽!正該好好整整!” 霧松有些遲疑道:“咱們東宮里斗葉擲骰,放頭開局那是定然沒有的,奏事房那邊賭的我知道,是前頭的老資格的公公做頭家,聽說后頭還孝敬了不少掌印太監(jiān)的,宮里雖說明著禁賭,其實哪里沒有玩的,上夜的玩玩骰子斗牌醒神的多了,連那些侍衛(wèi)們都有在賭的,只不誤了差使便好,都是瞞上不瞞下的。咱們這邊不許人去,會不會得罪了那邊管事的老公公們,擋了別人的財路,說不給他們情面,再說我們這邊的小內(nèi)侍我也略知道些,都是些小雜役,沒幾個錢,都是去看熱鬧的多,若是正經(jīng)當件事兒來抓,倒讓別的宮看了笑話說我們不老成,還落了埋怨?!?/br> 雙林緩緩道:“錢的事小,就怕看人耍錢也看上火了,免不了有些小打小鬧,借貸些佩環(huán)衣裳做本錢,若是沒了少不得要打偷盜的主意,如今旁人都盯著東宮找錯兒,哪些拎不清的小內(nèi)侍輸了錢被人哄了把柄去,到時候倒是惹出大簍子來,倒不如趁這幾日把這口子先堵上再說,依我看也不必明著說不許賭,只借著主子如今心情不好各處要緊著頭皮當差的名頭,讓各處內(nèi)侍哪怕不當班也不許出東宮,無差使的一律不許隨意出東宮,等過了這陣子,那邊也習慣咱們這邊的人不去耍錢了,再找個時間慢慢禁了的好?!?/br> 冰原笑著捏雙林的腮幫子笑道:“你說他這年紀小小,心眼子是怎么長的?平日里不言不語,心里卻是七竅玲瓏的,想事情倒是周密。”一邊又轉(zhuǎn)頭對霧松道:“咱們這邊娘娘信重,沒放掌印的大公公,內(nèi)務(wù)都是咱們提點著,平日里原該比別處更小心謹慎些的,緊著門戶,嚴查進出,倒是應(yīng)該的。” 霧松點頭道:“也成,我一會兒和雪石也說一下?!比缃駯|宮三個內(nèi)侍,霧松、冰原和雪石都是七品的,平日里大多各司其職,只一些大事才商量著辦。 冰原冷嗤了聲:“他一心只在殿下身上,這些雜務(wù)什么時候管過,你只管拎了各處當頭的內(nèi)侍來戒飭一番,再敲打一番那些常去看耍錢心癢癢的,叫他們收了心才是?!?/br> 霧松點了點頭,竟是傳齊了東宮各處管事的來,戒飭了一番,正顏厲色說了一番狠話道:“如今主子心里不痛快,到時候若是要個什么,辦什么差使,人不在,碰到了楣頭上被發(fā)回去,可別怪我們沒事先提醒了,這宮里上下,東宮里退回去的,還能當什么好差使?還記得年初陛下專門派了人來訓誡打板子那一回么?這些個月來主子們忙,沒空和你們計較,許是大家又忘了!各處松懈得不行!竟是緊了皮子,好好把這段時間的差使當好了,再有分外之事,一概不饒!”一邊又叫了各處看門的來,強調(diào)了一番進出盤查的規(guī)矩。 一番整飭后,東宮上下果然一片肅然危整,人人當差斂聲屏氣,都分外經(jīng)心,才吩咐了兩日,果然宮里便出了事,福王親自帶了侍衛(wèi)宮里抓賭,整飭宮務(wù),一氣兒抓了好些個聚眾賭錢的內(nèi)侍,這次和別次不同,連一旁觀賭的內(nèi)侍也抓了不少,足足抓了好幾十號人,此事報到御前,元狩帝雷霆震怒,吩咐從嚴處置,照宮里定的規(guī)矩,凡參賭的,枷號三個月,重責四十板子,開局的頭人,枷號板子后,發(fā)皇陵當差一年,今后再有犯賭的,一律斬監(jiān)侯。 這次抓賭在宮里牽連甚廣,連乾清宮里的御前太監(jiān)都抓了好幾個,而自三公主出事后,王皇后緊閉坤和宮,基本不問宮務(wù),也管束著坤和宮甚緊,因此這次坤和宮和東宮竟然一絲牽連也無,知道此事后,王皇后專門派了因喜過來賞了楚昭身邊幾個有品級的內(nèi)侍宮人,霧松事后連呼僥幸,拿了賞銀和冰原、雙林道:“真真兒是雙林這次提醒得好,要不這次可真沒臉了?!?/br> 冰原悄悄道:“心里高興就好了,莫要帶出幌子來,依我看,殿下知道福王抓賭這事兒,心情更不好了,今兒寫字,一連十幾張都涂了不要?!?/br> 霧松嘆道:“福王出面抓賭,差使辦得漂漂亮亮的,這次可大大露了臉,殿下這些日子修園子一點進展都沒有,心里自然是難過。” 冰原冷笑:“這差使好當,抓的都是咱們這些無根之人,便是得罪也得罪不了多少人,咱們殿下那差使若是換了他來,只怕更是束手無策。這差使的由來我聽說了,就是慈安宮那邊派了人去和陛下說這些日zigong里各處松懈,有人聚賭,薦了福王領(lǐng)了侍衛(wèi)去抓賭,陛下雖然和那邊一向不來往,但到底是親母,又是太后之尊,她開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應(yīng)了,福王雷厲風行的當夜便抓了許多現(xiàn)行……這事辦出來,本該統(tǒng)領(lǐng)宮務(wù)的皇后娘娘可就沒臉了,只是娘娘如今哪里在乎這些……” 霧松嘆氣道:“也不知娘娘幾時能轉(zhuǎn)過這個彎來,這次抓賭還罷了,將來呢?鳳印雖然在娘娘手里抓著,陛下也仿佛偏袒著娘娘,但也經(jīng)不起這人天長地久的算計啊……” 雙林一旁聽著心里也犯疑,聽起來這差使十分突然,身為普通侍衛(wèi)的裴柏年,又是怎么知道最近要抓賭的?不得不說這次抓賭的確是洛太后出的一招妙棋,連帶人抓賭的人選都選得十分巧妙而有分寸,選天和帝這一脈的福王來出頭,不選洛貴妃所出的瑞王,福王雖然地位有些敏感,明面上卻是與儲位無關(guān)了,一向又有個風流的名聲在外,位貴卻無實權(quán),差使辦得如何,都不會觸動帝王那根脆弱的權(quán)力神經(jīng)??梢哉f洛太后雖然和次子不合,卻不愧在這宮里浸yin多年,深知權(quán)力運作之真味,王皇后與元狩帝冷戰(zhàn),不理宮務(wù),洛太后這一舉動,一是向內(nèi)外昭示了自己皇太后的權(quán)力和地位,二則不動聲色的黑了名義上仍統(tǒng)管內(nèi)宮的王皇后一把,宮里聚賭松懈,王皇后必是有責任的,雖然是小事,但是霧松說得對,積毀銷金,千里長堤,也能毀于蟻xue。不由微微有些替楚昭擔憂起來,他如今畢竟是在楚昭這條船上,豈有不憂心的。 晚上雙林上夜,入夜后雙林看著楚昭果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后來干脆坐起來坐在床上,雙林沒法子只得過去輕輕問道:“殿下是要喝水么?”一邊便要去點燈。 楚昭搖了搖頭阻止他點燈道:“不必點燈,我坐一會子,你把窗子開一開透透氣,我覺得有些悶?!?/br> 雙林過去將窗子支起來,看到如霜月光涌了進來,轉(zhuǎn)過臉看到楚昭呆呆看著月光不語,只好默默的去倒了杯茶遞過去給楚昭,楚昭果然還是接了過去,喝了兩口,抬眼看了看他,問他:“聽霧松說,這次抓賭咱們東宮沒牽連到,你居功甚偉?” 雙林忙低了頭道:“不敢當,只是提了一提,整飭宮務(wù)還是幾位哥哥做主?!?/br> 楚昭將杯子輕輕放在他手里的擱板里,修長的手指月光下透著蒼白:“冰原那利害嘴巴,也從來不說你不好,你也算是個有辦法的了,論年紀你最小,論心思只怕他們幾個加起來都不如你。” 雙林聽這話頭也不知是褒是貶,只低了頭不語,楚昭又問他:“你既是個能干的,我且問你,修園子這事,你怎么看?” 雙林遲疑了一陣道:“若要穩(wěn)妥的,自然是和東宮諸位大人說的那樣,按兵不動靜觀其變,讓皇后娘娘主動上書,進言暫緩修園子最為上策?!?/br> 楚昭冷笑了聲語聲有些澀然道:“這園子一停工,就沒可能再修得起來了,前期損失的銀子,那都白扔了。再說……母后這賢后做得還少么?這些年來,她擋在我面前遮風擋雨……如今多少人算計著她,連個生日都過不好,孤貴為一國太子,卻被人綁手綁腳的,倒還要讓母后繼續(xù)做這個大仁大義的賢后,來為孤鋪路……”他忽然不再說話,轉(zhuǎn)頭去看窗外。 雙林抬眼看他,看到他轉(zhuǎn)了頭,月光下他披著頭發(fā),微闔著眼,睫毛低垂,眉目間倦怠之意甚濃,神情憔悴,這難得的軟弱之態(tài)讓雙林心一跳,忘記了他們之間那鴻溝一般的距離,忽然覺得這不過是個過早擔上了責任的孩子,憐意頓生,不由自主說道:“其實小的有點淺見……” 楚昭神色漠然,轉(zhuǎn)頭看了看雙林,顯然也并不相信自幼就進宮的雙林能有什么好辦法,但仍是抬了抬下巴淡淡道:“說來聽聽?!?/br> 第33章 進言 工程資金不足,這是后世房地產(chǎn)常有的事情,而大部分的房地產(chǎn)公司做的都是先把沒建起來的房子賣出去,把錢拿回來然后繼續(xù)建設(shè),邊建邊賣。若是景點,還可以先將景點門票都給承包出去了。如今這是皇家園林,當然不能賣,但是卻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不過這些辦法在古代正統(tǒng)看來,必然是有些旁門左道,不太上得了臺面,因此雙林之前也一直沉默。 只是這樣的深夜里,前世今生一直淡漠寡欲的雙林,卻被楚昭的神情給觸動了。 他低聲道:“上次陪殿下去安樂侯府,小的在外頭候著無聊聽下人議論,聽說他家的園子,每年只靠花兒香料,還有園子里養(yǎng)的魚啊鳥啊,也能換上幾千兩銀子?!?/br> 楚昭聽他說這個,忍不住笑了笑道:“真是孩子話,莫說如今園子還沒建成,就算建起來了,就靠這些出產(chǎn),得多少年才夠修園子的錢呢,你是不知道修個園子要多少錢呢?!彼m有些失望,卻本來也沒寄多大期望,因此語聲也并沒怎么責怪。 雙林便接著道:“小的只是想著,既然將來這園子是有產(chǎn)出的,那能不能想辦法預先支了這些產(chǎn)出來,譬如這些產(chǎn)出,將來必是內(nèi)務(wù)府管著的,且少不了都是內(nèi)務(wù)府里在主子面前有些臉面的總領(lǐng)太監(jiān)們分片兒包著,我聽說御花園里,內(nèi)務(wù)府那邊也是讓各位總管公公們領(lǐng)了差使回去,一總兒一年交產(chǎn)出的,若是能先和內(nèi)務(wù)府那邊先將這園子的差使都給分給諸位總管,或是管湖水船舶的,或是管鳥魚蟲獸的,或是管花柳樹竹的,或是管獵場的,都讓他們先預支出或是三年或是五年的包銀來,等以后園子修起來了,差使仍是他們領(lǐng)著,銀子就不必交了……” 楚昭開始聽著還覺得好笑,后來聽著卻也漸漸斂了笑容,沉思起來,雙林看他神色,繼續(xù)道:“我還聽說新園子隔著湖水那一邊,便是接著京師北郊街,沿街那邊修的是商鋪……這商鋪將來定是興盛得很的,畢竟隔著河便能看到皇家御園呢,是不是也能先按著圖紙先租出去,先預收或三年或五年的租金……” 楚昭沉思了一會兒,抬眼看雙林道:“繼續(xù)說,有什么想法都說說?!?/br> 雙林道:“還有園子里前兒我瞧著將來必是要建皇家寺廟或是庵堂的,小的聽說外頭香火盛的大寺廟,那和尚可富得很,又不用上稅的,若是陛下沒說哪家寺廟進駐,不若殿下在京里幾家有能耐可能進園的寺廟庵堂都放放風聲,看看哪家主持有可能的,先預支些供奉……讓他們孝敬孝敬娘娘,自己拿出錢來……” 楚昭失笑道:“連和尚尼姑的油水你都想揩……”看了眼雙林,神態(tài)輕松了許多,催促他道:“繼續(xù)說,還有什么?” 雙林道:“小的去寺廟耍過,看到那上頭香客們捐的香火錢,都有刻字在碑上的,小的便想著,這園子里各處匾額上將來總要題字的,若是滿朝文武誰捐了錢便能題字在上頭,豈不是大大有臉面的事情,定然許多人愿意捐錢修園子……” 楚昭搖頭道:“這斷然不可,稍有些風骨的大臣決不會這么做,父皇母后也不會同意的……”雙林早知道古代文臣極重面子,絕不可能,他卻是故意這么說,露出思慮不周眼皮子淺的短處,以免給楚昭留下自己過于深謀遠慮的印象。他笑著接下去道:“那要不和那寺廟里頭的碑林、題詩壁一樣,也建一處建言碑林,上頭刻的都是天下讀書人覺得對治國牧民的良策或是給娘娘賀壽的詩詞,但凡文人sao客們,誰想要將自己的文字刻在碑林的,便要交上十兩的工錢,再讓大學士們把把關(guān),這積少成多,也能賺上不少,我看那些讀書人若是想到自己寫的文章放在皇家園林里,能讓朝廷百官觀賞,甚至有可能有照一日入了御眼,得了賞識,一飛沖天,這銀子肯定一點都不會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