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李宸心中暗嘆一聲,回來得可真是時候,她要做的事情一件都還沒做完呢。她臉上掛著笑容,微微點頭,“也好?!?/br> 于是,公主和駙馬雙雙出了悟云大師的院子,李敬業(yè)見狀,正想跟上,忽然卻被悟云大師喊住了。 “將軍,請留步?!?/br> 李敬業(yè)回頭,看向那個氣質跟佛祖跟前的白蓮花一般的悟云和尚。 悟云笑道:“駙馬與公主許久不見,定有許多話要說,將軍何必前去折磨自個兒,不如便在此與和尚下一局棋如何?” 李敬業(yè):“……” 這個死和尚,怎么就這么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第132章 :翻手為云(五) 悟云迎著李敬業(yè)的視線,微微笑了笑,話中有話:“既然求而不得,何必強求?將軍胸有溝壑,倘若走出迷局,定然海闊天空?!?/br> 如果悟云大師這番話是對宋璟說的,那么即使宋璟心有不贊同,也會跟大師客客氣氣的,將一番拒絕的話也會說得春風化雨。誰都曉得,駙馬并非是對誰都是一根棒槌,他對這些出家之人,向來敬重??上Т髱熑缃駥ι系氖菍④姴皇邱€馬。 將軍大概是從小便在長安貴族圈中長大,這些方士和貴族女子之間的風流韻事時有耳聞。尤其是當年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的事情人盡皆知,后來辯機和尚被太宗腰斬,而高陽公主因此對父親懷恨在心,即便是父親太宗駕崩的時候,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就算李敬業(yè)沒有生在那個時候,但這也算是在他幼時聽得最多的貴族丑聞之一了,因此在將軍看來,所謂的感業(yè)寺也好,靈隱寺也罷,那金燦燦的招牌不過只是一層遮丑布罷了,因此他對悟云大師也沒什么好感。 于是將軍冷瞥了大師一眼,淡聲說道:“不勞大師費心?!?/br> 大師好脾氣,聽了將軍的冷言冷語,依舊還是一點火氣也沒有,“將軍此番前去討伐吐蕃,前途兇險,可有什么話想要交代,和尚雖然不才,但若將軍需要我為您奔走,在所不辭。” 李敬業(yè)這回倒是有些詫異了,天子腳下,圣人信奉的是三清,皇后殿下卻是對佛祖更加信賴,靈隱寺名聲雖不如感業(yè)寺,但進來幾年也名聲鵲起。感業(yè)寺因為當年的皇后殿下曾在那里待過,皇后殿下感念師太當年的照顧之恩,而靈隱寺最近幾年好似是因為方丈氣質太出塵,惹來了不少女香客。 李將軍覺得自己也不能心思齷齪到隨便懷疑大師如何,但他好端端的一個靈隱寺方丈,怎么忽然就這么好心要替他奔走? 別說什么佛祖慈悲,世上多苦多難的人多了去,也沒見佛祖去渡他們。 悟云迎著李敬業(yè)探究的視線,十分淡定,雙手合十地說道:“阿彌陀佛,和尚早些年在各地游歷,也識得一些江湖朋友?!?/br> 李敬業(yè)沉吟了半晌,然后想明白了。這個看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和尚也是永昌公主的人,她到底是隱藏了多少事情不為外人道? 而此時悟云又適時說道:“公主說,不論將軍如何決定,外出打仗便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靈隱寺理當為將軍打開方便之門?!?/br> 李敬業(yè)有些復雜地笑了笑,說道:“敬業(yè)感謝公主賞識,可公主的心很大?!?/br> 悟云微微一笑,將世外高人的范兒端了起來,“男兒志在四方,即便是和尚一個出家之人,也想為這天下蒼生奔走,將軍有心要做一番事業(yè),何必拘泥于世俗?” 大師身在佛門,心懷慈悲,開口閉口都是天下蒼生??稍诶铄愤@里,她何曾有要將自己擺到這樣一個高度的想法,對她來說,扯這些有的沒的蒼生大義,過于虛無了??蛇@些話對李敬業(yè)這些從小就接受以天下為己任的人來說,就特別受用。 大概是李敬業(yè)這些年來的成就都是李宸在背后推波助瀾,在他心中,李宸的地位與旁人分外不同。 生為男兒,他還是一名武將,又怎會沒有征戰(zhàn)沙場,安邦定國的志向? 他一直以來不愿意娶妻,一則是自己會錯意,二則是他長年累月在邊關,長安城中只有一個阿妹,他總擔心未出嫁的阿妹在英國公府會受委屈,因此也沒有成家的念頭。 等到明白自己真正心意的時候,倒也是在李宸出降之后。若是他早些認清自己的心意,倒是還有可能爭取的。 事到如今一場空,只能說天意弄人,半天也怨不得旁人。 和尚一句何必拘泥于世俗,說這句話到底有什么用,其實半點沒有。 只是此時的李敬業(yè)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而悟云的話很適時地給了他一個臺階。 可惜大師的臺階雖然遞上了,而且掛著天下蒼生這樣的大義之名也十分恰當,可無法說服將軍。因為若是掛著天下蒼生的名號,當今皇后殿下干政也并未對天下蒼生有什么不好的舉動,,可將軍依然是從心底里不贊同皇后殿下干政。 公主在將軍心中的地位是分外不同,將軍向來都是將公主視為一個需要他保護的人,因此一直以來力爭上游,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強大到可以將她納入身后,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至于公主想要取代她兄長這樣的事情,將軍初始得知時是十分震驚的,如今雖然震驚過了,但還是不能接受。 李敬業(yè)想:從公主這些年來不聲不響的部署來看,她比在長安的太子和相王都有出息多了??墒牵秊槭裁匆莻€公主? 山間落葉簌簌。 就在李將軍繼續(xù)糾結的時候,李宸和宋璟正并肩走在林中的小道上。 駙馬說要去還愿,公主就陪著他一起去佛堂上了幾柱香,大概駙馬一路風塵仆仆,身上也沒帶什么錢,然而悟云大師可是還指望著駙馬給靈隱寺貢獻點香火錢什么的,駙馬摸了摸干癟癟的錢袋,索性將掛在腰間的玉佩放進了佛祖跟前的功德箱。 李宸見狀,忍不住抿嘴笑:“悟云大師這回可高興了?!?/br> 宋璟回過頭來,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靈隱寺煙火旺盛,又豈會缺了宋璟的一份香火錢?!?/br> 李宸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的神情。 宋璟望著她,分開幾個月,她過得倒是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好些。他雙手背負在后,走至李宸身邊,說道:“該回家了。” 李宸轉身,與他一起步出佛堂,“我以為你沒這么快回來?!?/br> 宋璟頎長的身影走在道上,頭也沒回,只是語氣相當微妙:“唔,不快,回來得剛剛好。” 李宸:“……” 早想到這家伙回來后會擺一擺臉色的,誰知竟是這么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但她自認理虧在先,覺得自己應該大人有大量,多讓讓她的駙馬,于是也沒跟他紅臉。 她十分自然地岔開了話題,“你一路奔波,怎么不先回公主府?” 宋璟聞言,腳步微微一頓,依舊沒有回頭,他的語氣淡淡,“既然公主不在公主府,我回去做什么?” 話題又兜回來了……他打算要揪著這個事不放嗎?李宸眉頭一皺,干脆惡人先告狀:“廣平這話便說得不是了,我又不知你歸期何時,如何能怪我不在公主府。再說了,即便你在長安,我想要去哪兒,誰又管得著?” 宋璟聞言,眉頭微蹙了下,什么都沒說,徑自往前走。 李宸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快:“宋璟,你給我站?。 ?/br> 宋璟停下,回頭看向她,臉上神情十分冷靜:“公主有個吩咐?” 其實在洛陽的宋璟,炸開的毛已經(jīng)被李宸的家書順得差不多了,他回到長安,連御史臺都還沒回去,反正事情已經(jīng)在折子里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急在一時。于是沒有回御史臺的駙馬歸心似箭回到公主府,想給公主一個驚喜,卻被告知公主去了靈隱寺,隨行的人除了舒曄舒芷,竟然還有一個李敬業(yè)。 宋璟覺得自己被一盆來自極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冰水潑了一臉,心都涼透了。 宋璟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氣質冷清得很,如今心中不暢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場更是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李宸看著那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心中輕嘆了一口氣,算了,跟他較什么勁,不論怎樣也是她理虧在先。宋璟由始至終,都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這么個清風朗月般的人,若是按照他先前的人生軌跡,雖有起有落,但總不會像如今這般憋屈。 李宸這么一想,心中就什么氣都沒有了,她臉色稍霽,放輕了聲音:“我好久沒仔細看過你,過來我看看?!?/br> 宋璟現(xiàn)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李宸覺得自己心里苦,這根棒槌的毛明明已經(jīng)順得服服帖帖的,家書也帶了幾分平時難得的浪漫風流,誰知他這么會挑日子,挑中今日到長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要命。 李宸心中暗探了一口氣,山不來就她,就只好她去就山。 她走過去,仰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宋璟,“你心里有什么話,都可以問我,我對你并無任何不能明言之事?!?/br> 宋璟大概是覺得多看公主一眼,心里糾結就多一分,干脆別開了眼,說道:“我沒什么話想問你的?!?/br> 李宸眉頭微蹙,隨即十分嬌蠻地命令:“你看著我。” 宋璟的目光又拉了回來。 李宸:“你適才為什么不看著我?難道是你在外頭看上了旁的女子?” 宋璟被公主的惡人先告狀氣笑了。 公主又說:“我在長安忘穿秋水等你回來,你竟敢見異思遷?” 宋璟冷哼了一聲,話語十分尖酸刻薄:“見異思遷?公主可真敢說,是誰一邊去不羨園又一邊與我定下中秋之約?是誰趁我在洛陽奔走之時,與你所謂有青梅竹馬之誼的英國公,不是去不羨園便是到靈隱寺?” 李宸瞪大了眼睛看向宋璟。 宋璟五官也是繃得緊緊的,“公主當璟是死人么?” ☆、第133章 :翻手為云(六) 宋璟一句公主當璟是死的么,讓李宸愣了半晌。她先是驚訝,后來便是十分愧疚,再后來,便覺得莞爾。 她歪著頭,一雙漂亮的眼睛帶著幾分笑意瞅著宋璟。 宋璟被她瞅得有些不自在,但五官還是繃得緊緊的,冷清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跟她對上。 看著看著,李宸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宋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李宸笑得十分俏皮,整個人湊近了宋璟,伸出手指刮了刮他好看的下顎。 宋璟皺眉,正想將她作亂的手打下來,誰知她又更快一步將手收了回去。 只見公主雙手背負在后,身體微微向前傾,那雙明亮的眸子里盡是調皮的笑意,只聽到公主銀鈴般的笑聲在道上響起,然后她的聲音幾分溫柔幾分調戲—— “怎么這么酸?原來是吃醋了呀?” 駙馬:“……” 公主好似就是不知道體貼人一般,逮著人家的痛處就不放了,她笑得更歡,說道:“吃醋你早說啊,駙馬?!?/br> 擺譜不成反被調戲的駙馬心里十分生氣,轉身就走。 李宸:“哎,你慢點,我還沒跟大師道別呢!” 宋璟一路奔波,臉色本就不太好,但他向來善于自持,即便此時被公主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就是眼角微微抽動了下,十分自制。 然后接下來的一整天,駙馬雖然沒有疾風驟雨式的掀桌摔椅子,可是始終繞著公主走,顯然是不想更生氣。 宋璟站在悟云大師院子門外看著里面正與大師辭別的李宸,拉回目光,不經(jīng)意就瞥見了一旁站姿挺拔的李敬業(yè),恰好此時李敬業(yè)的目光也掃過他,兩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隨即兩看相厭地別開了目光。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就無謂寒暄了。 雖然兩人話不投機,兩看相厭,但這毫不妨礙他們心里的共同糾結:為什么李宸要是公主? 李敬業(yè)想如果李宸不是公主是個皇子,管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愿意追隨,大丈夫生而為人,自然是要轟轟烈烈地干一番大事業(yè),拼個青史留名的。 宋璟想如果李宸不是公主,什么將軍英國公,我都一腳踹開了。既然拜堂成親,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什么青梅竹馬的將軍全部都滾一邊去。 可惜李宸是公主。 于是將軍糾結,駙馬也糾結。 大師在院子里跟公主說道:“將軍之事,不宜cao之過急。和尚該說的都已和他說了,若將軍在邊疆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靈隱寺都會盡力而為。” 李宸微微一笑,“大師辛苦?!?/br> 大師聞言,雙手合十行了個禮,目光落在院子外的兩個十分出色的男子身上。 “一文一武,確實十分難得,公主身在局中,當心引火燒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