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寶搖了搖頭，“不想?！?/br>
    “胡說，你不想你娘嗎？”

    “我娘生我時(shí)難產(chǎn)死了，我從未見過她?！?/br>
    林芳洲覺得小元寶好可憐，她摸了摸他的頭，又問，“那你爹呢？”

    “我爹聽信讒言，認(rèn)為我與他命格相克，父子不宜照面，因此，我很少見到他。”

    林芳洲簡直無語，很想痛罵一頓，但那畢竟是小元寶的爹，她也就不好意思罵了，只是說道，“你爹他怎么可以這樣對(duì)你？”

    “我也想知道?！?/br>
    “那，你家里就沒有值得你惦念的人嗎？如果現(xiàn)在可以平安回去，你，會(huì)回去嗎？”

    “我希望永遠(yuǎn)不要回去?！?/br>
    林芳洲聽得一陣心酸。她低頭看他，見他面色平靜，無悲無喜的樣子，她很難想象一個(gè)小孩到底要經(jīng)歷什么，才會(huì)導(dǎo)致現(xiàn)在這樣心堅(jiān)如鐵。

    她彎腰，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笑嘻嘻地看著他的眼睛，“小元寶?！?/br>
    “嗯？”

    “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

    “嗯。”

    他寧靜的面龐綻開笑意，她看到他眼里泛起晶瑩的淚花。

    “小元寶？”

    “嗯？”

    “你剛才有沒有許愿？”

    “嗯。”

    “你許的什么愿？”

    “我今晚想和你睡?！?/br>
    “滾……”

    “果然，說出來就不靈了?！?/br>
    ……

    第21章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不覺間六年過去了。

    這一年林芳洲二十三歲。她十七八歲時(shí)還偶爾有人給她說親，后來因?yàn)榻?jīng)常調(diào)戲良家婦女，漸漸的花名在外，媒婆們就集體放棄她了。

    有人說林芳洲活該。對(duì)于這個(gè)局面，林芳洲很滿意。

    她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元寶有時(shí)候也說她幾句，可惜她是“長兄”，所謂“長兄如父”，小元寶奈何不得她。

    小元寶的變化很大。

    往常瘦瘦小小的，野鴨子一般，這六年，他就像風(fēng)調(diào)雨順年景里的一棵高粱，長勢(shì)喜人，如今他個(gè)頭躥得，已經(jīng)比林芳洲高出了多半個(gè)頭。

    林芳洲以前還能提著他的耳朵教訓(xùn)他，如今只能仰著頭和他說話了。她若想再提他耳朵，還需他彎腰配合。

    這讓她覺得自己有那么點(diǎn)……嗯，威嚴(yán)掃地。

    王大刀說，小元寶之所以能長高個(gè)子，是因?yàn)樗麍?jiān)持跑步、習(xí)武，強(qiáng)身健體，王捕頭真誠地建議林芳洲也這樣做。

    林芳洲懶骨頭一把，堅(jiān)持了半天就喊累，從此不了了之。

    有時(shí)候她很佩服小元寶，說做就做，說做多少就做多少，絕不偷懶?；?，哪怕累得要死，也咬牙拼著那一口氣。

    林芳洲承認(rèn)自己做不到。不僅她做不到，這世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做不到。

    小元寶不僅跟王大刀學(xué)了他祖?zhèn)鞯牡斗ǎ€和縣里一個(gè)有名的鏢師學(xué)暗器。他學(xué)了三年，暗器打得有模有樣，那鏢師贊不絕口，經(jīng)常勸小元寶跟著他去走貨。

    嗯，反正小元寶能文能武，智勇雙全，他就是林家的驕傲。

    林芳洲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培養(yǎng)了小元寶。

    清明節(jié)剛過，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林芳洲吃過早飯，搬了桌椅在外面曬太陽。昨天下了一場(chǎng)小雨，今日空氣清新濕潤，天空碧藍(lán)碧藍(lán)的，看著讓人心生歡喜。

    她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吃瓜籽，一邊看不遠(yuǎn)處的小元寶練暗器。

    今日是休沐日，她不用當(dāng)差，小元寶也不用上學(xué)，此刻他抓著一把暗器往樹上打，練那“百步穿楊”，林芳洲也看不出他的章法，只知道那樹上的鳥都被他嚇跑了。

    有行人路過時(shí)，都要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十六歲的少年郎，出落得芝蘭玉樹般，俊美不凡，氣度從容，神采飛揚(yáng)。見者都要從心底里贊一聲“好后生”！然后再嘆一聲：嘖嘖嘖，這樣的美少年，怎么會(huì)和林大郎那種貨色是兄弟呢……

    林芳洲見怪不怪，心道，我十六歲時(shí)，也是被贊美少年的！

    可惜她這么多年把名聲都敗壞掉了，旁人看她時(shí)，總?cè)滩蛔÷?lián)想到她調(diào)戲婦女時(shí)的嘴臉，導(dǎo)致她雖臉蛋還是那張臉蛋，氣質(zhì)卻平添了幾分猥瑣。

    駱少爺一手提著鳥籠子，一手牽著他四歲的兒子，走過。見到林芳洲時(shí)，駱少爺朝她招呼一聲，“芳洲，吃了？”

    “早就吃了，駱少爺你又去斗鳥？”

    “嗯，去玩會(huì)，你去不去？”

    林芳洲很想去，可惜……她搖搖頭，“我沒有鳥。”

    駱少爺不以為意，道，“看看熱鬧。”

    林芳洲猶豫了一下，抬頭見小元寶已經(jīng)停下來，正在看他們。她搖搖頭，“不去了。沒錢?！?/br>
    斗鳥的時(shí)候難免要壓勝負(fù)，這也是一種賭錢的花式。林芳洲已經(jīng)不怎么賭錢了，只偶爾手癢得極了，才玩一兩把。

    駱少爺了然地點(diǎn)頭，笑道，“我知道。你把錢都送給美玉娘子了?！?/br>
    駱家小少爺仰頭問他爹，“爹，美玉娘子是誰呀？”

    “小孩子不要瞎打聽?！瘪樕贍斦f著，扯著兒子與林芳洲告別。

    林芳洲看著他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和手里提的畫眉鳥，她多少有點(diǎn)羨慕。

    她也是養(yǎng)過畫眉的，養(yǎng)過好幾只，都沒來得及調(diào)教，就被九萬吃了。

    九萬不喜歡他們身邊養(yǎng)別的鳥，養(yǎng)什么吃什么。

    后來林芳洲就不養(yǎng)鳥了，也絕了斗鳥的心思。

    駱少爺走后，小元寶繼續(xù)練暗器，林芳洲繼續(xù)一邊磕瓜籽一邊看他練暗器。

    提壺賣漿的婆婆走過，一手提著裝涼漿的大瓷壺，另一手挎著個(gè)柳條編的籃子，籃里裝著五顏六色的鮮花。

    “涼漿——又酸，又甜，又好喝又開胃的涼漿——大郎，你喝碗涼漿？”

    “好呀?！绷址贾拚贸怨献殉缘每诟桑谑沁M(jìn)屋拿了一個(gè)黑色的瓷碗。

    婆婆往那瓷碗里倒了整一碗，一邊說道，“大郎你這碗大了一些，多的算是饒你的罷！”

    白色的半透明涼漿倒進(jìn)黑色瓷碗里，黑白相襯，倒很好看。林芳洲一邊掏錢，一眼看到那花籃里的各色鮮花，問道，“花也是賣的？”

    “是呢，昨日下了雨，今天剛摘的，新鮮得滴水?！?/br>
    林芳洲又買了兩朵花，一朵紅的山茶，一朵白的玉蘭。

    婆婆把涼漿和花都放好，接著對(duì)林芳洲說，“我前兩天看到臨縣那說媒的張婆子，她說臨縣的張大官人家有個(gè)小女兒，今年才十四歲，出落得……嘖嘖嘖，嫩蔥一般……女紅做的很好，又孝順。”

    林芳問道，“是要給我說親嗎？”

    噗嗤——婆婆笑了。

    林芳洲有些尷尬。

    婆婆也有些尷尬，掩了掩嘴角，道，“姑娘才十四歲呢，比你小太多，怕不對(duì)你的脾氣。那張婆子，和我打聽的是你兄弟?！?/br>
    林芳洲了然，點(diǎn)點(diǎn)頭道，“行，我問問他的意思。不是我吹牛啊——給我兄弟說親的太多了，要踏破門檻了呢，只是這小子脾氣擰得很，也不知怎的，這個(gè)也不愿那個(gè)也不要?！?/br>
    婆婆勸道，“他是個(gè)年輕人，臉皮薄，你是他哥哥，長兄如父，該給他做主，不能由著他性子來?！?/br>
    林芳洲點(diǎn)頭稱是。

    婆婆走后，林芳洲端碗喝了口涼漿。那涼漿是用米湯發(fā)酵所制，又酸又甜，十分爽口。林芳洲喝得美滋滋，又拈起那多山茶花，往頭上一插。

    小元寶扭頭看了林芳洲一眼，但見林芳洲頭上簪紅花，正笑吟吟地望著他，那一瞬間他看著她的笑臉，只覺精神搖蕩，一支暗器就這么打偏了。

    他不再練功，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林芳洲遞給他一方擦汗的帕子，他沒有接，而是湊過頭來等著她來幫他擦。

    她直接把帕子扔在他臉上，“多大的人了，還撒嬌?！?/br>
    “沒有撒嬌。”小元寶拿下那帕子，自顧自慢慢擦汗。一邊擦汗，他一邊問道，“美玉娘子是誰？”

    他耳力很好，方才她與路人交談，他都聽到了。

    林芳洲說，“小孩子不要瞎打聽。”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呢，該成親的人了，我說小元寶——”

    他突然打斷她，“你不要再叫我小元寶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br>
    “那叫你什么？大元寶？”

    他低下頭，林芳洲只看到他輕輕牽起的嘴角，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林芳洲問道，“你笑什么笑？可是又在憋什么壞水？”

    “沒有?！?/br>
    林芳洲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紅山茶，“好看嗎？”

    他認(rèn)真地盯著她，輕聲答道，“好看?！?/br>
    “來，你也戴上?！绷址贾拚f著，把白玉蘭遞給他。

    “不戴。”

    “來啊戴上，戴上給我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