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的宮人內(nèi)侍，真正緊要的位置卻只有那么幾個。

    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經(jīng)盯著趙璨身邊的這些位置了。莫說是跟著趙璨上來，實際上在宮里根本沒什么根基的小福子，就算是張東遠(yuǎn)這樣的，也有許多人蠢蠢欲動，要將他拉下來自己上去。

    平安就更不必說了，表面上看他兩邊都不靠，不過是運氣好，有些小聰明，因緣際會走到這一步罷了。

    ——在某些人的眼里，別人的成就，都只是僥幸，意yin著換做是自己有這種機遇只會做得更好，實則連從身邊溜走的機會都把握不住。

    這邊趙璨的旨意才下，另一邊便有人想要給他們找點兒麻煩了。

    第一個中招的是小福子。

    他能跟在趙璨身邊，并不是因為能力有多強，而是因為忠心，做事又細(xì)致。反正打理日常瑣事并不需要有多聰明，而那些需要動腦子的事，也自然有別人去做。

    所以他從前雖然跟著趙璨住在宮中，卻是很少離開懋心殿，對皇宮的認(rèn)識和了解估計還比不上平安。

    這也就導(dǎo)致了別人挖坑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察覺，一腳就踩了下去。

    整整半個倉庫的布料，他接手進來的時候都是好的，結(jié)果等要用的時候，開了庫房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好的只有表面上的那些，內(nèi)里的雖說沒壞，但一看就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陳布，且還沾染了不少臟污，根本不能用。

    小福子嚇得當(dāng)場腿就軟了。

    他的確是細(xì)心，但那只是打點趙璨身邊有數(shù)的東西。這種庫房物品進出，里頭的東西許多都不懂，自然最容易被人鉆空子。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之后，他暫且不敢讓趙璨知道，慌忙來找平安。

    只是找到了平安之后，就是一味的害怕哭訴，“早知道我就一匹一匹的檢查了，誰知道里頭會摻了別的呢？”在他想來，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可能有人敢在里頭動這種手腳？

    但是布料是他驗收的，當(dāng)時沒有指出問題，現(xiàn)在再去對質(zhì)，對方當(dāng)然不可能承認(rèn)，責(zé)任便只會是小福子的。

    “虧得你還知道要找人幫忙，行了，這件事不關(guān)你的事，我去同陛下說。但只有這一次?！逼桨蚕肓讼?，道。

    小福子松了一口氣，連忙答應(yīng)。

    想來經(jīng)過了這件事之后，他以后行事一定會小心再小心。

    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畢竟趙璨登基之后他身邊的人都跟著飛黃騰達，免不了心思浮躁。小福子也不例外?，F(xiàn)在有了這個教訓(xùn)，往后自然會更謹(jǐn)慎。

    平安轉(zhuǎn)頭去找趙璨。

    聽說了這件事之后，趙璨手指在御案上輕輕敲了兩下，問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平安說，“那邊坐不住了?！?/br>
    趙璨登基之后種種恩典，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但是自己的幾位兄弟，卻至今都沒有封賞。還有早就應(yīng)該加封的先帝嬪妃們，也還沒動。這樣一來，某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這件事明面上是沖著小福子來的，但是沒有上位者的配合和幫助，怎么可能那么順利？以有心算無心，小福子自然就中招了。

    “原是要給她們的恩典，看來某些人并不想要?！壁w璨冷笑道，“既然如此……”

    “等等?！逼桨泊驍嗨脑?，“我倒是忽然有了一點新思路?！彼戳粟w璨一眼，“你也別說氣話，這恩典不給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用來換些好處，便再好不過?！?/br>
    趙璨問，“你打算怎么做？”

    “宮中現(xiàn)在一共有多少個主子？”平安反問趙璨。

    這些事情趙璨自然不會關(guān)心，雖說約莫記得有多少人，但總歸不會太關(guān)注。所以轉(zhuǎn)頭去看張東遠(yuǎn)。

    張東遠(yuǎn)立刻道，“回陛下，宮中除了陛下之外，如今一共有四十七位主子，包括三十一位妃嬪，十六位先帝的皇子公主。”

    熙平帝在女色上已經(jīng)算是節(jié)制的，且后妃之中還有數(shù)人已經(jīng)去世，仔細(xì)算來數(shù)量也十分驚人。此外還有一些被臨幸過卻沒有得到封號的宮女沒有算在其中。

    即便如此，宮里的正經(jīng)主子加起來也就是這么些罷了。

    平安又問，“如今宮中在籍的人有多少？”

    這正是張東遠(yuǎn)管轄范圍之內(nèi)，所以他立刻答道，“不算二十四衙門下頭的匠籍，人數(shù)總有一萬出頭。”

    平安轉(zhuǎn)向趙璨，“一萬多人，伺候不到五十個主子，分?jǐn)傁聛?，一人有二百個?！彼f著笑了起來，“二百人全都叫來，就是這本初殿里，恐怕也站不下吧？”

    趙璨聽到這里，臉色也不由凝重起來。

    平安還在繼續(xù)說，“陛下可知道這一萬多人，每月所費多少？”

    “不必說了，你的意思朕明白?！壁w璨阻住他的話，“你要怎么做，直說便是。”

    “我只是覺得宮里的人未免太多。”平安道。

    趙璨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道，“你是打算放一部分人出宮？”

    聽到這句話，就連張東遠(yuǎn)面上也忍不住驚愕，轉(zhuǎn)頭朝平安這邊看過來。

    這時節(jié)還沒有后來宮女二十五歲出宮的規(guī)矩，一入皇宮，那就永遠(yuǎn)都是天家的奴婢了，就是老死，也要死在這里。當(dāng)然，會有專門的地方安置她們，不會礙了主子的眼。

    所以聽見趙璨說要放一部分人出宮，讓張東遠(yuǎn)如何不驚異？

    “是啊，”平安笑瞇瞇的說，“反正陛下如今還沒有后宮，先帝的后宮也已經(jīng)有了處置的辦法，需要的人手大大減少，再將人留下，著實浪費。還不如放他們出去另謀出路?！?/br>
    趙璨現(xiàn)在沒有后宮，以后估計也不會有，如此一來，需要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平安一早就覺得皇宮里就那么些數(shù)量有限的主子，卻要用數(shù)萬人來伺候，簡直駭人聽聞。不管是讓宮女們從小入宮，老死宮廷，還是太監(jiān)凈身入宮從此不能人道，哪一點都讓平安覺得毛骨悚然。

    所以借著這個機會，整頓一番，修改一下宮廷制度，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平安的規(guī)劃之中，以后不會有“太監(jiān)”這種生物出現(xiàn)，至少不會有皇家為了讓人進宮伺候而給他們凈身。

    除了皇室之外不見民間使用太監(jiān)，家中仆人也有男有女，也未見得所有人都因此變得yin亂。所以以后平安打算使用募集的辦法來征召為皇室服務(wù)的人員。征召十歲上下懂事的小孩子入宮，為皇室工作十年，二十歲便可離開，各自婚配。男女都是如此。

    這樣一來可以讓太監(jiān)這一物種徹底消失，二來則能模糊奴隸制和雇傭制之間的差別，潤物無聲的進行影響。想必連宮中都是如此，民間自然也會受到影響。往后逐步取締買賣人口和奴隸制度，便會容易多了。

    當(dāng)然，這需要一段相當(dāng)長的時間來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

    目前平安只打算在趙璨當(dāng)皇帝的任期之內(nèi)，將太監(jiān)消滅掉就可以了。

    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還只是平安的想法，并沒有具體的計劃，不必說得那么細(xì)致。眼前主要是放一部分人出宮的事。

    趙璨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奔纯晒?jié)省國庫開支，宮中人口減少之后，陰謀算計也相對會變少許多。免得還要將心思花費在這上面。

    “那我就去安排了？”平安道。

    見趙璨點頭，他便暫時離開去準(zhǔn)備這件事。至于小福子那里，只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趙璨不動怒，對方也根本沒有辦法發(fā)作。

    平安并不著急，因為著急的另有其人。

    所以等他將計劃書準(zhǔn)備得差不多時，便有個小宮女過來請他前往長樂宮，說是鄭貴妃有事找他。

    按理說宮妃這樣私下聯(lián)絡(luò)御前的人是不大妥當(dāng)?shù)?，想來對方是真的著急了。平安從容一笑，道，“走吧。?/br>
    長樂宮平安從前曾經(jīng)來過一兩次，那時候鄭貴妃正是盛寵，長樂宮便是整個皇宮最繁華熱鬧的地方。而今繁華漸遠(yuǎn)，這宮殿似乎也冷落荒涼了下來。

    宮里的紅顏也老了。

    鄭貴妃不復(fù)當(dāng)年的美艷奪人，整個人憔悴而蒼老，唯有輪廓間還隱約能看出從前的光彩來。不過通身的氣勢，倒霉消失多少。

    想來，除了這一身的威勢之外，她也別無他物了。

    “見過貴妃娘娘?！逼桨膊簧跽嬲\的行禮，而且完全沒有跪下去的打算，只是一揖。然而鄭貴妃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這種輕慢，含笑讓人攔住了他的禮，又搬了椅子過來請他坐下，這才開始說話。

    “陛下搬進宮中也有些時日了，不知一切可都順利？”她問。

    平安點頭道，“托福都好。多勞貴妃娘娘記掛，臣會在陛下面前代為轉(zhuǎn)達的。只是不知道貴妃娘娘請我過來是為了什么事？”

    鄭貴妃道，“倒也不是別的。只是從前宮中沒有女主人管事，這宮務(wù)都著落在了本宮身上。如今新皇登基，本宮年紀(jì)也大了，精神不濟，卻不知此事是個什么章程？”

    平安眸光一閃，這才明白，鄭貴妃著急的何止是自己和兒子的名分沒有著落，更擔(dān)憂趙璨一旦娶妻，這宮權(quán)就要旁落了。

    想得倒是挺美，平安在心里冷笑，就算是她的親兒子趙瑢登上皇位，皇后的位置也會有人坐，宮權(quán)更不可能由太后抓著不放。連親兒子都是如此，何況趙璨？

    “陛下是純孝之人，先帝新喪未久，陛下已經(jīng)決意要為陛下守孝三年，目前恐怕并無這方面的打算?！逼桨不卮稹５坏揉嵸F妃高興起來，他又道，“不過既是貴妃娘娘覺得精神不濟，這些事交給旁人打理也是一樣的?；仡^我稟明陛下即可?！?/br>
    “不……”鄭貴妃下意識的想要拒絕，但對上平安似笑非笑的視線，陡然醒悟過來。

    她并不是來跟平安討論這個的。這宮權(quán)本身也抓不了多久，平安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了趙璨的意思，既然如此，拒絕對自己不會有什么好處。

    想到這里，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好?！?/br>
    然后話鋒一轉(zhuǎn)，便轉(zhuǎn)到了對先帝的追憶上去，同時自然免不了要提一下趙瑢，再提提趙瑢和趙璨曾經(jīng)的兄弟情深。

    平安聽到這里，才笑著接口，“誰說不是呢？陛下同諸位王爺、后宮的娘娘們原是一家人，正該齊心合力才是。唉，說起來陛下最近也有一樁煩心事……”

    鄭貴妃立刻問道，“是什么事？說出來咱們集思廣益，或許能有多幫助，也未可知？”

    平安嘆氣，“還不是國庫空虛。前些年打仗，國庫便已不支。去年西北河北又遭了災(zāi)，先帝免了三年賦稅，聽說江南那邊百姓多以蠶桑為務(wù)，荒廢土地，今年尚不知能收入多少稅銀和糧食。陛下如今連頭發(fā)都快愁白了，正要號令宮中節(jié)儉，以為天下榜樣呢?！?/br>
    “這是應(yīng)該的?！编嵸F妃有些不安，“本宮這里倒有少許積蓄……”

    “娘娘真是仁心，”平安打斷她的話，“倒也不必如此。只是陛下前幾日突發(fā)奇想，問起來才知道，原來如今后宮中的人口已經(jīng)逾萬！娘娘試想，那么多人，每日耗費該多嚇人！若能節(jié)儉出來，想來也是一大筆銀子?！?/br>
    鄭貴妃眼神微微一閃。后宮的花費節(jié)儉出來？怎么節(jié)儉，自然是將這些人裁減下去才行。平安對著她說這件事，想來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莫非是要讓自己幫忙將這些人放出宮？

    但雖然從前沒有這樣的先例，這件事卻也算不得多難?！实垡抛约遗咀杂?，誰還能攔著不成？再說，保不齊陛下是覺得如今這些不好，想要換一批呢？

    這件事既不難，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來配合。那平安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鄭貴妃往那邊看了一眼，平安接觸到她的眼神，微笑道，“只是此事難辦，畢竟都是大楚子民，又是在宮中為皇室盡心，縱然離開皇宮，他們的生計陛下也不能不管……”

    話說到這里，鄭貴妃終于明白了。原來平安是想要她解決這個問題。

    她垂下眼思量，目前還不知道趙璨要裁減多少人，少則幾百，多則數(shù)千——既然說是要節(jié)儉出一大筆錢，想必不會太少。這么多人，要安置下來，并非易事。

    而且，自己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呢？

    “時候不早了。”見她已經(jīng)開始思索，平安便起身道，“臣要先回本初殿那邊了?！?/br>
    鄭貴妃回過神來，一時失措，竟站起身意欲相送。等站起來之后才意識到彼此身份差別，根本不必如此，不由有些尷尬。

    倒是平安看到她這個反應(yīng)，臉上的笑容更深。

    “說起來，陛下的母妃過世甚早，母子天倫之樂，可謂是陛下最為向往之事。若能朝夕相伴，便再無遺憾了?！逼桨驳?。說完之后，他不管眼神陡然一亮，急急想要發(fā)問的鄭貴妃，快步走出了長樂宮。

    鄭貴妃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一咬牙，吩咐身邊的宮女，“傳消息給大皇子，讓他設(shè)法入宮一趟，本宮有要事相商！”

    宮女答應(yīng)著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算了，先別去請大皇子，你去將宮中幾位膝下有子的嬪妃都請過來。”

    是的，她聽出了平安的言外之意，竟是允許她們這些嬪妃出宮跟兒子團聚的意思！這可是鄭貴妃再沒有想到的恩典，她當(dāng)時又是驚喜又是不敢置信，但想來平安不會拿這種事胡說，必是真的了。

    若真能如此，不過安排幾千人罷了，再多她也會咬牙答應(yīng)！

    這會兒身邊沒有人，鄭貴妃便讓自己徹底放松下來，臉上的表情似喜似驚，似哭似笑。從入宮那一日就沒想過自己還能離開，不料竟有這一日……

    好在她有個兒子！鄭貴妃以手加額，忽然笑了起來。這么多年了，她對皇帝已經(jīng)沒有什么期待，一切都只為了兒子籌謀。原以為失敗之后等待他們的恐怕是最悲慘的命運，成王敗寇，自古如此。卻不想峰回路轉(zhuǎn)，有了如此轉(zhuǎn)機。

    如果能同兒子朝夕相伴，享那天倫之樂，要什么她都愿意給。

    當(dāng)然，鄭貴妃也不可能將自己身家都搭上去，然后出宮跟兒子過苦日子。所以她決定給自己找些盟友。既然有這種恩典，想來不獨她一人。如此，大家都該出點兒力才是，總不能光享用好處。

    很快嬪妃們都被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