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折扇便是首先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里。

    打廣告的想法，自然是平安提出來的，而且還一并連人選都定下來了，給溫成碧寫了一封信，讓劉家的人帶來，順便送上十二把折扇。

    這十二把折扇其中有六把是空白的，紙色素白，質(zhì)地精良，是溫成碧沒有見過的好紙。另外六把上面有些題了詩，有的作了畫，有的詩畫皆有。

    平安在心中解釋，空白的是留給她送人的，將自己的作品寫在上面送人，既風(fēng)雅又討巧。至于另外六把，是送給她賞玩的。

    溫成碧是個聰明人，問了劉家的人，知道他們是要來做這個扇子的生意，很快就明白平安的打算了。于是她立刻就在一把扇子上寫了自己最得意的一首詩，送去給了祖父。

    同時，自己則帶著另外一把有詩有畫的出了門。

    文會上這把扇子很快就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尤其是上面的詩畫，“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在此時十分應(yīng)景。眾人紛紛詢問，溫成碧自然就打了一把廣告，三天之后，崇州城東大街上，“風(fēng)月無邊”開張！

    這風(fēng)月無邊，初聽倒像是某些花街柳巷的名字，不免讓人皺眉。

    不過據(jù)溫成碧說，這其中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若是第一個揭破，還能免費獲得店家特別制作的紀(jì)念版折扇一把。——溫成碧揮了揮手中的折扇，現(xiàn)身說法：所謂紀(jì)念版，就是指她手里拿的這一種。上面題的絕對都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的好詩，而且沒有署名！

    雖說這些年輕士子不至于厚著臉皮將那詩說成是自己的，但是擁有這樣一把扇子，也實在是十分長臉。

    與此同時，溫甯之帶著孫女孝敬的好東西，邀請了幾個老朋友出門閑敘，好生顯擺了一番，又將折扇的逼格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于是這股風(fēng)潮，暗暗從崇州刮起來，短短時間內(nèi)便席卷整個江南。如今士子們出門，幾乎人手一把折扇，否則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第112章 風(fēng)月無邊人有信

    “風(fēng)月無邊”四個大字龍飛鳳舞，別具一格，寫在足有四尺寬的展開的木質(zhì)扇面上，這就是店鋪的招牌了。

    徐文美站在店鋪門口看了一會兒，便有店伙計上前招呼他。

    十五六歲的小孩子，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顯得十分討喜，含笑問，“客人，要買折扇么？我們這風(fēng)月無邊里賣的都是正宗的折扇，別家仿制的贗品難以比擬的。城中稍有些名氣的文人士子，都是從我們這里購買，您請進(jìn)店一觀便知?！?/br>
    這招呼倒是新奇，正宗的折扇，莫非還有不正宗的不成？

    徐文美也是剛剛才來到江南。一到地方就聽說這里出了一樣新鮮的事務(wù)折扇，簡直引得大半個江南趨之若鶩，走到哪里都能聽見看見。這樣的行事風(fēng)格，倒有幾分自家小徒弟的風(fēng)格，再聽說那風(fēng)月無邊的老板是從西北過來的行商，就更是確定無疑了。

    既然知道是自己人的生意，徐文美便打算過來考察一番。于是他便循著路人的指點，找了過來。

    店鋪里裝飾得十分雅致，一進(jìn)門兩邊是長長兩排桌子，中間則是個三層的高臺，桌面和高臺上展開擺放了許多折扇，每一把的擺放方式都有些不同，看上去錯落有致，絕不會顯得重復(fù)無趣。

    再加上折扇上面本身也有內(nèi)容可供欣賞，就更加顯得雅致風(fēng)流了。

    兩邊和正面的墻上也掛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甚至連材料都不一的折扇?！麄冞@里不光做文人士子們的生意，閨閣小姐們喜歡的那種調(diào)調(diào)也有。譬如平安后世的時候，三塊錢就能買一把的那種檀香木片的折扇，只要雕工精美些，在這里賣出去幾兩銀子都不在話下。

    不過小姐們當(dāng)然不會上門來買東西——溫成碧那種不算。所以店鋪會雇那些走街串巷上門推銷貨物的婆子，主動去富貴人家推銷這折扇，每賣出去一把，便給她們些提成。

    偶爾也有女子會拜托家中兄弟代為采買，或是文士們在店鋪里閑逛時看到了喜歡的，買來送給姐妹或是心上人。因此才在店鋪里也擺上這種類型的折扇，供人挑選。

    店鋪并不大，兩個伶俐的伙計便足以應(yīng)付得來，掌柜的則在柜臺后專司結(jié)賬。畢竟來這里買東西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讀書人，不會爭搶喧嘩，店里的東西又都是明碼標(biāo)價，場面自然也不會太亂。譬如此刻，店里也有四五個人在挑選折扇，卻安安靜靜，即使偶爾出言詢問，也是輕聲細(xì)語。

    徐文美注意到店鋪最里面，正對著門的那一面墻上掛著的扇子，似乎跟別處不盡相同。

    他舉步朝那邊走過去，方才將他引進(jìn)門的伙計連忙低聲道，“那邊都是特制的紀(jì)念版折扇，每個店鋪也只有鎮(zhèn)店的十把，那個是不賣的，只換。”

    “換？”徐文美有些好奇，“怎么換？”

    “客人若是覺得自己作出來的詩比扇面上的還要好，便可以換了。”伙計道。

    徐文美心下有些好奇。因為那墻上至今還掛著十把折扇，說明應(yīng)該是一把都沒有換出去。江南出才子，不乏有許多才華橫溢的年輕人，還有德高望重的士林前輩，文壇圣手，饒是如此，也一把都沒有換出去，足夠令人驚奇了。

    他走過去，細(xì)細(xì)將那些扇面看過，也不由嘆服。

    這些詩必定都是能夠名傳千古的佳句，絕大多數(shù)人一生中能夠作出一兩首便算是難得了。要現(xiàn)做出一首詩來交換，卻是不容易。也許那些造詣深厚的老前輩們能夠做到，不過他們短時間內(nèi)，恐怕不會拉下臉面，來這店里作詩換扇子。

    這種鍛煉的機會，還是留給年輕人吧！

    到這時候，徐文美也有幾分明白為什么有生意這店鋪卻不做了。這樣的扇子，賣出去多少錢算是值得呢？實在是難以估量。索性就不賣，這樣一來，反倒成了“鎮(zhèn)店之寶”，不少人會慕名前來。

    能夠?qū)懗雠c扇面上水平相當(dāng)詩作的人必然不多，所以也不用擔(dān)心很快就被換完了。而這個條件越是難以達(dá)到，就越是會被人趨之若鶩。假以時日，憑著這十把扇子，風(fēng)月無邊店鋪在江南文壇，恐怕就能夠占據(jù)一席之地。

    到那個時候，若是有人能夠換得其中一把扇子，勢必能夠名揚整個江南！

    而換得的扇子，同樣可以繼續(xù)作為鎮(zhèn)店之寶留下來。因為一個聲名鵲起的少年天才，價值更加不可估量。人們到時候提起這些年輕人，自然會提起風(fēng)月無邊：“當(dāng)初某某才子就曾在風(fēng)月無邊換到了一把紀(jì)念版折扇！”

    這評價高不高？

    這樣一來，自然巧妙的將自己跟整個江南士林融合起來，而且還隱隱抬高了自己的地位。難怪店伙計敢說這里才是“正宗的折扇店”。那些仿冒的贗品，的確是難以做到這樣的效果。

    除此之外，徐文美注意到，中間的高臺上擺放著的折扇，扇面上竟然都是本地小有才名的士子們的作品。就像那些書肆?xí)召彶抛拥脑娢臅嫵鍪垡粯?，這折扇店也有這樣的業(yè)務(wù)。

    而且三層高臺，底下一層占地最大，放置的折扇最多，中間次之，上面一層地方不到三尺長寬，擺放的折扇不多不少，只有十把。

    竟隱隱給這些才子們的作品分出了等級。能夠擺在最上層的，自然都是佳作，下面的就很一般了。

    可以想見，假日時日，江南的才子們都以能夠換到風(fēng)月無邊的紀(jì)念版折扇為榮，即便換不到，能讓自己的扇面出現(xiàn)在這高臺上，甚至登上最后一層，也是個不錯的揚名之法。

    這家店鋪的野心不小啊。

    不過考慮到可能跟自家小徒弟有關(guān)，所以徐文美對這種野心，是十分欣賞的。因為他很清楚，這是平安在為自己將來要做的事情進(jìn)行鋪墊和造勢。有了這些勢力支持，將來事情做起來的時候，才能降低一些阻力。

    不過，他也有些擔(dān)心，自己能夠看得出來的事，別人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尤其是那些文壇名宿耆老，他們在江南威望素隆，若是插手此事，恐怕對平安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他還不知道，因為溫老爺子的緣故，這些名宿們，已經(jīng)替折扇店打了一回免費的廣告了。即便他們事后想起來，覺得這家店鋪野心很大，可是江南本來就重文事，有這么一家店鋪，并不是什么壞事。

    再說徐文美因為知道平安的終極目標(biāo)，所以才有此擔(dān)心，其他人誰能想得到更深的那些東西？

    逛了一會兒，又了解了一些相關(guān)的東西，徐文美便隨意挑了一把扇面空白的折扇，去柜臺付賬了。

    伙計一直把他送出店鋪，徐文美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招牌，忍不住問，“這店鋪為何會取風(fēng)月無邊這樣的名字？”雖說風(fēng)月二字，也并非特指某些特殊職業(yè)，但是實際上，這個名字的確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這種方面的。

    徐文美相信，平安不會平白無故取這種店名。

    那伙計便笑著道，“這小的也不知道。但聽東主說，這店名里還藏著個秘密，若是有人能第一個解開，便可免費獲贈一把紀(jì)念版折扇?！?/br>
    “到現(xiàn)在也沒有人猜到？”徐文美很有興趣的問。

    伙計搖頭，“并未聽聞。”

    “這么說，這紀(jì)念版的折扇，如今外頭還沒有人用？”那旁人若不來店里，又如何能夠知道紀(jì)念版有何特殊呢？光憑你說上面的詩好，別人可不會相信。

    伙計搖頭，“聽說東主曾與溫家大小姐有舊，所以送了她六把紀(jì)念版折扇。溫小姐將其中兩把轉(zhuǎn)送給了老爺子，余下四把，如今人人都想從溫小姐那里買或是換上一把。即便不能，能借來一觀也好。”

    原來如此。徐文美總算是明白平安的整個計劃了。難怪這折扇能夠大行其道，原來走的是上層路線。

    他想了想，轉(zhuǎn)身往店里走。

    伙計有些好奇的問，“客人可是還有事？”

    “哦，我換一把紀(jì)念版折扇?！毙煳拿缽澚藦澊?，隨意的道。

    伙計睜大了眼睛，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客人的意思是……”

    徐文美抬手往招牌上一指，“不是說堪破了這個秘密，就能免費贈送一把？”

    伙計有些將信將疑，但又有幾分激動難抑。這間店鋪開張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因為折扇風(fēng)靡一時，所以每天都客似云來，想要破解這風(fēng)月秘密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目前還一個都沒有。

    莫非這位客人當(dāng)真能夠做到？

    于是伙計眼珠一轉(zhuǎn)，便立刻揚聲道，“掌柜的，這位客人說他已經(jīng)知道了咱們店名的秘密！”

    要知道，江南一共有五個州，每州都開了一間店鋪，幾乎是同時開始營業(yè)。雖然都是一家店，但是彼此之間，也不是沒有競爭關(guān)系的。崇州的店鋪因為溫家的關(guān)系，生意最好，但是江南路巡撫衙門所在的錦州，聚集的文人更多，所以生意也絲毫不遜色于崇州這邊。

    偏偏兩州又正好相鄰，文人士子們來回一趟并不費事，所以這競爭關(guān)系就更加明顯了。

    若是崇州這里率先有人換走一把紀(jì)念版折扇，那么店鋪的名聲一定會大振，不少文人士子一定會慕名而來，到時候生意自然就會更好了。這伙計心思機靈，轉(zhuǎn)瞬間就想到了那么多東西，所以才提高了聲音，要將這件事情鬧大。

    要是知道的人少了，自然就沒有什么轟動性了。

    果然店里的客人聞言，都看了過來。甚至還有人放下手中的扇子，往柜臺這邊走了過來。

    不止如此，這一條街上來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讀書人，那伙計的聲音實在是大，旁邊的人聽見了，也都往這邊匯集過來，不一時便聚集了十幾人，都站在不遠(yuǎn)處好奇的往這里看。

    真的有人猜到了風(fēng)月無邊的秘密嗎？

    徐文美想明白了伙計的心思，也沒有急著開口，等人都到齊了，這才含笑指著折扇手握處不起眼的印記道，“秘密就藏在這里?！?/br>
    掌柜的自然早就得到了叮囑，聞言立刻道，“客人可否仔細(xì)說說？”

    “這印記之中，正是小篆所書的‘蟲二’二字?！毙煳拿赖?，“大家且看，這風(fēng)月無邊，豈不就是蟲二？”

    圍觀的眾人皆恍然大悟。是了，如果將風(fēng)月無邊當(dāng)做一個字謎來猜，風(fēng)月兩個字沒有外面的邊，豈不正是蟲二？而這個印記，就刻在折扇的柄上，讓人一看便知這是從哪里買到的東西！

    實際上在徐文美之前，注意到那個印記的人并不少，但是知道那是小篆的人卻不多了。知道那是小篆蟲二兩個字，又將之跟店名聯(lián)系起來的人，未必沒有，比如溫甯之老爺子和他的那些老朋友，但他們自恃身份，自然不會來玩這種游戲。所以這個秘密，才直到今日方被揭破。

    平安實際上并沒有將這個印記弄得十分深奧，因為他要做的，實際上是通過這種猜測來擴大店鋪的影響力，最后在答案揭露的時候，將店鋪的商標(biāo)推出來。這樣一來，以后大家買折扇，自然就會認(rèn)準(zhǔn)他們的店鋪了。

    當(dāng)然，免不了還是會有人要去買贗品，但是那樣的東西，在行家眼里，一眼就能夠看穿了，拿出去反而丟人。

    或許也會有人模仿他推出新的商標(biāo)，但是無論如何，作為第一個的特殊性和接受度都是別人無法取代的。這種生意本身不可能壟斷，平安要的也只是絕對的領(lǐng)先地位罷了。

    所以說，徐文美歪打正著，倒是替他將這個過程縮短了許多。要不然再沒有人猜出來，對店鋪未必是好事。

    確定答案是正確的，掌柜的便親自領(lǐng)著徐文美去后面的墻上挑了一把折扇，引來圍觀群眾一陣陣的嘆息，都覺得徐文美的運氣真是太好了，輕輕松松就得到了一把紀(jì)念版的扇子，這可是有錢也沒有地方買的好東西啊！

    買？

    立刻有人動了腦筋，喊了出來，“這位先生，你這扇子我出十兩銀子，賣給我吧！”

    不等徐文美開口，已經(jīng)有人冷嘲熱諷起來，“十兩銀子你就想買走這個扇子？白日做夢呢！這位兄臺，我愿出五十兩！”

    然后這些人就開始爭相叫價了。

    徐文美：“……”我好像沒說過我要賣啊！

    不過也不必他自己開口，很快有人道，“這是千金難買的東西，你們就別打主意了。我聽說之前周云卿愿意用自己作的兩幅畫來換一把扇子，溫小姐也沒有同意呢！”

    這位周云卿，說起來曾經(jīng)是趙璨的同窗，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書畫雙絕，詩文秀麗，聲名卓著。據(jù)說他三歲就能吟詩，等到六七歲的時候，已經(jīng)能夠獨立的作詩了。雖然稚嫩，但才具初現(xiàn)。十幾歲的時候便接連考上秀才和舉人，一直受人追捧。

    這樣的人性情自然難免傲氣，他家境富裕，自然不需要賣詩畫為生，除非是自己看得順眼的人，不然是不會贈畫的。也就是因為這樣，他的書畫反而被炒出了高價，曾經(jīng)有他的粉絲出價五百兩銀子購下一副畫。

    如今他居然肯用自己的兩幅畫來換，那這扇子真可算得上是價值千金了。

    而且還沒有換到。

    于是眾人都不免退縮了。這話說出口，他們不出千兩銀子，怎么可能買得到？可有千兩銀子，就是一棟兩三進(jìn)的小院也能買下來了，何必用來買這么一把扇子？誰家也沒有這么花錢的道理。

    “對不住諸位了，我這扇子不賣?！毙煳拿雷プC會，拱了拱手，倒是解了大家的尷尬。畢竟叫價到一半發(fā)現(xiàn)自己買不起，的確是讓人騎虎難下。就此放棄會失了面子，可繼續(xù)叫下去，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而掌柜的這會兒也笑瞇瞇的站出來，招呼伙計將梯子抬過來，然后邀請徐文美上梯子，將外頭招牌的那把扇子翻過來。卻原來這柄扇子竟然只是托在這里，并沒有釘死。正面是風(fēng)月無邊四個大字，翻過來之后，卻正好就是印記上的那個圖案。

    這個圖案出現(xiàn)在扇子柄上時，因為縮小了很多，的確是很難認(rèn)出來，不過放大之后，就清晰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