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那時候上面沒有人壓著,恐怕孫德便能牢牢將弓箭廠給捏在手心里了。 平安對這個人,不由刮目相看。 畢竟在這之前,孫德一直表現(xiàn)得還算中規(guī)中矩,讓平安覺得他不足為懼,正好留給有泰練手。卻沒想到,人家只是扮豬吃老虎,而且還差最后一點,就真的將這老虎給吃下去了! 第111章 收拾殘局做準(zhǔn)備 平安打算先聽聽有泰的說法。 老實說,這件事上他對有泰有點兒失望。但是再轉(zhuǎn)念想想,一直以來都是他在推著有泰往前走,并沒有問過有泰自己的意思?;蛟S有泰本身就不太適合做這些,所以沒達(dá)到自己的期望,也情有可原。 所以平安還是先決定先聽聽他的意見,再決定怎么處理這件事。 加入有泰自己的確也不愿意做這些事,那么平安不會再強(qiáng)求他。畢竟之前是他考慮不周,疑心想要將有泰推上來,卻沒有考慮過他的意愿,也沒有想過合不合適。 這也是因為平安來到大楚之后,但凡是想做的事情,一直都是順風(fēng)順?biāo)?,所以有些考慮不周。 而仔細(xì)想想的話,他做的其他事,都是自己定下方向和計劃,然后交給那些有經(jīng)驗的人來做。尤其是其中絕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有模式可以遵循了,他只要將這個具體模式制定出來,讓別人照著去做就可以了。 但是有泰不一樣。 他本來也只是個普通人,但凡足夠聰明伶俐,也不會再混堂司一做就是十多年。 如果不是認(rèn)識平安,那么他會一直在那里做下去,直到年老體衰,無法堅持。到那時候他可能會離開皇宮,回到家鄉(xiāng)。如果侄子們有心,晚年還有點兒盼頭,若是沒有,那就只能凄涼結(jié)束。 這是絕大多數(shù)太監(jiān)最后的歸宿。似王立心那樣,從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御前大總管的位置上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退下來,手里有錢有人,住著大宅子安享晚年的,畢竟是少數(shù)。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些,平安才會在跟有泰成為朋友之后,想要推他一把,免得最后落到那樣凄涼的結(jié)局。 ——這個世道總是這樣,老實規(guī)矩的人,過得總是不如其他人好,而這種人實際上卻占據(jù)了總?cè)丝诘拇蠖鄶?shù)。所以平安心里有點兒理想主義的念頭:他還不能夠改變這個世道,只能從自己身邊的人做起,能改變一個算一個。 當(dāng)然,決定要培養(yǎng)有泰的時候,平安未必沒有私心。因為有泰老實,做事情也規(guī)矩,所以是十分信得過的。跟自己的關(guān)系又好,像弓箭廠這樣的地方交給他,平安也能夠放心。 并且當(dāng)時平安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勾心斗角的事有泰的確不擅長。所以在弓箭廠管理這些技術(shù)工人,應(yīng)該問題不大。誰能想到廠子還沒建起來,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塞了人過來呢? 本來是彼此雙贏的事,不過現(xiàn)在看來,卻有些讓人為難。 有泰原本在工廠里,聽說平安回來了,才急急忙忙的來見他??匆娖桨仓?,便撓著頭憨厚一笑,“平安,你回來了?沒什么事吧?聽說仗打得可兇!” 第一句問的就是他的安危,平安心底對他的那點兒氣,就像是大太陽底下的冰塊,刺溜一下就融化了。他也對有泰笑了笑,“我沒事,一根頭發(fā)都沒少。倒是你,弓箭廠李怎么樣?” 這句話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明顯的暗示了,但有泰卻似乎根本沒有聽懂,仍舊笑呵呵的說,“廠里也一切都好,這幾個月你雖然不在,但做出來的弓箭數(shù)量卻一點沒有少。” “這個我知道。”平安點頭道,這些東西生產(chǎn)出來就會運到前線,不管給誰用,都要在信州周轉(zhuǎn)一番,平安自然能夠聽到消息。而且他在那邊時,也經(jīng)常聽人贊許,說是最近的弓箭趁手了許多。 但他要問的不是這個,見有泰還不明白,他索性直接問,“我讓你管著廠子,沒有什么困難嗎?你跟孫德相處得怎么樣?” 有泰這才恍然,“這個啊,沒有困難,大家都很喜歡這里。至于孫德,我們相處得也很好。他的確很厲害,廠子里的雜事交給他,都處理得井井有條?!?/br> “但是我聽說工匠們都更加服氣他,是這樣嗎?”平安聽著有泰的說法,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問題所在,忍不住問。 說到這個話題,有泰就抬手撓了撓頭,大概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這事兒,只好說,“平安你跟我一起去廠子里看看就知道了?!?/br> 平安也有些好奇。從老工匠們的說法來看,分明是孫德將人心都收攏過來了,有泰卻只會埋頭在車間里干活兒,跟普通的工匠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這樣子怎么能服眾?大家自然難免擔(dān)心??墒强礃幼?,事情似乎并不是這樣子的? 跟著有泰來到車間里,平安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個人有泰都能夠叫得出來名字。 要知道弓箭廠可是有四五百號人啊!想當(dāng)年平安上大學(xué)的時候,專業(yè)基礎(chǔ)課是大課,三個班一起在大教室里上,加起來也不過一百來人。饒是如此,一起上了兩年的課,平安也沒有將這些同學(xué)都認(rèn)全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平安覺得,有泰身上或許的確有一點管理者的潛力的。雖然,他使用的方式可能跟自己所設(shè)想的并不一樣。 其實并不是高高在上,一直施恩拉攏才能夠做管理者。平安看到有泰跟工匠們相處的畫面,就多少有點兒明白他采取的方式了,那就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有泰本來就是性情比較憨直,不怎么會說話的性格,要他像孫德或者平安這樣侃侃而談,用言語鼓動大家,收攏人心,基本上是很難做到的。 但是他卻能夠沉得下心去,跟這些普通工匠們朝夕相處。所以工匠們的想法和需求,也是他最清楚。 要說哪一種方式好,平安也不好判斷。但是眼前這個情況,哪天要是有泰跟孫德生出矛盾的話,平安覺得,絕大部分工匠,恐怕還是會偏向他們的“自己人”有泰的。 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想到這里,平安的心就定下來了。 果然一路走過去,平安跟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平安注意到,時不時還有人過來問平安人什么時候到,平安立刻笑瞇瞇的說快了,然后對方一定會十分開心的拍拍有泰的肩,才回去工作。 平安疑惑的看過去,有泰便解釋道,“之前平安你不是說過,今年開春了,會派人去接了他們的家小過來嗎?所以從過了年,就一直有人在打探這件事,問什么時候去接人。我想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所以上月便跟知州大人借了一百人馬,去萬州接人了。算算時間,恐怕再過幾日也該到了。” 這個消息令平安大為驚訝,他沒有想到,有泰竟然連這種事情都安排好了! 在收攏人心上面,他做得也不比孫德差嘛!同樣是施恩惠,但是孫德的做法無非是語言鼓動,小利收買,可有泰卻從人心入手,誰能勝出,是顯而易見的事。 “我已經(jīng)看明白了。咱們先回去吧?!逼桨舱f。 等回到了房間里,他才十分高興的道,“你將弓箭廠打理得很好?!?/br> 有泰有些赧然的撓了撓頭,“我也只是瞎琢磨罷了。” “這些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平安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部分。如果真的是有泰自己無師自通想到的,那說不準(zhǔn)這家伙還是個人才。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呆到深處天然黑? 好在有泰并沒有這么妖孽,他還是平安認(rèn)識的那個老實人。他憨笑著說,“不是我自己想的,是徐先生指點我。” “我?guī)煾??”平安這回真的驚訝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你們?nèi)釋幙h之前。他讓我?guī)退蛄艘粡埫婢?,就教了我一些東西,說是給我的辛苦費?!庇刑┱f。 原來如此。平安記得的確是有這么回事,當(dāng)時他正忙著準(zhǔn)備從這場戰(zhàn)爭里弄點兒什么好處,并沒有顧得上弓箭廠的管理,也不知道徐文美和有泰居然私底下有了這些聯(lián)絡(luò)。 不過平安更好奇自家?guī)煾妇烤拐f了什么話,居然點石成金,讓有泰這塊木頭也開了竅。 對著有泰,他也不客氣——客氣了有泰可能根本聽不懂——直接問,“師父跟你說了什么?” “徐先生說,你可能要走了,弓箭廠要給我管。管不好的話,你這幾年的心血就白費了?!庇刑┱f,“他又教我,要管好下頭的人,那就把自己當(dāng)成他們就行了?!?/br> 平安眨了眨眼,“就這么簡單?” 有泰疑惑的看著他,用眼神表達(dá)了“你覺得還有什么”這個意思,讓平安覺得自己受到了蔑視,而且還是智商上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也許徐文美的腦洞就是剛好能夠跟有泰合得上,自己就是太聰明了才不能理解。于是不恥下問,“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工匠,跟他們同吃同住,聽他們說的話,看看他們想要啥?!庇刑┱f,“不過這樣一來,很多事我都顧不上,只能讓孫德去做了?!?/br> 敢情還是他主動退讓的。 不過……平安撐著下巴想了想,覺得也許有泰跟孫德這個組合正好合適也說不定? 孫德雖說也有點兒小心思,但沒有用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shù),也沒有使用陰謀詭計,而是很直接的擺出奪權(quán)的架勢來。與此同時,很明顯他是打算接手弓箭廠,并不打算把它弄得烏煙瘴氣。 這樣一來,他就有了忌憚,讓他跟有泰共同管理,還能形成一個平衡。而且這段時間自己不在,弓箭廠運行良好,也說明這種做法是有效果的。 唯一可慮的就是,孫德背后的人究竟是誰? 平安不會允許別人把手伸進(jìn)自己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摘桃子,弓箭廠對于以后自己要做的事情,具有十分深遠(yuǎn)的影響,平安絕不會拱手相讓。 不過,平安其實懷疑他是皇帝的人。 之前跟他一起來的四個人里,一定有一個是皇帝的人。之前已經(jīng)有兩個人被趕走了,一個是五皇子的人,一個是內(nèi)侍省的人?,F(xiàn)在就剩下齊鳴和孫德。小全是趙璇的人,所以他應(yīng)該不會再派別人過來,畢竟趙璇并沒有那么重視這個弓箭廠。 剩下的兩個人里,一個是不知道誰派過來的探子,另一個是皇帝的人。 相較于明明長袖善舞,卻從始至終按捺著不動的齊鳴,平安舉得孫德更像是皇帝的人。就因為有這個后臺,所以他才有底氣插手弓箭廠的事,而且是一定要成功的,但又絕不會做對弓箭廠有害的事。 當(dāng)然了,嚴(yán)格說起來,雖說是皇帝的人,但很可能只是張東遠(yuǎn)甚至下面的人派過來打探消息的,因為這樣的小事,不可能等皇帝吩咐了才有所動作。事實上對方應(yīng)該算得上沒有惡意,只要平安不干壞事,他也就只是看著這里而已。 平安目前雖然秘密很多,但是的確還沒有見不得人的,所以留下他也未嘗不可。讓有泰跟著學(xué)一學(xué),將來才能夠獨當(dāng)一面。 這件事要確認(rèn)也簡單,之前平安已經(jīng)拜托錢成替自己給王從義帶了一封信,讓他試探一下。這件事沒有經(jīng)過皇帝那里,只是下面的人自己的主意的話,要打探到是很簡單的。 想到這里,平安便先讓有泰回去了,自己則打算明日進(jìn)城去見一下錢成,將最近幾個月的消息都看一看,免得有什么遺漏之處。 接下來的幾天平安很忙。 一來是要將俘虜們都安頓下去,二來要見各種各樣的人,弓箭廠里管事的幾個人要挨個見一見,那些經(jīng)驗老道的工匠們這幾個月又弄出了一些新東西,需要他去看看,試驗一番。錢成那邊要見,劉家也傳來消息,探聽他什么時候有時間,好上門拜訪。算算時間,折扇的生意說不準(zhǔn)已經(jīng)開始做起來了。 連秦州知州都特意派人來請他過去一敘。 反正都是推不開的事情,每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如是半月之后,總算將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尤其是俘虜那里,實在是事情繁雜。 這半個月里,工匠們的家人,也已經(jīng)從萬州接回來了。為這個,平安還專門抽出了一天的時間,跟大家一起開了個聯(lián)誼會,主要內(nèi)容是大家憶苦思甜,暢想未來,提高大家對弓箭廠的認(rèn)同和維護(hù)。當(dāng)然,平安只是從旁引導(dǎo),具體工作都交給了平安去做。 這些家屬們過來之后,折扇廠也可以正式開工了。 工匠們雖然都知道平安答應(yīng)過要將家人接過來,卻沒有人想到平安連這些家屬們的活計都安排好了。畢竟他們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掙錢養(yǎng)活全家人了。如今能夠緩解一下肩上的壓力,多掙錢,自然沒有不樂意的,心里更加感激平安,對弓箭廠自然也更有歸屬感。 忙過了這一陣子之后,平安就開始為回京城做準(zhǔn)備了?!?dāng)然,之前忙碌的這些事,也都可以歸類為準(zhǔn)備工作,但平安現(xiàn)在要做的,卻是核心中的核心。 他走了,弓箭廠要運轉(zhuǎn)下去,不可能永遠(yuǎn)都只生產(chǎn)箭支,那存在的意義就不大了。 平安希望他們能夠研究殺傷力更大的武器,比如,火槍。 火槍的出現(xiàn)和成熟是歷史大勢所趨,之前因為鋼鐵的質(zhì)量達(dá)不到要求,所以除非是用銅鑄,而且還要用十分精細(xì)的工藝,否則生產(chǎn)出來的槍管根本不抵事,很容易炸膛。除此之外火藥的質(zhì)量也十分堪憂。 不過平安已經(jīng)研究出了好幾種火藥配方,又弄出了高爐,這些以后都將不是問題,所以這方面的研究,也該走上正軌了。 這也是平安要將孫德留下來的原因之一。朝中有人好辦事,這孫德是皇帝的人,弓箭廠就等于是多了一層護(hù)身符,畢竟他們本來是沒有資格研制火器的。不過有皇帝做背書,問題就不大了。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趙璨并沒有武裝奪取政權(quán)的意思,否則的話,這些東西平安肯定藏得好好的,誰也不讓看見。 除此之外,平安還打算以秦州的鋼鐵廠為基礎(chǔ),輻射其他領(lǐng)域,一點一點的推廣工業(yè)。初期肯定看不出什么來,但是鋼鐵對于一個國家的意義,想必了解一點的人都清楚,總有一天,他會讓世界天翻地覆。 這是一個十分長期的過程,平安不可能一直監(jiān)督著,所以只能將自己的計劃寫下來,交給有泰來一點點推行。反正目前要做的都是基礎(chǔ),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來。 這份計劃書并不好寫。最關(guān)鍵的地方在于要讓有泰也能夠看得懂,并且推行下去。否則的話,寫得再好也只是一張廢紙。所以平安必須絞盡腦汁,用有泰能夠理解的方式來書寫,并且寫完了之后,還要反復(fù)的找他來探討商量,再根據(jù)結(jié)果進(jìn)行修改。 這也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工程,并且十分耗費精力。 所以平安開始“閉門寫書”了,基本上在弓箭廠里看不到他的蹤跡,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倒是讓某些別有心思的人十分失望。 …… 在平安閉門造書的這段時間里,江南卻是熱鬧得很。 而這熱鬧的源頭,便是一把小小的折扇。 江南的春天來得早,秦州那里還要穿厚襖的時候,這邊已經(jīng)開始換上單衣了。隨著天氣變暖,在屋里悶了一整個冬天的人們,自然少不得出來走走,踏青游春。 江南文風(fēng)鼎盛,別說是文人士子,就是垂髫幼童,或是那些難得出門一趟的閨閣女子,多少也都有些風(fēng)雅心思。 所以這春暖花開之際,各種各樣的文會詩會自然是少不了了,就連閨閣女兒們,相約賞花的時候,也不免作個詩,行個令。 溫成碧雖然是個女子,但一向喜愛這種熱鬧,這些文會詩會,自然少不了她的身影。而且她從不參加女子們的聚會,要去就去只有文人士子的那種聚會。在崇州城里,“溫城”這個名字,還是有幾分名聲的。雖然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她的身份,但誰也不會揭穿。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一舉一動,自然都受人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