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他的話音有些冷了,“您讓我去找旁的女人?” 她微微皺了眉,復(fù)搖頭,“我只是不明白?!?/br> 他沉默地凝視著她。她似乎真的不明白。可他卻又不能說出口,他眷戀她,卻不敢留下她,這一份卑微到塵土里的心情。她即使不至于蔑視,大約也永遠(yuǎn)都不能理解吧? 他想要一個她的孩子,他想要一個他可以全心托付的她的孩子。他想把自己所有虧欠于她的都補償給這個孩子。可是他看著她的模樣,又覺自己這想法是極其自私而卑劣的了。 徐斂眉靜了很久,沒能等到他的回答,便自往床里邊蜷縮著躺下了。他給她掖好被角,她卻說道:“我知道沒有母親的孩子是什么樣的。” 他的動作滯住。 她睜著眼睛看著他,眸光清澈,像兩泓亂山深處的泉。從權(quán)欲的修羅場上一步步走過來的女人,竟然還有著這樣一雙眼睛,這怎能不讓天下的男人迷戀? 他有時真想將手探進(jìn)她的胸膛里,去試試她的那顆心,到底是什么顏色。 徐斂眉很慢地開口了:“如果有一日你會殺了我,或我會殺了你,那這個孩子,不如便不要出生?!?/br> 死寂。 柳斜橋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努力要驅(qū)散掉極沉重的陰云,他將她攬進(jìn)了懷里,有些夸張地溫柔著,“說什么傻話?” “我的母妃……她是為我而死?!彼齾s不為所動,閉了眼,聲音仿佛漂浮海上的孤舟,“從那一日以后,我再也沒能睡安穩(wěn)過。我知道母妃可以為我放棄一切,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有一日,我也會為另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一切。” “這個孩子會成為我的弱點,所以我不想要?!?/br> “可如果他是你想要的,我……” 他伸手護(hù)住她后腦,吻在了她的額頭上。見她沒有反抗,才敢悄悄吻到她的鼻梁,銜著她的唇瓣,聲息傾吐在咫尺之間:“那要謝謝你了,阿斂?!?/br> 謝謝你,為我留住最后一線期冀。 (二) 過得幾日,柳斜橋帶著公主府一眾從人都搬到了宮里的鳴霜苑去。鴻賓對此事卻有些意見,私下問公主道:“這樣對柳先生,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徐斂眉看著奏疏,漫不經(jīng)心地道。 “外邊都說柳先生……說他就是,就是個一無是處的……”鴻賓將聲音壓得極低,“……男寵?!?/br> “那他便是吧。” 鴻賓一怔。 徐斂眉道:“我還希望他是呢。聽聞男寵這東西,心眼子不會那么多?!?/br> 鴻賓呆呆地看著她。往日里那些勸和的話如今竟都說不出口,面前的公主好像是她再也不認(rèn)識了的樣子。徐斂眉側(cè)過頭,忽而對她笑了笑,“鴻賓,本宮有事托付你,你可答應(yīng)?” *** 三月,東澤侯舉國降徐。 四月,齊國在東澤、徐與齊的邊境上增遷屯戍二萬人。南吳四郡郡守連兵而反。 五月,豐國、蒙國、燿國降徐。西涼國主來徐探望。齊國向西北吞并幽。 六月,楚國遺老擁立某嬰姓男子為王,聚眾萬人,一舉奪下原楚國國都縐城。滇王朝于岑都。 在一整個冰封的冬季之后,天下仿佛是突然間動蕩起來,而已得天下半壁江山的徐國,就在這動蕩的漩渦中心。 七月朔日,百官朝會于岑。徐國公主宣布,徐公將進(jìn)爵為王。 柳斜橋站在奉明宮后殿的城樓上,炎炎夏日里高處卻刮著冷風(fēng),將屋檐下的鐵馬吹得叮咚亂響。他隱約可以看見前殿的陰影后邊,那許多密密匝匝俯伏稱臣的身影,一個個高冠博帶,呼聲遏于云天,似乎他們真的相信著,他們所稱頌的那個人就是天命所歸。 即使她是個身懷六甲的女人。 柳斜橋經(jīng)常不能想象,同樣是這個女人,在一年之前,還曾帶著羞澀的溫柔凝望著自己。他更加不能想象的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原來是被他自己,親手推開了的。 第35章 第35章——不知足 其實在懷胎五個月的時候,徐斂眉便感覺到了腹中生命的動靜。 也許做母親能讓人變得平和,她在殺伐決斷的同時,已幾乎不再發(fā)怒,即使大臣的諫言十分刺耳,她也能帶著笑聆聽?wèi)?yīng)對。 回到鳴霜苑里,春日的煙柳桃花,夏日的小荷彤云,總是伴著那個人的微笑。雖然她沒有刻意禁制他,他卻也再沒出過鳴霜苑一步。 據(jù)眼線來報,在鳴霜苑里,他連同鴻賓燕侶都不曾再說過一句話。 男人的溫柔是極容易讓人耽溺的那一種。當(dāng)她在深夜看奏疏時睡著,他會過來輕輕地將她抱回房間里去。他查閱許多胎產(chǎn)經(jīng),按上面的說法為她下廚熬藥煮菜,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下。有時她被孩子鬧得睡不著覺,半夜里痛得汗水漣漣,他會驚醒起來,點起燈燭,她便能清晰地瞧見他眼底驚慌的關(guān)切。 他會小心翼翼地抱著她的腰,將耳朵貼在她的腹部,眼睫微微垂落,若有所失地道:“早知如此讓您辛苦……我不會那樣……” 雖然做了這么久的夫妻,當(dāng)他這樣親近的時候她總還有些情怯,便拿手推他,囁嚅道:“你何必總這樣說……” 他笑了。 “我不求您原諒我。”他道,“可我們還有一輩子啊?!?/br> 看著他露出那久違的笑,她恍惚了一瞬,心田上像是下了雨,漣漪數(shù)點,飄忽而沒。 *** 悉心養(yǎng)了數(shù)月,徐斂眉胸口上的刀傷已見好,然而那傷處敏感,當(dāng)結(jié)痂脫落之后反而癢了起來。 她起初不容柳斜橋靠近,只讓鴻賓燕侶給自己換藥;然而到深夜里,有時癢得狠了,忍不住要伸手,卻總是被他一把攔下。 床簾微微一晃,他將身子側(cè)轉(zhuǎn)過來,黑暗里,她仿佛還感覺到他的一雙眼睛專注地發(fā)亮:“傷口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