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領(lǐng)了謝小南從普通病房過來，見竇澤腫著眼，丟了外孫女的手，過來擦竇澤的眼睛，問：“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聽我爸說了點(diǎn)兒年輕時候的事。”竇澤擠出個笑，揉了揉眼睛，問謝小南：“晚飯想吃什么？舅舅去給你買?！?/br>
    謝小南剛做完透析幾個小時，還有些眩暈感，搖搖頭，說：“醫(yī)生說要多喝水?！?/br>
    竇澤摸了摸她的頭，囑咐劉青道：“以后還是叫南南住這邊吧，省得你兩頭跑，不能老叫我爸一個人待著?！?/br>
    “你姐說……”劉青懦懦地提起竇源。

    “我去跟她說，你們先歇會兒，叫南南再躺一會兒，我去買飯?！备]澤出了病房，才敢懈了肩膀，又揉了揉眼睛，給霍司明打電話，叫他安排床位的事。

    待他買飯回來，霍司明已經(jīng)辦妥了這事。竇澤守著劉青她們喝了碗粥，又拿著謝小南的病歷去辦了換病房的手續(xù)。等他去普通病房里收拾了謝小南的東西過來，竇源也回來了，特意在工廠那邊收拾好了才回來，倒也還是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樣，坐在那里一邊吃晚飯，一邊聽劉青說換病房的事。她倒沒有反駁，只是抬頭看了一眼竇澤，竇澤也不開口。

    等一家人收了餐具，姐弟倆才默契地一起去了樓梯間。

    竇澤說：“爸今天已經(jīng)開始跟我交代身后事了。”

    竇源兩眼望著窗外沒吭聲。

    竇澤繼續(xù)說：“他不想化療，我也有點(diǎn)動搖了……”

    竇源回頭看他：“你別糊涂，胃癌中期，要是治療得當(dāng)，還能再續(xù)五六年的命……”

    竇澤抿了抿嘴，輕輕嘆了口氣，沒再提這件事，而是說起謝小南：“我叫南南還搬回這兒了，爸這幾天狀態(tài)不好，不能老叫他一個人待著，媽又得兩頭跑……”

    竇源這次卻沒反駁，而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這段時間也忙，沒時間照顧南南，叫她搬回來也好?！?/br>
    竇澤還以為要費(fèi)一番口舌，見她這么好說話，倒是有些詫異，竇源一臉平靜，看著他笑了笑，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都要跟霍司明過日子了，我還有什么可矯情的？”

    竇澤問她：“工廠里累不累？”

    “還好，有盼頭，也不覺得特別累了?！备]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段時間你幫我多盯著這邊，辛苦了?！?/br>
    “沒事，不過明天下午我準(zhǔn)備去產(chǎn)檢，你上次說要一起去，現(xiàn)在還有時間嗎？”

    “跟老板說一聲就行了，沒什么?！备]源又看了他的肚子一眼，說：“慢慢就顯懷了，兩個月以后可怎么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备]澤說罷又自嘲地笑了笑：“我這幾個月，就指著這句話活了。”

    竇源伸手?jǐn)]了擼他腦袋上的毛，yingying的扎手，卻叫人安心?！翱撮_點(diǎn)兒，心理負(fù)擔(dān)太重對孩子不好?！?/br>
    竇澤點(diǎn)點(diǎn)頭，叫她早點(diǎn)休息，這才回家。

    霍司明早早候在公園門口，一眼便看出了竇澤哭過的痕跡，問：“怎么哭得眼睛都腫了？”

    竇澤一邊走一邊跟他交代了醫(yī)院的事，生老病死，本是件無解的事，霍司明也只好安慰幾句。兩人回到家里早早洗漱睡了。

    竇澤第二天照舊到醫(yī)院服侍病人，下午與霍司明一起去郊區(qū)接了竇源回來，三人一道去了私立醫(yī)院為竇澤產(chǎn)檢。

    竇源跟完了整個檢查流程，直到親眼看見b超顯示器上那個活潑好動的小胎兒，她才敢確信，這竟然是真的……她看著那影像發(fā)了會兒愣，回過神，問醫(yī)生：“男人生孩子會不會有什么風(fēng)險？胎兒健康不健康？”

    醫(yī)生看了霍司明一眼，才答：“女人生孩子同樣有風(fēng)險，誰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說目前來看，大人和孩子都很健康。”

    竇源便知這是有風(fēng)險的事了，可覷著竇澤的表情，也知他現(xiàn)在是絕不肯放棄的，她自己看見那小胎兒，也舍不得，那可是她的親侄子。

    霍司明小心翼翼地扶著竇澤下了診療床，兩人一臉恩愛的樣子，竇源便沒再說什么，只是叮囑竇澤：“你自己在爸媽面前也小心，別什么時候漏了餡兒?！?/br>
    竇源請了一下午假，陪竇澤做完產(chǎn)檢，一個人回了醫(yī)院。

    霍司明開著車卻沒回家，而是載著竇澤去了商場。“寶寶也快出生了，怎么能一點(diǎn)兒準(zhǔn)備都沒有？”

    第四十八章

    兩個男人一起逛嬰幼兒用品區(qū)，絕對是竇澤二十四年來絕無僅有的經(jīng)歷?；羲久飨袷菢O享受這個時刻，不時拿起童稚的小衣服、小鞋子給他看，竇澤卻渾身不自在。

    “好不好看？”霍司明手掌上托著一雙粉藍(lán)色的嬰兒鞋問他。

    竇澤看了一眼，說：“還行，都長得差不多?！庇謫枺骸八{(lán)色的？萬一是女孩兒呢？”

    “做b超時顯示的外生殖器是男孩子。”霍司明說。

    “是男孩兒？”他有些驚訝地說：“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怎么也不告訴我？”

    “……昨天，忘了跟你說?！被羲久黝D了一秒說。

    竇澤自己知道肚子里懷著個孩子，便有些心虛，總覺得周圍的人在看他似的，拍了拍霍司明的胳膊，小聲說：“咱們回去吧？這些東西叫我姐買，她有經(jīng)驗(yàn)，咱們倆大男人逛這些多那個?。俊?/br>
    “難道孩子將來也讓你姐幫我們帶？”霍司明皺著眉說：“現(xiàn)在沒經(jīng)驗(yàn)，就要積累經(jīng)驗(yàn)?！?/br>
    他招來服務(wù)員，包了幾樣剛剛看好的衣服、鞋子、毛毯、奶瓶那些，一手拿了購物袋，另一只手習(xí)慣性地去牽竇澤，竇澤卻敏感地甩了一下胳膊，向后退了一步。

    這動作多少有些傷人，霍司明站在那兒看他，抿了抿嘴，沒說話。

    竇澤也意識到自己自己剛剛的反應(yīng)過激了，小聲說：“我……我剛剛那什么……”

    霍司明邁著長腿走出了嬰兒用品店，竇澤有些慌了，趕緊跟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說：“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霍司明回頭看他，臉上看不出表情，冷冰冰地說：“你是下意識的?！?/br>
    竇澤站在那兒垂著頭，嘴唇囁喏了半晌，說：“對不起?！?/br>
    霍司明沒理他，獨(dú)自向前走，走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他，見竇澤還低著頭委屈地站在那兒，看著看著，又心軟了，拎著購物袋又重新走回去。他平時也不常逛街，衣服飾品大多是服裝店按季節(jié)直接送到家里，今天難得想借著買嬰兒用品的由頭，跟竇澤體驗(yàn)一把情侶間的樂趣，反倒因此吵了架。

    霍司明站到旁邊，也不敢再去牽他的手，只是極輕地嘆了口氣，說：“我也有錯，不該不考慮你的處境，回家吧?！?/br>
    竇澤抬頭看他，重復(fù)了一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庇执种ぷ诱f：“你別氣了?！币娀羲久鞑徽f話，便主動伸手過去，牽住他的手，說：“這樣行不行？”

    兩人的手掌都很大，牽在一起暖烘烘的。霍司明低頭看了看這兩只顏色分明交握在一起的手，問：“不怕被人看見？”

    “……”竇澤猶豫了半晌，咬了咬牙說：“看見就看見吧，他們又不跟我過日子?！?/br>
    霍司明看著他笑起來，兩人就那么牽著手下樓，去停車場開車。

    待坐到車上，竇澤才開始教訓(xùn)他：“我覺得這件事特別嚴(yán)重，我得跟你掰扯掰扯?！?/br>
    霍司明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學(xué)著他說：“掰扯吧。”

    “這件事開始是我的錯，我承認(rèn)，作為一個男人，我怕人看見，這樣很不坦蕩，我向你道歉。”竇澤似模像樣地對他微微彎了腰，然后直起身，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但是，我肚子里還懷著你的種呢，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那兒了，是不是也有點(diǎn)兒不男人？”

    被他這么一說，霍司明也確實(shí)有點(diǎn)羞愧了。

    竇澤見他沒說話，又繼續(xù)說：“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生氣歸生氣，但是不要逃避問題，不能因?yàn)樯鷼饩途芙^交流。一家人沒有隔夜的仇，你老這么著是不行的?！彼f完了，又坐正。

    霍司明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生氣了？”

    “我沒你那么小心眼兒?！备]澤一手撐著頭靠在車窗上，深知這是長久以來的家庭環(huán)境造成了霍司明現(xiàn)在與人相處的方式，便有些心疼。

    霍司明不知竇澤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溫柔地笑著，捏了捏他的手，說：“以后不會這樣了，我努力改正。”

    兩人正說著話，霍司明的電話忽然響起來，他按了免提，那邊的人聲音還有些喘，說：“霍總，叫你外甥女那邊開始做準(zhǔn)備吧……”

    竇澤瞪大了眼睛，直到他掛掉電話還沒回過神來，霍司明打了把方向盤，直接朝人民醫(yī)院開了過去，說：“給你姐打電話吧，不過那邊應(yīng)該不久也能收到消息了?！?/br>
    竇澤手忙腳亂的，一時連手機(jī)也找不到了?；羲久骺粗f：“別慌，從那邊過來不會那么快?！?/br>
    竇澤好不容易找到手機(jī)撥通了電話，連嗓子眼兒都有些發(fā)緊，竇源在那邊接起來，大概是還沒收到消息，聲音沒什么精神。竇澤喘了口氣，才說：“姐，馬上就能給南南換腎了！”

    “……”竇源驚得呆住，張了張嘴：“什么？”

    “大概醫(yī)院馬上也會通知你，今天晚上，南南就能換腎了！”

    一個家庭的幸福，卻要伴隨著另一個家庭的不幸……

    霍司明一路踩著油門到人民醫(yī)院，那邊剛剛收到消息，開始做術(shù)前準(zhǔn)備，但捐贈者那邊的工作還沒有就緒，便只有等待。

    謝小南躺在病床上，有點(diǎn)害怕，拉著竇源的手，問：“mama，我明天就能有一個新的腎了嗎？”

    “是啊，等你得到新的腎，就能去上學(xué)了?！备]源把謝小南的頭抱進(jìn)懷里激動地親了親，說：“你馬上就能好起來了！”

    他們沒把這件事告訴竇愛國，怕他夜里休息不好。一家人從下午六點(diǎn)半點(diǎn)接到通知，連晚飯也沒吃，一直等到凌晨三點(diǎn)鐘，才將謝小南推進(jìn)手術(shù)室。

    劉青已經(jīng)支撐不住，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霍司明承擔(dān)了竇澤從前的工作，將她抱回房間休息。又回車上拿了專門為竇澤準(zhǔn)備的毯子，返回時去了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粥店買了幾碗粥和點(diǎn)心回來。

    竇澤先遞了一碗給竇源，她正憂心忡忡，是一口東西也吃不下的，還要反過來勸竇澤：“你吃吧，得照顧肚子里的孩子?！?/br>
    竇澤喝了一碗粥，看著竇源站起來，咬著指甲蓋在墻根不安的走來走去。

    霍司明拍了拍他的腰，說：“你先趴在我肩膀上睡一會兒，不然受不了。”

    竇澤便歪著頭枕到了他的頸窩，霍司明幫他披上毯子。竇澤闔上眼，小聲對霍司明說：“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還不能體會我姐的感受，現(xiàn)在肚子慢慢大起來，我才體會到一點(diǎn)。”

    霍司明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說：“他健健康康的，你不用擔(dān)心。南南也會好起來的?！?/br>
    竇澤輕輕嘆了口氣，闔上眼，實(shí)在困極了，便靠在霍司明的肩頭瞇了過去。

    三個人或坐或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著門上亮起綠燈。

    竇澤是被劉青的說話聲吵醒的。

    老人心里裝著外孫女的事，睡到半夜又驚醒起來，一個人摸回手術(shù)室門口，便看到竇澤靠在霍司明肩頭睡覺。老人家一瞬間覺得眼前的情形怪異極了，卻仍沒往那方面想，只是對霍司明數(shù)落兒子：“竇澤怎么靠在你身上睡了？都這么大人了還這樣?！?/br>
    霍司明未來得及說話，竇澤已經(jīng)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媽！”他面色發(fā)白，顯然是嚇到了。

    半夜里，劉青疲憊不堪老眼昏花，數(shù)落了他兩句，又問：“南南進(jìn)去多久了？”

    竇澤驚魂尚未平定，竇源剛上了趟廁所回來，替他答：“三個小時了?！?/br>
    霍司明剛剛閉著眼，神經(jīng)疲憊，沒防備到老太太輕悄悄的腳步聲，以至于被抓了現(xiàn)行，萬幸老人未往那方面想。他輕輕碰了碰竇澤的手臂，竇澤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沒說話。

    又等了兩個小時，早上八點(diǎn)鐘的時候，謝小南才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一家人擁上去，孩子是醒著的，只是有些虛弱，看著他們笑了笑。竇源也笑，一邊笑一邊落淚，問：“南南，疼不疼？”

    “不疼?！彼穆曇艉艿停骸拔宜艘挥X，肚皮就縫好了?！?/br>
    劉青也心疼得哭，竇澤扶著她的肩膀，一家人回到謝小南的病房。送她躺在床上，看著她又睡著了。幾個人都一夜未眠，竇源忍不住趴在女兒的床頭小聲抽噎，竇澤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姐，最難的坎兒已經(jīng)邁過去了?！?/br>
    竇愛國直至今天早上，才知道謝小南做手術(shù)的消息，先罵他們，又在竇澤和霍司明的攙扶下到了謝小南的病房，來看外孫女。見到她煞白的小臉，嘆了口氣，說：“否極泰來，否極泰來?！狈畔滦?，才意識到霍司明也來了，招呼他：“霍先生也來了？”

    劉青說：“小霍在這里待了一夜呢?！?/br>
    “真是麻煩您了?！备]愛國向他道謝，又說：“小澤，你趕快帶霍先生去吃早點(diǎn)?！?/br>
    竇澤一夜未睡，肚子里還揣著孩子，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

    竇源止了淚過來解圍，說：“都一晚上沒睡了，小澤，你一會兒帶霍先生去吃了飯，就回宿舍休息吧，別累垮了身體?！?/br>
    劉青也附和，說：“是啊，你們都是有工作的，小澤今天向公司請個假吧？”

    竇澤告別了家人，與霍司明回到家，已經(jīng)累得腰酸背痛。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