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問完，竇澤也沒給她機會問完，便聽到不遠(yuǎn)處霍司明車子響起的喇叭聲，他已經(jīng)將東西放到了后備箱里，只等著他們兩個上車。

    竇源沒有再問，坐上了車，無論如何，霍司明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最壞的結(jié)果，能有什么呢？

    等車子行至醫(yī)院，兩人一起下車，幫她把貨品抬到樓上謝小南的病房里，此時孩子已經(jīng)在姥爺?shù)姆块g里睡熟，一天沒見到mama了。為了不驚擾隔壁的父母，竇澤和霍司明將東西放下，就別過她下了樓。

    直至回到車上，竇澤才稍稍松了口氣，嘆道：“明天可怎么辦??？”

    天色已晚，霍司明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道：“別擔(dān)心，明天她就不會出來了。”

    “為什么？”

    霍司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從儲物盒里拿出一盒水果遞給他，說：“餓了吧？”

    懷孕時總是餓得很快，三不五時便要弄點零嘴塞牙。竇澤接過來，取了一顆草莓放進(jìn)嘴里，又將盒子打開遞到霍司明面前。

    霍總兩手扶著方向盤道：“我沒手?！?/br>
    竇澤便收回來，自己又吃了一塊，聽到霍司明說：“我想吃一塊草莓?！?/br>
    “……”他一直覺得喂食這個動作非常曖昧，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絕不會給霍司明喂飯，猶豫再三，想到之前霍司明背著貨物的背影，終于還是挑揀了一顆草莓遞到他嘴邊。

    霍總兩眼看著擋風(fēng)玻璃，稍微一低頭，雙唇將草莓整個包住，也含住了竇澤的手指，舌尖輕舔了一下。

    竇澤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卻不說話，默默抽回手，收起盒子，也不吃了。

    霍司明問：“怎么不吃了？”

    “回去再吃吧，車上都弄臟了?！边€要四處搜刮借口。

    霍總看出這是不愿再給他喂食的意思，便也不說話了。

    車廂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路燈投射下光影。竇澤突然想起傍晚時竇愛國的話，開口問道：“我爸想在手術(shù)前請你吃個飯。你……有沒有時間？能不能來？”

    “當(dāng)然可以。”霍司明很快回答。

    二人回到家，已經(jīng)將近十一點，竇澤洗了個澡，直接上床睡覺，霍司明洗漱完也上樓來，路過他房門時敲了敲。竇澤在里面問：“什么事？”

    霍司明推門進(jìn)去，站在門口的位置，說：“等跟你家人吃過飯，你能不能也陪我回一趟家？”

    “……”竇澤先是腦袋一懵，還沒來得及問，便聽到霍司明解釋：“到底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想……帶回去見見人，總不能到時候突然從石頭縫里蹦出來?！?/br>
    “……”竇澤私心以為，他這樣的身份，他這樣的性別，這個孩子的出身并不比從石頭縫里蹦出來好多少，可霍司明先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做人總要有來有往。便說：“好吧……見你爸爸、mama嗎？”

    “我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只有我父親，還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親戚?！?/br>
    “……”竇澤又懵了一下，說實話他不太愿意去，但道義上來講，他不去不好，只能點頭應(yīng)了。

    竇家的答謝宴定在竇愛國做手術(shù)的前一天，他其實吃不了什么東西，只是一家人團聚，應(yīng)應(yīng)景，好似一頓告別宴。地點就在醫(yī)院不遠(yuǎn)的一家酒店里，包廂，竇澤按照霍司明的口味提前點了菜，家人齊聚在一起。

    幾個年輕人都是上班族，要下了班才能過來，霍司明去公司接上竇澤，到了酒店，竇澤卻說：“你先進(jìn)去，我去買點飲料?！?/br>
    霍司明說：“沒關(guān)系，我等你一起。”

    竇澤卻堅決不讓，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竇澤這是不愿意兩人一起進(jìn)去，略想了想，也能想明白?；羲久骺戳怂谎?，不再說什么，進(jìn)了餐廳。這餐廳在一眾經(jīng)濟蕭條的大環(huán)境下算是維持住了高檔餐廳的顏面，雖也是門可羅雀，服務(wù)班底倒還齊全。

    進(jìn)了竇家訂的包廂，劉青領(lǐng)著謝小南還有竇愛國已經(jīng)到了，只有竇源還沒來。過了一會兒，竇澤裝模做樣手里拿了幾瓶酸奶進(jìn)來，放到謝小南面前，眼睛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問道：“我姐呢？”

    “大概還在公司吧？這幾天她比較忙，晚上總是加班。”劉青向霍司明道：“霍先生不要介意啊，不用管她，一會兒我們先吃?！?/br>
    他們的話音剛落，她就踩著高跟鞋進(jìn)來了，看見霍司明，站在門那里先問了聲好：“霍先生到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br>
    霍司明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謝小南安靜地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在她旁邊。

    服務(wù)員已經(jīng)開始上涼菜，竇澤又問竇源：“你最近沒再去擺地攤吧？”

    “最近幾天常加班，沒時間去了。”竇源說話的時候看了霍司明一眼，卻也沒敢有什么表示。

    第二十六章

    竇源自擺攤后的第二天開始加班，有獎金，活兒也不重，但足夠磨人，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能下班，到了那個時間，護(hù)校街道里已經(jīng)沒有她能搶占的攤位了，只好回醫(yī)院，好在還能看看父母女兒。這件事不得不讓她多心，說跟霍司明沒關(guān)系，她是不相信的。但她至今也不明白，霍總為何勒令她不許擺攤，為了心疼一個離異的女人？想來也絕非如此。

    竇澤不明就里，說：“天冷了，晚上人都不愿意出門了，大概生意也不會好?！?/br>
    竇源點點頭，不再開口。

    劉青接口道：“說得也是，就是可惜了那一堆東西。”又說：“送給小盧護(hù)士她們一些吧，女孩子肯定愛漂亮。”

    竇澤不懂女孩子的飾品這些，竇源卻知道，對母親說：“媽，吃飯吧，主角兒在這兒呢，您還想其他的干嘛？”

    劉青這才想起招呼霍司明，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沖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霍先生?！?/br>
    霍司明笑笑示意沒有關(guān)系。

    竇愛國坐在椅子上，已經(jīng)有些蒼老了，皮膚松弛的綴在骨上，或許是因為每日足不出戶，皮膚也比住院前蒼白許多。他看了看席上的一雙兒女，又看看劉青和謝小南，最后將目光對準(zhǔn)了霍司明，道：“霍先生，謝謝你了?！彼樕蠋е褥\的笑，眼瞼上的皮膚已經(jīng)松弛的有些下垂，耷拉下來，笑著，也含著些濕潤似的。手里端了一杯水，說：“明天要上手術(shù)臺，只能以水代酒了，謝謝您這幾年對竇澤的照顧，也謝謝您在這么緊要的關(guān)頭拉拔我們一把……”

    霍司明趕快站起來，他眼前的小酒盅里已經(jīng)倒了酒，恭恭敬敬回禮道：“伯父您言重了，竇澤于我，比親人還親得多，不必言謝的?！彼麄?cè)身喝了酒，又舉起一杯，向竇愛國道：“等您病好了，我再回請您一頓?！闭f罷又回身干了，他沒吃一口菜，先干了兩杯白的，坐下時卻臉不紅氣不喘。

    竇澤有些不放心，看他，說：“一會兒怎么開車？”

    “叫司機過來?！本撇蛔砣巳俗宰?，霍司明已經(jīng)高興得有些忘形，輕輕拍了拍竇澤的手，將他嚇了一跳，在家宴的餐桌底下，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竇家父母一無所覺，劉青還要給霍司明夾菜：“霍先生多吃點啊，你那么瘦?！?/br>
    霍司明便聽話地夾起來吃干凈，竇澤懷疑他已經(jīng)有些醉了。正想幫他叫杯蜂蜜水或者牛奶解酒，便聽見竇愛國說：“小澤，爸爸生病不能陪霍先生，你陪他喝兩杯?！?/br>
    “……”自三個月多前，竇澤便沒再碰過酒精飲料，后來查出懷孕，更是滴酒不沾，如今卻要陪著這個罪魁禍?zhǔn)罪嬀?，心里苦笑，?cè)頭看著霍司明，聽他準(zhǔn)備怎么說。果然霍司明道：“伯父，咱們自家人吃飯，不用勸酒的。小澤酒量不好，我也不常喝，還是算了吧，下午都要上班?！?/br>
    一席話說得圓滿，竇愛國便不再勸，而是笑著說：“你看起來酒量不錯?！?/br>
    霍司明也笑了：“還好，從前談生意的時候練出來的，近兩年很少喝了?！?/br>
    只有竇澤暗自腹誹：哪里是‘還好’，分明是‘好極了’……當(dāng)日他們開了一紅、一白、一打啤酒，竇澤量淺，硬是陪著他喝了一半，已然醉得人事不省，只有霍司明還步履如常，對著一個臭烘烘的醉鬼也能下得去手，分明是蓄謀已久。

    一臺午宴賓主盡歡，菜品如何略去不講，單竇愛國的病情，似乎也因這一頓飯好轉(zhuǎn)不少?；艨傔€為謝小南備了禮物，一臺最新上市的學(xué)習(xí)機，里面有各大名牌學(xué)校上課錄影的視頻，當(dāng)真是愛屋及烏投其所好。

    霍總不過喝了兩杯，就裝出一副不勝酒力的醉態(tài)，卻忘了當(dāng)初大殺四方后還龍精虎猛的戰(zhàn)斗力。竇澤也不扶他，任他裝著站不穩(wěn)的樣子，待司機送走了父母家人，跟他一起站在酒店的角落里等車子回來。

    初秋正午的太陽已經(jīng)沒那么毒辣，清亮亮的，霍司明見沒人關(guān)心他，也沒意思，一手插著兜，忽摸到一顆酸梅糖，遞給竇澤。竇澤接過來看了一眼，撕掉糖紙塞進(jìn)嘴里，酸溜溜的甜味兒立刻侵占了味蕾。

    霍司明看著他吃糖，問：“明天伯父手術(shù)，你請假了嗎？”

    “嗯。”竇澤點了點頭，舌尖舔著糖讓它在嘴里翻了個個兒，然后掃到腮幫子的位置含著，說：“明天中午別讓白先生去送飯了。”

    霍司明沒答話，忽得伸手自下巴捏住他的兩腮，那顆糖便滴溜溜從竇澤的口腔擠到了唇邊。竇澤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只是本能的伸出舌頭想把它舔回去，霍司明已然低下了頭，敏捷的從他嘴里把糖吮了過來。

    “！”竇澤先是一懵，爾后立刻掃視周圍有無圍觀者，見路人似乎都未注意到剛剛的小插曲，才回頭瞪視霍司明，那人正翹著嘴角，含著糖，笑得得意。

    此時無論作何反應(yīng)都顯得極娘，竇澤也不想在街頭打斗引起圍觀，便垂了首，寒著一張臉小聲警告道：“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

    霍總心里清楚地很，卻要腆著臉問：“什么叫得寸進(jìn)尺？”

    竇澤便抿著嘴不說話了，幸而車子很快回來，兩人便上了車，一路悶悶不樂，聽見霍總故意用舌頭掃著糖果，發(fā)出輕微的碰撞牙齒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將竇愛國推入手術(shù)室，都眼巴巴候在外面等著，看著‘手術(shù)中’的燈亮起，心也高高懸起。

    霍司明也來了。兩人在家里吃過早飯，一前一后出門。竇澤先到醫(yī)院，以為他今天不會來，沒想到剛進(jìn)病房，霍司明后腳就跟來了。關(guān)切地圍到竇愛國床邊，說了兩句寬心的話。他一來，竇家父母心情都好上不少，好似這個大人物來了，就得了什么庇佑一樣。直到竇愛國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之前，還慈愛地拍了拍霍司明的手背。

    待手術(shù)開始進(jìn)行，竇澤坐在長椅上悄聲問他：“你怎么來了？”

    霍司明道：“公司里沒什么事，就來看看?！?/br>
    這話竇澤是不信的，他回頭，逆著光影，只能看到霍司明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還有鬢角里隱藏的一條淺淺的疤痕。他忽然問：“你鬢角上的疤是怎么弄得？”

    霍司明靜默一陣，才回頭看他，一雙眼睛強迫似的盯著竇澤的，兩人四目相接，他慢慢說：“我母親拿碎玻璃刺傷的?！?/br>
    竇澤微張著嘴，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小聲問：“她……是不小心的吧？”

    霍司明沒有回答，看著他說：“要給我一個安慰的抱抱嗎？”

    周圍還有其他人，劉青和竇源領(lǐng)著謝小南坐在稍遠(yuǎn)的位置，不知聽到他們的對話沒有。竇澤瞪了霍司明一眼，用唇語說：我媽還在呢！

    霍司明便看著他笑起來，彎彎的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手術(shù)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兩個小時，謝小南體弱，有些坐不住，枕在mama的腿上睡著了。劉青說：“你帶她回病房吧，在這里別感冒了，今天的水還沒吊?！?/br>
    竇源想了想，抱著謝小南回了病房，過了幾分鐘又回來了。劉青問：“你怎么沒陪著孩子？”

    “我叮囑了小盧護(hù)士，讓她幫忙照看一下?！?/br>
    劉青便沒再說什么，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雙眼盯著手術(shù)室的門，眨也不敢眨，生怕錯失了什么。

    直至中午，手術(shù)還沒結(jié)束，霍司明出去了片刻，不知從那里弄回來幾份簡餐，親手遞給劉青一份，道：“吃點兒吧伯母，等你吃完飯，伯父就出來了?！?/br>
    劉青接過來，臉上連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嘴角僵硬的向上扯了扯，她一點食欲也沒有，整顆心都系在手術(shù)室里頭了。竇源接過飯，也沒吃，放到一旁，竇澤更沒有胃口。

    霍司明也不勉強，陪他們等著，竇澤說：“你先去吃飯吧?！?/br>
    霍司明搖搖頭，挨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說：“一定會沒事的?！?/br>
    直至下午兩點鐘，手術(shù)室的燈才熄滅，眾人一齊站起來，看見竇愛國躺在病床上，臉色蠟白，整個人單薄如紙，塌陷在被褥里。

    劉青抖著手軟著腳湊到他床前，輕輕喚：“愛國？愛國？”

    小護(hù)士在一旁柔聲說：“阿姨，病人還處在麻醉中，沒有意識的?！?/br>
    劉青沒聽到似的，還在喊他：“愛國？愛國？”

    竇源輕輕摟住她的肩，說：“媽，我爸還沒醒呢?！毕袷撬查g被召回了魂魄，劉青這才停止呼喚，行尸走rou一樣跟在移動病床后面。竇澤亦跟在床后，握著她的手，怕竇愛國剛剛推出來，她又出什么閃失。

    霍司明拎著飯盒，到護(hù)士站叫她們加熱。

    待病房里一切安置妥當(dāng)，竇愛國悠悠轉(zhuǎn)醒，他還沒什么意識，腦子里空白著，看到竇澤，看到竇源，再看到劉青，心滿意足的重新闔上了眼，嘴里喃喃著說：“還好……還好……”

    終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護(hù)士叮囑說這幾天都要禁食禁水，一家人輪換著到病房外面吃了飯。竇澤身畔跟著霍司明，盯著他吃東西，奈何都沒什么胃口。霍司明拿了湯碗里的小勺，舀了菜和米要喂他，竇澤無法，只好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br>
    霍司明這才罷休，看著他勉強吃掉半份飯。

    竇澤開口道：“今晚我得留下來陪床?！?/br>
    霍司明伸手幫他擦了擦嘴，說：“你留下來陪床，睡哪里？”

    “……”竇澤自己接過紙巾擦擦嘴，說：“我不能留我媽一個人在這兒，你也看到她剛才的樣子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點點頭：“我一會兒跟護(hù)士站說，讓他們加一張床?！?/br>
    “你一會兒回去吧，公司還有那么多事要處理?！?/br>
    霍司明不理他，站起來，從褲兜里摸出一塊酸梅糖，竇澤看到那糖，吸取了昨天的教訓(xùn)，不接?；羲久鞅銊冮_了糖紙，溫柔地塞到他嘴里，道：“心里苦，甜甜嘴吧?！?/br>
    竇澤坐在那里抬頭看他，霍總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耳垂，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你再看我，我就要吃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