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跟趙果維來書房。朱韻自小在理工環(huán)境下長大，對于文人的書房感覺十分陌生。她好奇打量著墻上的掛畫，架上成套成套的書，還有主桌角落擺著的硯臺。

    房間的氣質(zhì)跟趙果維很像，帶著濃厚的書卷味，有股沉甸甸的祥和感。

    “不等他們了，”趙果維來到書桌旁，“他們要聊到中午去了，男人的嘴碎得很?！?/br>
    趙果維坐下，朱韻恭順地立在一旁，趙果維看見，笑道：“你怎么這么老實？跟你那搭檔一點不像?！?/br>
    朱韻：“他那人一向膽大包天?！?/br>
    “膽大一點才好?！壁w果維一邊說一邊鋪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筆記，她翻到最新一頁，說道，“現(xiàn)在的人最缺的就是膽量，對于男人來說更是重中之重?！彼聪蛑祉?，小聲說，“你看你們林老師，就是典型的小膽?！?/br>
    這話朱韻不知道該怎么接。

    趙果維：“六年前那孩子剛進監(jiān)獄的時候，你們林老師簡直要過不下去了?！?/br>
    朱韻愣住，趙果維面容和藹，像是在講一個久遠(yuǎn)的笑話一樣。

    “他當(dāng)初審判都不敢聽，自己躲屋里像小孩一樣。后來還每天念叨監(jiān)獄里環(huán)境怎么樣，隔三差五就難過一次，簡直過得比監(jiān)獄里的還慘。我說你要么去劫獄，沒這個本事的話就老老實實等人出來?！壁w果維說著，嘖嘖兩聲?！罢媸枪至?，二十幾歲的天才想東山再起很難嗎？難就說明他徒有其表名不副實，這么簡單的事情有什么糾結(jié)的。”說完嘆了口氣，“還是氣量小，抱著過去一點點事情沒完沒了。你可記著，男人千萬不能找這樣的，一定要找向前看的?！?/br>
    趙果維一番話說得朱韻目瞪口呆。

    女中豪杰。

    如果當(dāng)初自己有趙果維一半看得開，哪還有那么多的痛心疾首五內(nèi)俱崩。這么說林老頭還能比她強一點，至少他還找老婆哭訴了。而她的那段日子，悲傷是自己悲傷，感動也是自己感動，就像唱了一臺漫長寂寞的獨角戲一樣。

    就在朱韻忙著懷古傷今的時候，趙果維又悠然補充道：“不過這段情感波動也是必須的，畢竟人不能越著級成長，那是假成長?！?/br>
    “……”

    這轉(zhuǎn)折再次讓朱韻啞口無言。

    文科老師水平就是高，說話滴水不漏，大起大落拋論點，到最后又根本不站邊，前后左右怎么說都是理。

    “來吧，”趙果維一合手，“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說吧?！?/br>
    朱韻默默地從包里掏出《無敵武將》的宣發(fā)方案。

    趙果維戴上眼鏡，詳細(xì)地看了一遍?？赐曛笾匦路氐谝豁摚挚戳艘槐?。

    朱韻見她這么仔細(xì)，又有點忐忑。策劃案當(dāng)然是她盡心盡力做的，但因為長時間跟董斯揚、張放等人“廝混”，她怕自己的水平在不知不覺當(dāng)中受影響了……

    “你們的游戲背景是戰(zhàn)國時代？”趙果維問道。

    “是的?！?/br>
    “具體一點呢？”

    “開篇是在前239年?！?/br>
    “秦王正式親政？”

    “對。”

    趙果維是知名歷史專家，即便再和藹可親，身上文人的氣勢也還在。朱韻在她不時的提問下神經(jīng)緊張，生怕說錯一句話給她留下不認(rèn)真的印象。

    “為什么選這個時候開篇？”

    “呃，”朱韻斟酌道，“我們設(shè)計的第一場重要戰(zhàn)役是秦王對叛軍嫪毐，這場戰(zhàn)役后，秦王就徹底拔除了呂不韋這根眼中釘，踏上覆滅六國的征途。我們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開始?！?/br>
    “嗯，還有八卦可以炒。”趙果維笑著說，“嬴政、趙姬、呂不韋、嫪毐，這么一出yin穢的好戲，確實適合做開場?！?/br>
    “……”

    他們的確也把這層因素考慮在內(nèi)了。

    “你們做了很足的功課啊?！壁w果維說。

    這次朱韻沒有謙虛，她堅定道：“是的，我們下定決心一定要做精品，絕對不會敷衍了事?！?/br>
    趙果維笑了笑，讓朱韻打開游戲。在朱韻的引導(dǎo)下，趙果維體驗了一遍游戲內(nèi)容后，開始給出自己的意見。她給的意見很詳盡，細(xì)化到了每句具體的臺詞上，經(jīng)常一針見血，點得朱韻頻冒冷汗，拿著筆狂做記錄。

    時間飛逝，眨眼功夫就到中午了。朱韻緊皺眉頭一字不落地記完趙果維的話，一抬頭，看見趙果維一臉笑意看著自己。

    她小心道：“……怎么了？”

    趙果維搖頭說：“沒什么，我想起之前你們林老師總跟我夸你，一提起自己的課代表就贊不絕口。”

    朱韻臉紅，“老師過獎了?！?/br>
    趙果維又說：“雖然遠(yuǎn)不及提起那個孩子的次數(shù)多?！?/br>
    “……”

    趙果維哈哈大笑，“女人難做啊?！?/br>
    朱韻偷偷瞥向屋外，林老頭還拉著李峋談心。飯桌上的餐具不知什么時候被收走了，重新鋪上花式陳舊卻干凈整潔的桌布。桌子就在陽臺邊，清晨看不出什么，午時了陽光才大股大股地涌進，像是溫火，烤干所有的冰冷蕭瑟。

    陽光鋪在李峋背上，有種怪妙的溫馨感，朱韻心想此時他的背一定是溫?zé)岚l(fā)燙的。

    林老頭拿李峋當(dāng)親生兒子一樣對待。

    書房門沒有關(guān)，陽光將屋外的談話隱隱約約送過來。林老頭在問李峋公司的事情，他給李峋接連推薦了不少公司，還有學(xué)校的研究所，都被李峋拒絕了。

    “不用了?！崩钺镜吐曊f，“我現(xiàn)在這里挺好的?！?/br>
    林老頭嘆了口氣，道：“你不容易啊?！?/br>
    李峋：“沒啊，我覺得挺容易的?！?/br>
    “但有一句話你要記著——”林老頭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神色肅穆嚴(yán)厲，“不管將來遇到什么困難，你一定要走正道！”他指頭用力戳著李峋的肩膀，怕他聽不清一樣一字一頓地說，“你可千萬別再糟蹋自己了！”

    中午林老頭要準(zhǔn)備開會，趙果維想留他們吃午飯，朱韻婉拒。

    “今天已經(jīng)很打擾了，而且您也提了很多意見，我得馬上回去調(diào)整?！?/br>
    趙果維：“那好，不過你也不用太急，這游戲也不是現(xiàn)在就做完了?！?/br>
    朱韻又是一番千恩萬謝才離開。

    李峋在林老頭那憋慘了，剛出門就把煙掏出來。

    朱韻正回想著剛剛趙果維提的建議，她的意見給朱韻打開了情節(jié)發(fā)展的許多思路，如果能經(jīng)常見面就好了。她剛這么想，那邊李峋就說：“趙果維會做你們項目的顧問，以后有問題就去問?！?/br>
    朱韻看向他。

    你什么時候把這種深度合作都談明白了？

    李峋接著說：“她這幾天會趕出游戲推廣的軟文，到時根據(jù)游戲更新速度發(fā)出來。你們這個項目就打著‘史上最嚴(yán)謹(jǐn)?shù)臍v史游戲’旗號宣傳就行了?！?/br>
    朱韻：“……”她問他：“如果趙教授掛名我們歷史顧問，會不會影響她的學(xué)者形象？”

    李峋：“不知道?！?/br>
    朱韻：“你就一點不擔(dān)心？”

    李峋：“既然你這么擔(dān)心影響她聲譽，還來這干什么？”

    出了單元門，正午的陽光晃得兩人瞇起眼睛。李峋無意間掃到朱韻的臉龐，他不了解化妝品，不知道朱韻臉上打了什么粉，皮膚竟在陽光下閃著細(xì)微的亮光，晶瑩剔透。

    朱韻晃了下眼后很快回神，發(fā)現(xiàn)李峋斜眼瞟她，沒好氣地說：“干嘛？”

    李峋淺聲道：“臉皮薄得跟紙一樣?！?/br>
    朱韻只當(dāng)他還在諷刺她剛剛在林老頭家的表現(xiàn)，她也懶得反駁了。

    “是，誰有您老人家心理素質(zhì)好?！?/br>
    李峋叼著煙離開。

    這短暫的對話讓朱韻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即視現(xiàn)象，十分熟悉。

    她在腦中翻查記憶，想起大學(xué)時期的某個清晨，她在基地叫醒宿醉的李峋，之后他們在空蕩蕩的基地里聊天。那時也有陽光，樹葉，和安靜的角落，跟現(xiàn)在一模一樣，他們仿佛一對老朋友。

    朱韻悶著頭，兩人走到小區(qū)門口，她問李峋：“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自己走吧?！?/br>
    李峋朝另外一個方向離去。朱韻看著他的背影，意識到她至今都不知道李峋住在哪。她每次見他都是在公司，他走得比她晚，到得比她早，工作間隙里無論她什么時候抬眼他都在對面，除了偶爾出去吃個飯，抽支煙……

    簡直跟從前一模一樣。

    ☆、第二十三章

    《無敵武將》順利上線。

    在趙果維的推薦下，上線當(dāng)天的下載量和用戶注冊數(shù)比預(yù)期高出很多。雖然沒有吉力公司的游戲沖榜那么猛，但對于一個剛剛起步的公司來說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而且還有一點值得高興的，就是《無敵武將》的評價非常好，尤其在歷史類的論壇貼吧，口碑奇佳。唯一被批評的點就是游戲內(nèi)容太少，很多玩家都是一天時間就通關(guān)了。

    朱韻簡單看了一下反饋，一顆心總算暫時安定，拉著趙騰開始進行后續(xù)游戲內(nèi)容的制作。而張放這個掛名“運營總監(jiān)”也終于有事干了，每天抱著電腦刷數(shù)據(jù)扮客服玩得不亦樂乎。

    在第一次收到游戲充值消息的時候，張放眼淚都流下來了。

    “太感人了，真是他媽的太感人了！”張放抱著趙騰痛哭流涕，“這是公司成立以來第一筆收入?。　?/br>
    趙騰使勁把張放往下拽。

    “有點出息行不行！？十塊錢連他媽吃麻辣燙都吃不飽！”

    “我不管！這是第一筆收入！第一筆收入！”張放抱著趙騰干嚎，嚎到最后趙騰也被他逗笑了。

    沒錯，照現(xiàn)在這物價十塊錢屁都干不了，但這錢本也不需要干什么，它只需要做一個證明——證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董斯揚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谡嫫だ习逡卫?，笑著看著公司喧鬧繁榮的景象，對朱韻說：“行了，你可以功成身退了，把項目組長讓給男人干?！?/br>
    朱韻心里罵了句滾，董斯揚馬上指著她。

    “你敢罵領(lǐng)導(dǎo)，還想不想干了？”

    朱韻沒理他，董斯揚回頭對李峋說：“她剛才在心里罵我，你聽見沒？”

    李峋正在看書，頭也沒抬地說：“她還會用眼神罵你，你下次多觀察?！?/br>
    董斯揚冷笑，“有本事就直接罵出來啊?！?/br>
    朱韻把手里文件夾一甩，將趙騰從張放的毒手中拯救出來，“走，吃午飯，我請客！”

    朱韻拎著趙騰出門，董斯揚哼哼兩聲，“還鬧脾氣了，不可理喻?！?/br>
    同樣是午飯時間，跟熱鬧的飛揚公司不同，距離創(chuàng)業(yè)園十里之外的中心商圈，吉力的辦公樓里靜謐非常。

    今早管理層開會，又加大了工作量，大家為了晚上早走一會，都默契地將用餐時間往后推了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