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朱韻說:“你知道這屋子加上你等同于什么嗎?” 任迪躺在沙發(fā)里,一雙光潔的長腿隨意疊著,“什么?” “墓地。” 任迪慵懶地笑。 “什么毛病……”朱韻到底沒有拉開窗簾,她琢磨著怎么樣才能讓屋里多點人氣,想了一圈把電視打開了。 結(jié)果瞬間后悔。 電視正播放娛樂新聞,一家游戲公司的高層大婚,對象正是給他們游戲代言的女明星。 這件事最近炒得很熱,一來是這位女星從前私生活混亂,緋聞不斷,二來這家公司有多款游戲涉嫌剽竊國外經(jīng)典大作,為了撈錢毫無下限,圈里名聲很臭?,F(xiàn)在這兩個“強強聯(lián)合”的消息一出,馬上引起眾多關(guān)注。 不過不管大家罵也好損也罷,因為這件事,公司馬上準備上線的新游戲已經(jīng)得到了充分的曝光,利弊大小,誰也說不清楚。 朱韻盯著畫面中央意氣風發(fā)的男人,轉(zhuǎn)頭看任迪。 “酒呢,有多少都拿出來吧。” 任迪翻她一眼,起身拿酒,悠哉道:“高見鴻是慘了?!?/br> “怎么?” “那女的我認識?!比蔚弦桓笨礋狒[的表情?!拔硪恢?,以前勾搭過我們鍵盤手,沒成功。高見鴻看女人的眼光不行啊?!?/br> 朱韻看回電視,剛剛的新聞已經(jīng)過去了,她愣了一會神,直到任迪把酒杯塞到她手里。 如果說這些年來,有什么事是她無論怎么努力都做不好的,恐怕就是應對這家公司。 那是她的一塊心病,甚至比李峋還要嚴重。因為至少李峋的事是有結(jié)果的,他的時間凝住了。而這家公司不同,它頂著“l(fā)p”的牌子不停變化著,每一次變化都攪動著朱韻的神經(jīng)。 朱韻和任迪喝得酩酊大醉,一覺睡到太陽西沉。朱韻好久沒有喝得這么醉,胃里不舒服,在洗手間大吐特吐。洗手間沒有拉簾,她一抬眼看到外面,天色像她的臉一樣,通紅發(fā)燙。 血色的火燒云綿延十幾里,市中心最繁華的區(qū)域,一幢大樓傲然挺立。樓門口豎著巨大廣告屏,上面正在播放該公司馬上要上線的游戲資料片。 一輛出租車停在公司門口,車上下來個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他單肩背著行李袋,也是黑的,整個人像抹不開的霧。 正是下班時間,來往路人行色匆匆。 男人站在那幢大樓門口駐足半晌,緩緩邁開步伐。 ☆、第四章 吉力公司一樓。 空調(diào)將大廳吹得冰冷無比,前臺兩名女接待一邊整理手頭的東西,一邊偷偷往旁邊看。 走廊右側(cè)有一面宣傳墻,上面掛著公司近幾年發(fā)布的項目,還有公司領(lǐng)導參加的重要活動照片。 那個男人站在宣傳墻前。 他剛來前臺詢問的時候給兩個接待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個子很高,通身黑色,衣服質(zhì)地偏硬,整個人像是用刀一下一下削出來的,搭著那雙沉默的眼睛,給人一股說不出的生僻感。 可她們還是忍不住看他。 電話響起,一名接待員接通,小聲說:“高總……哎,好的,我知道了。”放下電話,她起身對宣傳墻前面的男人說,“先生,您可以上去了,高總在六樓會議室。” 那人轉(zhuǎn)過身,一語不發(fā)往電梯走。 中央空調(diào)開得低,不止一樓大廳,整棟樓都是冷冰冰的。 從電梯出來,正對面就是一間開闊的會議廳,外面的玻璃門擦得一塵不染,里面是條端正的長桌,周圍一圈真皮座椅,角落里擺著兩盆修剪好的植物,是房間唯一的暖色。 會議室里有三個人,兩人站著一人坐著。察覺門口來人,三人一起看過來,坐著那人只看了一秒,便接著跟下屬交代工作,說了十幾分鐘,兩名下屬帶著筆記離開。 人都走光,高見鴻終于抿了口茶,抬頭,看向門口那人。 “好久不見啊,李峋?!?/br> * 田修竹來接朱韻的時候看到一個詭異的場面,兩個酩酊大醉的女人交疊著躺在沙發(fā)里,任迪襯衫扣子解開,近乎赤裸,手摟在朱韻的腰上,呼呼大睡。 “真不愧是搖滾歌手?!碧镄拗窀袊@。 朱韻被任迪擠在里面,任迪大長腿勾著她,田修竹試著拉任迪的腳踝讓她松開,被任迪睡夢之中狠蹬了一腳。 朱韻被這腳踹醒了,她尚有點理智,艱難地爬起來。 “你怎么進來的?” 田修竹無奈:“安保好也不能不關(guān)門啊。” 朱韻迷迷糊糊,“……沒關(guān)門?” 田修竹把朱韻拉起來,朱韻腳下不穩(wěn),他單手架著她,從撿起地上的一件落滿灰塵的薄外套,順手蓋在任迪腿上。 “你們這聚會真熱鬧。” 田修竹給朱韻裝車,她在車上醒過來,頭暈目眩,盯著車窗看了好一會,才沙啞地問:“去哪?”田修竹回答她:“畫室?!?/br> 田修竹的畫室是很早年前買下來的,在美術(shù)館旁邊一條小巷里,幽深清靜,像一塊遠離喧囂都市的孤島,他在國內(nèi)的大部分工作是在這里完成的。 朱韻記得第一次去他畫室的時候,屋里東西太多,看得她眼花繚亂,轉(zhuǎn)了幾圈下來,其實更多記住的是畫室的味道。那是一種獨特的味道,混著木料、畫布、松節(jié)油,還有主人本身的氣味。 田修竹回到畫室便圍上卡其色的圍裙,站在一面巨大的畫布前調(diào)顏色。 朱韻看著畫布上的底稿?!澳惝嬃艘话氤鋈サ??” “是啊?!?/br> “你早說你在畫畫啊,我自己也能回去。” 田修竹笑了,“你自己能不能走出門都是問題。” 朱韻坐在書桌旁醒酒,隨手幫他整理起東西來,她無意間從縫隙中抽出一本陳舊的英文雜志,封面就是田修竹。 她翻開報道的那一頁,內(nèi)容她太熟悉了。這就是當初在學校時,柳思思讓她翻譯的那篇文章。 朱韻有些恍惚。 * 六樓。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有高見鴻和李峋兩人面對面坐著。 高見鴻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戴著一副銀邊眼鏡,他比以前瘦了些,下頜的棱角更加成熟收斂。不知是屋里的色調(diào)太冷,還是中央空調(diào)開得太低,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白。 “什么時候出來的?”他淡淡地問。 “幾天前?!崩钺菊f。 “減刑了?” “嗯?!?/br> 高見鴻點點頭,他手輕輕地波動茶盞的杯蓋,瓷器摩擦的聲音跟當下環(huán)境相匹配,也是冷的。 高見鴻隨口問:“過得怎么樣?” 李峋沒答。 高見鴻說:“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生活,別再犯以前的錯?!彼沉死钺疽谎郏敖窈笥惺裁创蛩??” 李峋還是沒答。 高見鴻也不在意,他扣上杯蓋,兩手交疊放到桌面上,就像是在給員工開會一樣。 “我等下還有事,就不跟你聊沒用的了,咱們開門見山說吧。李峋,出來了就正經(jīng)過日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沉默一點點蔓延。 應該是不習慣的緣故,高見鴻想,這棟樓里沒人敢不回復他的問話,他不習慣這樣,所以手心才會冒出這么多的汗。 半晌,李峋終于開口。這是他這一整晚第一次主動說話,他問高見鴻:“你結(jié)婚了?” 高見鴻一愣,順著李峋的目光看到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收回手,靠回椅子。 “嗯,剛結(jié)不久。” 李峋點點頭。 “恭喜?!?/br> 說完,他拎起地上的行李袋,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會議室外走進一個人,神色焦急,還沒進門就開始催促。 “高見鴻你磨蹭什么呢!八點要去華江大酒店聚會,你準備完了嗎?” 來人眉頭緊皺,大步流星,跟要出去的李峋碰了個正面。 兩人都停住了。 這么多年過去,方志靖的額頭還是那么寬大,濃眉之上,顳骨生長得更為突出,豎在額頭兩側(cè),顯出幾分兇相。 方志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干瞪著眼睛,嘴巴都忘了閉上。 一片沉寂中,李峋緩緩轉(zhuǎn)頭,他看向皮椅里的高見鴻,像是要確認什么。 高見鴻依舊安寧地坐在皮椅里,他們四目相對,卻總看不真切。 六年,稱不上滄海桑田,但也不是眨眼一瞬。時間如同面前這張長桌,規(guī)整堅硬,將人分隔在兩邊。 李峋什么都沒說,從方志靖身邊走過。 人都走沒影了,方志靖還是目瞪口呆,高見鴻冷笑一聲。 “嚇傻了?” 方志靖這才回神,他緊緊看著高見鴻。 “他什么時候出來的?” “幾天前?!?/br> 高見鴻被剛剛一幕驚得聲線都顫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