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她沒睡醒，聲音有些啞。

    他眼睛都帶著笑，一身正裝硬是穿出了休閑范，周身仿佛散發(fā)著清茶的香味。

    “你叫我來的，說好了七點(diǎn)。”

    “我說的是晚上七點(diǎn)?！?/br>
    田修竹眼睛圓了一點(diǎn)，還是帶著笑。

    “這樣啊。”

    “……”你故意的吧。

    “朱韻？”

    母親醒得早，習(xí)慣出門散步，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田修竹，瞬間眼前一亮。

    “這位是田先生吧?！?/br>
    田修竹沖母親行禮，“您叫我田修竹就行了?！?/br>
    朱韻打了個哈欠。

    母親為了驗(yàn)證朱韻的話，之前特地在網(wǎng)上查過田修竹的情況，對其本來就有好感。如今真人出現(xiàn)在眼前，年輕干凈談吐得體，活力之中透著儒雅，又帶著點(diǎn)小小的羞澀……尤其旁邊還襯托一個邋遢的朱韻，田修竹簡直就像裹了一層圣光一樣。

    朱韻知道母親滿意田修竹，不過她的滿意程度還讓朱韻小小驚訝了一下。

    母親似乎徹徹底底忘了王宇軒這個人，田修竹走后的一個星期里，她一直對他贊不絕口。

    朱韻回憶了一下田修竹跟母親的交談過程，覺得雖然田修竹彬彬有禮，可其實(shí)并不擅長哄人說話，尤其是面對長輩，十分靦腆，還容易臉紅。

    “至于么……”朱韻窩在沙發(fā)里。“我沒覺得他有你說得那么好啊。”

    “喲，”母親端著茶杯，戲謔道，“是你會看人還是我會看人？”

    朱韻不說話了。

    “這孩子很聰明，才華橫溢?！?/br>
    “這倒是。”畢竟天才畫家。

    “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性格很好，我猜他肯定不是獨(dú)生子，家里有兄弟姐妹?！?/br>
    這朱韻有點(diǎn)驚訝了?！澳阍趺粗?，網(wǎng)上報(bào)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br>
    “……”

    “所以我才一直說你不會看人?！蹦赣H淡淡道，“我還知道他不僅有兄弟姐妹，還跟他們相處得很好。其實(shí)這孩子有很強(qiáng)的個性，不過他更多時候是體貼別人，這種體貼出身不好的人是裝不出來的。”

    朱韻抱著枕頭看電視，不置一詞。

    母親從容不迫地喝了口茶，最后說：“他自己有本事，又明白事理，還有個和睦的家庭，這些綜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br>
    ☆、第三章

    朱韻沒有馬上找工作。

    可能是被田修竹傳染了，她在掙錢方面完全不著急，回國之后連續(xù)半個月沐浴在祖國慵懶的陽光中，吃飽了睡，睡醒了吃。

    養(yǎng)了半個月的豬后，她才不緊不慢地打包行李，準(zhǔn)備動身。

    她要回那個熟悉的城市了。

    父母也贊成，首要原因是他們不想讓朱韻離家太遠(yuǎn)，朱光益覺得朱韻的大學(xué)在那里讀，對那很熟悉。而母親的私心則是田修竹也在那座城市，朱韻臨走前她還特地叮囑讓她跟人家好好相處。

    火車站近幾年翻修過三次，規(guī)模將近從前的兩倍。朱韻記得她念大學(xué)的時候，火車站和汽車站是緊鄰的，而今為了方便整頓管理，分散人流，汽車站早已搬離了附近?；疖囌纠锏脑O(shè)施也一年比一年完善，去年這通了高鐵，以前幾個小時的路程現(xiàn)在只需要四十幾分鐘。

    時代變化得太快了。

    朱韻在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的地方租了套房子，然后著手工作的事。找工作對朱韻來說并不事，不吹牛的說，她的實(shí)力可以應(yīng)聘大多it公司。母親一直想讓她去國有企業(yè)，覺得這樣工作也更穩(wěn)定些，但朱韻沒同意，一直自己單干。

    就這么又度過了近一年的時間。

    因?yàn)闀r間較自由，朱韻可以在生活里安排很多其他事。在某個夏末，她去拜訪了一位老朋友。

    整片華夏大地上，能被朱韻成為“老朋友”的一只手就數(shù)的過來，想想也悲催。

    朱韻驅(qū)車來到市中心一片高檔別墅區(qū)，這里安保嚴(yán)格，她被堵在外面，打了足足七個電話才將睡夢中的任迪叫起來。

    任迪大三的時候離開校園，帶著幾個樂隊(duì)成員走南闖北東飄西蕩，沉淀了兩年后，由她作詞作曲的一首《輕紅》唱遍大江南北，樂隊(duì)也由此曲命名，一直火到現(xiàn)在。

    朱韻來到任迪的別墅，一腳踏入，瞬間皺緊鼻子，整個房子像災(zāi)后現(xiàn)場一樣，散發(fā)著一股怪味。任迪經(jīng)常外出，行李箱就堆在門口，臟衣服扔得到處都是，茶幾上是吃剩下的外賣盒，還有成堆成堆的空酒瓶。

    朱韻沖樓上喊：“任迪？”

    沒動靜。

    她又叫了兩聲，“任迪？”

    “喊什么喊?！?/br>
    朱韻回頭，看見任迪從廚房晃出來，披頭散發(fā)，上身套著寬松白襯衫，下身只穿了條內(nèi)褲，光著腳在大理石地上吧嗒吧嗒地走。她從冰箱旁抽了瓶啤酒，灌了大半瓶才勉強(qiáng)把眼睛睜開。

    “你這都不拉窗簾的？”朱韻環(huán)視一圈，明明大清早，屋里一點(diǎn)光都沒有。

    任迪懶懶嗯了一聲。

    趁著任迪醒覺的功夫，朱韻把會客區(qū)整理了一下，期間房子里安靜得可怕。這棟別墅少說也近五百平，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朱韻回頭問：“樂隊(duì)其他人呢？”

    任迪冷笑一聲，“不知道?！?/br>
    她一瓶酒下肚，好像還覺得不過癮，又去拿了一瓶。

    “別喝了?！敝祉嵳f。

    任迪反應(yīng)有點(diǎn)慢，朱韻直接過去拿走酒瓶。任迪身上酒味很重，應(yīng)該昨晚就喝了不少，她一雙微醺的眼睛看著朱韻，大概是朱韻的神色過于嚴(yán)肅，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朱韻無奈。

    她想起之前，她出國剛兩年的時候，奶奶八十大壽，她回國慶祝。那時任迪的樂隊(duì)剛火起來，演出不斷，但她還是抽出一天時間跟朱韻見面。

    當(dāng)日任迪很累，她幾天沒有好好休息，朱韻將見面的地點(diǎn)臨時換成了酒店，她們并排躺在床上，誰都睡不著。過了一陣朱韻不自覺地哼了一首曲子，任迪笑了。

    “你喜歡這首歌？”

    “喜歡啊?！?/br>
    “你知道我為什么給它取這個名字么？”

    “知道啊。”

    任迪扭過頭看她。

    當(dāng)年圖書館的天臺上，朱韻忙著寫代碼罵李峋，任迪在一旁高貴冷艷地彈吉他，她們度過了無數(shù)個輕紅色的黃昏。這是后來為數(shù)不多能讓朱韻想起就會心一笑的畫面。

    任迪看了她一眼就轉(zhuǎn)回頭，兩人一起盯著天花板。那酒店很高級，墻壁上貼著淺色的印花壁紙，頭頂?shù)乃艋蔚萌讼肓餮蹨I。

    那次見面，任迪雖然看起來很辛苦，但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樣疲憊。

    “是金城么？”朱韻試著問。

    金城是小六子的本名。當(dāng)年那個被李峋戲稱“小妞兒”的人，現(xiàn)在是輕紅樂隊(duì)人氣最高的成員。時代變得很快，不知從何時起，金城這種長相陰柔雌雄莫辯的人占據(jù)了大眾的審美。

    任迪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冷淡，沒了酒，她便點(diǎn)了支煙。

    任迪離開學(xué)校那年就跟金城在一起了，這出乎了大多數(shù)人的意料。任迪很傲，有時她那股勁上來比李峋還讓人頭疼，大家都不相信那個瘦弱的金城能追到她，可他們就那么在一起了。

    “你們也六年了吧?！敝祉嵥懔怂?，“挺久了?！?/br>
    任迪抽著煙，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人是會變的?！彼χ鴨栔祉?，“你說這世上不能‘同甘’的人多，還是不能‘共苦’的人多？”

    “都很多。一直過得好，忽然不好了就會出問題。如果一直過得很苦，忽然變好了也容易出問題?！?/br>
    “沒錯?！比蔚陷p描淡寫地一笑?！叭魏胃星槎伎覆蛔r間和變化?！?/br>
    “總之，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太上火，看開點(diǎn)?！敝祉嵳f。

    “喲，現(xiàn)在都輪到你來開導(dǎo)我了？”任迪把煙直接捻滅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澳愎芎媚阕约旱昧?。”

    “想開點(diǎn)?！?/br>
    “你怎么跟一老太太似的?！比蔚先滩蛔〉?，“你以前不這樣啊，現(xiàn)在怎么越來越往付一卓發(fā)展了?！?/br>
    朱韻：“你別罵人啊?！?/br>
    如果說這些年朱韻的“老朋友”里，誰過得最好，恐怕只有付一卓了。

    六年下來，這位拉丁巨人不出意料還是沒有固定舞伴，但他也不愁，在城西自己開了個舞蹈班，專教小朋友跳舞。

    朱韻曾經(jīng)去過一次，舞蹈班開設(shè)在一個很普通的小區(qū)里，不過他品味高，裝修很講究，朱韻去的那次正好趕上表演，昂貴的進(jìn)口地板上坐了一堆家庭主婦，看著自己的小孩在前面一頓狂扭。

    說起來，任迪能跟付一卓認(rèn)識，也是朱韻的“功勞”。

    當(dāng)年付一卓費(fèi)了死勁終于大學(xué)畢業(yè)，被他爸抓回去經(jīng)商，后來他偷偷跑出來，到這邊開了個分文錢都掙不到的舞蹈班。只不過他自理能力差，剛開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從何入手，他在這又沒熟人，只能求助朱韻。

    當(dāng)時朱韻正在美利堅(jiān)披星戴月點(diǎn)燈熬油，就把這件事托給任迪了。

    “傻逼。”

    ——這是當(dāng)年任迪初見付一卓的時候給出的評價。

    幾年過去，她的評價改了。

    “厲害，”任迪又從煙盒里取了根煙，懶懶地說，“我見他的次數(shù)也不多，但他幾乎沒變化，次次都那樣。這年頭能讓自己開心是最大的本事……要喝酒么？”

    “別喝了，你都喝多少了?！?/br>
    “別拿你的酒量跟我比?！?/br>
    朱韻白她一眼，起身想去拉窗簾，被任迪吼住。

    “別！”

    “為什么？”

    “晃眼睛。”

    任迪常年晝伏夜出，皮膚慘白，而且她總化妝，眼睛周圍顏色像是滲進(jìn)去了一樣，永遠(yuǎn)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