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甚至于,在看到被陸庭用找來的簾子裹住全身,擋著眼睛抱出來的楚衡時,他們都慚愧地避開了視線。 慶王帶著人搜查整個曲玉,將所有因為藥效起來,無力反抗的胡人和流匪抓了起來。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胡人竟還帶著老弱婦孺前來。他去見楚衡,卻被因為還未回城,湊巧躲過一劫的老大夫攔在了房門外。 楚衡發(fā)燒了。 甚至在病中,還在不斷地做著同樣的噩夢。退燒的藥喝了一副又一副,安神養(yǎng)氣的藥也喂了幾碗,可不用猜也知道,床榻上皺著眉頭不住冒汗的青年,始終陷在那鋪天蓋地都是血色的夢境中。 直到曲玉差不多都收拾好了,活下來的百姓們在服藥后,都恢復了健康,楚衡終于退了燒。 已經(jīng)是天黑,屋子里唯一的一盞燭燈明明暗暗地搖晃著燭火。 楚衡睜開眼,微微側頭,就看見了抱臂坐在床尾處的陸庭。 他很忙,西山營入城后就一直跟著忙里忙外,只有入夜后才能得空守在床邊。楚衡幾次混里混沌地睜開眼,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他坐在床尾,抱著臂,閉著眼,似乎是在小憩,卻肩背依舊挺直。 “成檀。”楚衡開口。 陸庭猛地睜開眼,幾步走到床頭,俯下身:“醒了?”他伸手摸了摸楚衡的額頭,還好,已經(jīng)不再guntang了,“餓嗎,起來吃幾口東西?” 楚衡搖頭。 陸庭心里松了口氣,忽的把人往床里輕輕推了推,而后上床躺在床沿,伸手將人整個摟進懷中。 他心底一直在后怕。 曲玉出事的時候,他想的最多的是要怎么把人都救出去??僧?shù)昧恕拔烈摺焙?,他卻想到了遠在別云山莊的楚衡。 他心愛的人才在不久前表露了對自己的一絲想念,如今卻可能連最后一面都難以再見,要說不難過,那定然是假的。 可真的看到楚衡時,他差點發(fā)瘋。 他將人緊緊摟在懷中,一不留神碰到了楚衡的后背。聽到懷中倒抽冷氣的聲音,陸庭有些慌張地松開手臂:“碰到了?” 楚衡忍痛笑了笑,抬頭親吻他的唇瓣:“沒事,養(yǎng)養(yǎng)就好?!?/br> 比起已經(jīng)死了的人,缺了胳膊腿的人,他不過是傷了背,發(fā)了幾天的燒,哪里值得心疼。 想起那日匆匆一瞥的尸骸,楚衡的心又開始抽痛。 他的眉頭一皺,陸庭就將人往懷里帶,甚至翻了個身,讓楚衡整個人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要再去想了?!贝笫州p輕撫過楚衡綁著繃帶的后背,陸庭低沉的聲音就在他的頭頂,“后面的事情有義父在,他會安排好一切的?!?/br> 楚衡不語,陸庭明白他的心結所在,低聲道:“攻城的人不是西山營的。” 那會是誰? 楚衡微微抬頭。陸庭嘆了口氣:“是國丈的人。” “國丈長子丘鑫朝中為官,手中擁有兵權。曲玉出事后,和義父幾乎是前后腳得到旨意,前幾日攻城的,就是丘將軍的人?!?/br> “慶王府門客魏德,私自向丘將軍透露了你的計劃,認定你年輕氣盛,不知所謂,且進城后消息全無,計劃失敗,攛掇丘將軍強攻曲玉?!?/br> “丘鑫為能立功,改道西城門,在義父尚不知另有兵馬趕到曲玉的時候,炮轟城門,強攻曲玉。西山營聽到聲音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陸庭說的每一句話,明明都是那么的簡單,可楚衡看著他,卻發(fā)覺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良久之后,他抓住身下男人的衣襟,忘記背后的傷痛,弓起身子,啞聲問:“守在西城門外的人呢?” 他記得劉臣說過,曲玉幾個城門外都守著西山營的人,為的就是如果那些胡人和流匪想要逃跑,可以最快將人拿下。 但是為什么…… 為什么有另外的兵馬跑到西城門攻城,慶王會沒有得到消息? 陸庭沉默著,抹去楚衡眼角隱忍的淚:“因為反抗軍令,不同意強攻,被丘將軍的人全部拿下?!?/br> 所以,那些無辜枉死的大延百姓,僅僅是為了某些人無知無恥的私欲,送掉了本可以在計劃中活下去的性命? 他睜大了眼看著陸庭,聲音嘶啞,卻蓋不住滿腔的怒意。 “他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么做?” 那些都是人命,都是無辜的大延子民!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的計劃就成功了,那些被困的百姓就能得救,可現(xiàn)在…… 想起那些滾落的頭顱,想起斷臂,想起滿地的血,楚衡終究承受不住,蜷縮著痛苦地嘶吼。 第53章 【伍貳】己欲為 楚衡背上的傷雖然不重,但他的身子骨早些年被養(yǎng)得過于單薄了一些,即便后來他把自個兒好好養(yǎng)了一年多,真碰上事的時候,仍舊一不留神就發(fā)燒。 擱現(xiàn)代來說,這是傷口感染帶來的發(fā)燒病癥。 好在西山營中有專門的軍醫(yī),加上楚衡當初特地命人送到軍營的藥散,還有幾位大夫們的貼心照顧,他的燒很快退了,身上的傷恢復得很好。 幾天之后,他下床脫了中衣,背對銅鏡,扭頭看自個兒背上的那道刀傷。 “沒留什么疤?!?/br> 陸庭推開門,手里還端著一碗湯藥,走進內室時瞧見銅鏡前赤著身體的青年,心下一突,抬手放下了隔絕開內外室的幔帳。 “把衣服穿上。”他擱下湯藥,取過中衣,仔細給楚衡穿上,其間免不了順手摸過瘦削的身軀,眉頭不由皺起,“還是太瘦了。等明日,我?guī)慊貧w雁城,吃那里最有名的紅羊枝杖1?!?/br> 被順帶吃了豆腐的楚衡:“……”智障? 那日崩潰之后,陸庭一直在想方設法哄楚衡開心。 好在楚衡的情緒平復的很快,哪怕因為身體原因,大夫們都不放心他出門,只需他下床后在屋子里走動,楚衡也找到了調整情緒的方法。 一支筆,一塊墨,幾張紙。他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起初大夫們以為他是在給那些死于攻城的曲玉百姓抄經(jīng),只有陸庭知道,他在那些紙上一遍又一遍寫的,是他的計劃,以及計劃發(fā)生突變的原因。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放下這樁事,一直藏在心里頭,只等著哪日出了房門,找到攛掇丘將軍強攻的魏德,好好算這一筆賬。 仰頭一口喝完藥,楚衡抬手,摁住了沿著脊背摸到自己屁股上的手掌,笑唇一勾,問:“最后一碗?” 陸庭順勢一按,將人摟進懷中,低頭吻上他的唇瓣:“嗯,最后一碗?!?/br> 楚衡笑:“你也不嫌我嘴里苦?!?/br> 陸庭道:“不嫌。”寧可同甘共苦,也比看著心愛的人只身犯險,渾身是血躺在懷中的好。那樣的場面,他不愿在經(jīng)歷一次,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早點找到他,免了這一頓皮rou之苦。 兩人倒是有段日子不曾親近,如今楚衡大好,哪怕陸庭吻到后來,硬生生止住,卻已經(jīng)勾得楚衡推推搡搡間把人半推半就地壓倒在床上。 騎坐在男人的身上,楚衡咳嗽兩聲,扇了扇風,兩頰guntang:“過幾日我還有場仗要打,不知情況如何,怕到時候鬧騰起來,又得讓我……讓你素上好幾日?!?/br> 他頓了頓,像是自個兒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摸了把男人的喉嚨,俯身湊近了撩:“做吧,感覺你積了不少?!?/br> 他說著,有意動了動腰,屁股底下的男人登時有了意料之中的反應。 等事罷,楚衡躺在床上喘了幾口氣,半晌才側過身,捅了捅身旁男人的腰:“你跑來我這廝混,慶王不找你?” 陸庭收了收手臂,將人攏進懷里:“義父知道我來你這了?!?/br> 楚衡閉了閉眼,想起在邸店里說的那些話,用胳膊撐著爬了起來:“劉將軍的女兒漂亮不?” 他這語氣聽著,像極了正房逼問偷腥的丈夫。陸庭嘴角崩了崩,搖頭否認。他還沒見過劉臣的女兒,女兒肖父,以劉臣的長相來說,不見得會是多么漂亮的小娘子,但中人之姿理當還是有的。 只是,人家女兒漂不漂亮,和他又有何關系? 想起劉臣三不五時在軍營里感嘆說閨女眼光高,喜歡漂亮的郎君,陸庭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摸了把楚衡的臉,沉聲道:“你想娶妻了?” 楚衡將人按住:“不是我,是慶王想你娶妻生子?!?/br> 陸庭搖頭:“我不會娶?!?/br> 楚衡道:“我知道。但這不妨礙慶王他關心你?!彼芾斫鈶c王的想法,就如同在穿書前,如果他出柜,他的家人肯定也會勸他,“這件事,等事了了,我自會再去和殿下談……” “不用你去談。”陸庭起身,“從開始就是我要的你,也是我纏的你,這事應該由我……” 陸庭說著從床上下來,露出結實健壯的身軀,抓過衣裳就往身上穿。 “陸成檀,你……” “將軍?!?/br>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楚衡即將脫口的話,二人面面相覷,半晌陸庭轉身,掀開幔帳走到了門前。 “將軍,王爺請將軍去書房議事。” “還有誰?” 不等陸庭應話,楚衡從內室出來。頭發(fā)依舊散著,領口的縫隙處,能瞧見鮮明的吻痕。 門外的小將年紀頗輕,卻顯然在軍營中聽了不少葷話,一眼瞧見楚衡的樣子,驀地紅了臉,視線在楚衡與陸庭之間走了個來回,咳嗽兩聲回道:“還有幾位將軍,也在書房?!?/br> 西山營如今在曲玉,住的仍舊是城門外的營帳。住在城內的只有在攻城時受傷的將士,以及那支破壞了楚衡全部計劃的丘將軍的兵馬。 曲玉刺史一家,在丘將軍的兵馬強攻西城門時,就被當機立斷的流匪砍殺了。一家老小,無一人活下來。曲玉奪回來后,刺史府就成了慶王在曲玉臨時辦公的地方,所有的將士每日都聚集在這里,向慶王匯報工作進程。 楚衡就睡在刺史府后院廂房里。與書房隔了一段路,卻也不遠,他跟著陸庭走了不多會兒,便站在了書房門前。 魏德是喜滋滋地回來見慶王的。 曲玉奪回后,他留在丘鑫身邊受了幾日的追捧,儼然覺得自己不日即將升官發(fā)財,再不用和其他門客一起,混在王府中領著那點微薄的俸祿過活。 等過段時間,必然還能為老娘得一個誥命。再將家里那不會下蛋的母雞休了,娶個官家小娘子當填房,過兩年有了兒子,就納幾房小妾。 為此,魏德很是興奮了好幾晚,要不是曲玉如今還一片狼藉,沒處花天酒地樂上一番,他必然是想找個地方,醉他幾晚。 這日刺史府議事,魏德二話不說便跟著丘鑫一道來了,滿心想的都是自己立了大功,定然能叫人感激萬分。 哪里想到,刺史府內原本西山營的那幫人對他不理不睬便罷,就連康復后自發(fā)過來幫忙的一些大延百姓,見他與那丘將軍一道來,都是轉頭就走。 進了書房,他喜滋滋地向慶王行禮。 慶王眼皮都沒抬,翻過手里的密信:“本王還以為,先生這是改投新主了?!鼻鸺议T下門客眾多,多一人少一人并非什么大事。可慶王府不同,慶王收門客,不過是多些能說不同建議的人,但若是有人自作主張,壞了規(guī)矩,他也是不在意將人逐出王府的。 魏德被說的愣了愣,見慶王與丘鑫說起話來,只好閉上嘴,頗有些不忿地扭頭看了看周圍。見身側坐著劉臣,魏德又湊過去:“那姓楚的小郎君醒了沒,聽說他和陸將軍……” 劉臣見不得他這副模樣,不耐煩的道:“不該打聽的事,就別打聽?!?/br> 西山營眾將士們得知楚衡便是之前在給陸庭送藥送錢的人后,一度盼著自個兒也能找著這么一位有錢大方還義氣的摯友。 可楚衡受傷病倒,陸庭白日忙于公務,夜里衣不解帶在旁照顧,不過兩三日功夫,營中就傳出了言語。這話自然也叫旁人聽去,可到底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誰也不敢擺在明面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