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楚衡并未把明慧說的那些話告訴陸庭,二人離開長秋寺時,照顧了楚衡數(shù)日的小沙彌直到把人送到寺外山道,這才合十行禮,恭送他們下山。 長秋寺外山道一路向下,每一塊石階都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即便寺中如今香火已經(jīng)每日不過寥寥,和尚們依舊每日早課前輪流清理山道上一夜的積雪和落葉。 所有上香拜訪的香客們,不管是男是女,是年輕還是年長,這座已經(jīng)快被人遺忘的山寺,依舊帶著一顆慈悲的心,靜靜守在山中,守著廟宇和山下仍記得他們的百姓。 楚衡站在山腳下,回頭望了望山道。長長的石階蜿蜒而上,一半被樹林掩蓋,一半裸露在視野之外。有年邁的香客正伏在兒子的肩頭,一步一步沿著山道走向臺階頂上半山腰的那座寺廟。 “走了?!标懲ソ衼硪惠v馬車,自己坐在疾幽的背上,“我送你回揚州城?!?/br> 這次回揚州,不再走水路。 楚衡坐在馬車上,一路輾轉(zhuǎn),顛簸了數(shù)個日夜,終是離揚州城越來越近。 馬車進揚州城不久,天霧蒙蒙的下起零星小雪來,路邊有孩童嬉鬧,一聲一聲吵醒了團在車內(nèi)的楚衡。 “到揚州了?”楚衡揉揉眼,見車簾掀開,陸庭鉆進馬車,隨口問道。 “到了?!标懲ド焓?,解下身上沾了寒意的披風,將青年抱進懷中,幾日舟車勞頓,又叫他瘦了不少,“回楚家?” 其實楚衡并不想回楚家,可五味和邵阿牛此刻必然留在楚家等他回去,是以想躲開那地方壓根不可能。 “回楚家吧?!彼麌@了口氣,抬眼瞧見眼前男人深邃的眉眼,忍不住伸出胳膊,勾住對方脖頸,“你什么時候回燕都?“陸庭低頭,吻住青年的唇瓣:“送你回山莊后,我再走?!?/br> 分開是遲早的事,他們從未想過要為了彼此,拋卻身邊的一切。感情,有時并非只有妥協(xié)才是出路。 楚衡不能保證自己現(xiàn)在對陸庭的感情有多深,但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多一天,就多一分不舍。 與其去想將來的事,倒不如,趁著彼此還在一塊,珍惜這每一刻的相處。 被手指拂過的腰腹傳來顫栗,令楚衡忍不住咬了口男人的唇瓣,而之后的深吻,將外頭一切的喧鬧屏障,只留著唇舌糾纏間發(fā)沉的喘息,和砰砰的心跳。 車外,此時已緩緩拐進了平津胡同。 楚家的下人對于三郎回來都有些驚愕。 楚管事匆忙來迎,見他只是比去燕都前瘦了一些,面上不由地露出錯愕來。 楚衡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帶著陸庭就往西廂走。 “三郎!” 楚衡還沒來得及進西廂,五味已從里頭跑了出來,一頭撲進他的懷里,摟住腰就再也不肯放手。 楚衡拍了拍五味的腦袋,正要說話,卻見本該留在別云山莊的白術(shù)這時也疾步而來,繃緊的臉上眼眶泛紅:“三郎回來了!” 揚州城的楚家,從來不會有人像白術(shù)五味這樣,見他回來便歡擁著將人迎進門。那些四面八方涌來的關(guān)心,只屬于楚雍。楚衡甚至不用想象也知道,當楚雍終于從燕都回到揚州,楚家的下人一定蜂擁著擠在門口。 因為,那是楚家下一任家主,除了楚氏的族老們,將來楚雍的話決定著府里每一個人的去留生計。 而楚三郎,不過是不得生父嫡母疼愛的庶出子,即便分得一二家產(chǎn),也只能仰人鼻息,一輩子活在楚家的名望之下。又如何讓楚家的那些下人上心。 白術(shù)原本在山莊內(nèi),按著三郎離開前的囑托,幫著老陳頭打理山莊上上下下,每日記錄著莊子里發(fā)生的事。 青石板路鋪好那日,五味的信也送到了山莊。得知三郎半路被劫,白術(shù)匆忙和老陳頭商量,而后孤身一人到了揚州與五味他們碰面。好在聽說陸庭已去救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只心頭一直記掛著,夜不成寐。 眼下楚衡回來,主仆四人進了西廂,邊上還坐著一尊神佛。 在聽完楚衡自己講述的那些遭遇后,白術(shù)倒吸一口氣,起身鄭重地向陸庭行禮。 陸庭受了他的禮,心知他們主仆四人還有許多話要說,可楚衡滿臉倦容,只怕給一張床就能睡足個三天三夜。 這么想著,陸庭揮手,命白術(shù)等人先退下讓他好生休息。 楚衡感激地看了陸庭一眼,把哭得聲音都啞了的五味推給白術(shù),等三人退下,這才往陸庭肩頭靠去,長長嘆了口氣。 陸庭側(cè)頭,吻了吻楚衡的發(fā)頂,壓下心底想要將人抱到床上去親昵的悸動,低聲道:“去睡會兒吧?!?/br> 楚衡閉著眼,隨口應(yīng)了兩聲,卻動也不動,就那樣靠著他,仿佛他的肩頭比床榻要舒服百倍。 楚衡不動,陸庭便也坐在遠處,由著他靠在自己身側(cè)。只是一不留神,濕熱的舌頭忽的掃過耳垂,陸庭隨即一僵,便聽得耳畔楚衡道:“做不做?” 長秋寺那晚,因著佛門清凈地,即便楚衡心里是有那么一兩分因為禁忌而產(chǎn)生的異樣激動,陸庭卻因明慧提起生母的事,整晚只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到了路上,怕舟車勞頓累著,二人也始終不敢放開了做一回,只偶爾互相摸一摸蹭一蹭,解點渴。 楚衡的確有些累,需要休息,可回了屋,再聞著身邊男人熟悉的氣味,終究有些忍不住。 陸庭側(cè)頭,他的下腹已然有了反應(yīng),可楚衡臉上的疲憊不是作假的,他有些擔心一不留神把人要的太狠了。 楚衡卻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把陸庭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頃身上前,張口便在他的喉嚨上輕輕咬了一口,舌尖舔過喉結(jié),一路沿著喉嚨吻到下巴,再往上覆上那張抿著的嘴唇。 “我想要了,成檀,做吧。” 楚衡很少主動,可垂著眼簾鼻息纏繞著說話時的模樣,與平日那副帶著小狡黠的樣子天差地別,陸庭有些動搖,再又一個吻落下時,終究單臂把人一摟,跌跌撞撞抱著到了床榻上。 男人上了床,總歸是跟外頭衣冠楚楚時不一樣。 兩人許久沒暢快地做上幾回,此時都有些激動。 陸庭的嘴唇在楚衡敏感的耳垂上含吮,黑色的小痣被舔吻地濕漉漉的。 楚衡激動地倒抽了幾口氣,手已經(jīng)自發(fā)伸入了陸庭不太齊整的衣袍內(nèi),感受到掌心下那層鼓鼓的肌rou,喘息著挺了挺身。 然而,根本等不及他倆釋放,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就聽到白術(shù)隔著門傳話。 “三郎,阿郎他請了族老來,似乎……似乎想將三郎從楚氏除名?!?/br> 楚衡身上的情熱幾乎在瞬間褪去,看著撐在身上神情已然沉下的陸庭,抬起身,用力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沒事。我早該料到的?!?/br> 廖氏本就不喜歡這個對她而言是污點一般存在的庶出子,努力了十幾年沒能把他養(yǎng)廢,那就只有徹徹底底趕出去才好呼吸順暢。 楚雍又是個沒膽量的,在牢里聽了他的那些話后,只怕心里早就有了嘀咕,怕他因為救人的事得罪了燕都里的權(quán)貴。 母子倆一合計,再找上楚大富稍稍說上幾句,可不就把他從楚氏除名了最能撇干凈,避開麻煩。 楚衡起身,隨意地抓起長發(fā)束在腦后,穿好衣裳就要往外頭走。 臨到門前,他忽地轉(zhuǎn)身,陸庭坐在床邊,衣襟敞開著,露出里頭大半胸膛,上面還有他方才留下的幾個牙印。 “一起去吧?!彼溃拔业氖?,你都可以知道?!?/br> 第41章 【肆拾】兩姓楚 楚雍從燕都回揚州第一件事,就是在廖氏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場。 他是楚家嫡子,既占了長,又占了嫡,在楚家以及楚氏旁支面前,無人能壓他一頭。 可燕都一事,卻叫這從前多少端著架子的楚大郎,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楚衡比他要厲害的多。 越是這樣覺得,他越是明白,為何這些年來,廖氏想盡辦法都要養(yǎng)廢了楚衡。一開始興許只是厭惡這個意外的庶出子,到后來卻是擔心過于聰穎的庶子強占了嫡子所擁有的一切。 而今,楚雍知道,不能再叫他留在楚家了。 得知楚衡回來,卻不想著先跟生父嫡母問安,徑直回西廂歇著去了,廖氏氣得又砸了一只杯子。 見嫡子回來,病就好了大半,如今已能正常下床走動的楚大富,幾乎怒發(fā)沖冠:“孽障!在燕都惹了大禍,半途遭人劫擄,竟然就這么回來了!這是要把整個楚家拉下水不成!” 楚雍坐在一旁,忙上前安撫。 楚大富氣得不行,廖氏還在邊上添油加醋:“三郎可向來不是什么好東西,他那姨娘當初都敢瞞著你我懷上孩子,三郎肚子里的算盤估計早撥了百遍。” 楚大富氣得滿面通紅。他并非不想子嗣豐盈,但楚家到他手里之后一度曾出現(xiàn)過外人不知的危機,若不是仰仗廖家,只怕楚家列祖列宗早在夜里把他掐死了。因為廖氏不愿讓他有庶子,那邊沒有庶子。 三郎這個意外,讓廖家差點沒打上門來,逼著兩家和離。如此一來,楚大富對這個庶子更是見也不愿見。 “不過是讀了點書,懂的一些之乎者也,竟然也敢不敬兄長,不孝父母!”楚大富一疊聲的喊來楚管事,“去!使人把族老們都請過來!我要把從族譜上除名!除名!” 廖氏眼中閃過狂喜,幾乎不假思索地看向楚管事:“去把族老們都請過來。帶上人,抬著轎子去!其他族人要來的,也盡可以過來!” “對對對,要來的都來,親眼看著咱們把這個孽障除名!日后燕都的貴人們要是記起他做的那些該死的事,降下大禍來,咱們也算是為楚氏做了一樁保命的好事!” 楚大富說著,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楚衡的名字從族譜上除去。 楚雍眼里閃過錯愕,但心頭的欣喜轉(zhuǎn)瞬壓過一切。 回揚州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始終不明白,以三郎的身份,是怎么做到叫靖遠侯放他走的。說不定壓根就是借著他的事,攀上了燕都權(quán)貴。 但很快,楚雍轉(zhuǎn)念一想,想到三郎在牢里說的那些話,似乎又不像是和靖遠侯交情匪淺,反倒是心有怨念,被靖遠侯拿住逼著要做什么。 這件事思來想去,直到馬車進了揚州,他回家不過半日的功夫,跟著三郎的兩個下人突然前后腳回了楚家,說是三郎半路遇到劫擄。 楚雍就好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忽然覺得,會劫走三郎的人一定是燕都的權(quán)貴,三郎一定是招惹了麻煩,闖下大禍了!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廖氏,廖氏當即又說給了楚大富。一家三口思量了許久,廖氏明里暗里引著楚大富往族譜除名上想,然而楚大富卻始終猶豫不決。 好在現(xiàn)在終于決定把人除名了,不但是楚雍,便是廖氏心里也松了口氣。 楚家住在揚州城,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戶。楚家至今唯有楚大富這一支嫡系,旁支卻不少。嫡系已無長輩,活著的族老們都是旁支。 如今,旁支有留在揚州城的,也有去外頭營生的。族老們年紀大了,倒是都留了下來。但對楚大富來說,把族老們請來,就足夠了。 楚衡是清早回的楚家。不到下午,幾位族老就被楚家的轎子抬著,從揚州城各處接到了平津胡同。 親眼見著掛著楚家腰牌的下人抬著轎子,吭哧吭哧在城中跑,早有有心人互相傳著消息,在猜楚家這是遇上了什么事。 楚衡帶著陸庭,撞上來請人的楚管事時,已經(jīng)走到了中堂外。 堂內(nèi)族老們才喝完一杯茶水,正滿頭霧水地看著楚大富和廖氏。遠處不知誰家的孩子往楚家的院墻里扔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的聲音震的楚大富忽然眉頭一跳。 不多久,他抬頭看向堂外廊下緩緩走近的青年,忍不住瞇了下眼。 時隔幾個月,楚大富恍然覺得,快要認不出這個庶子了。 楚衡走近中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其中的楚大富和廖氏,視線從夫婦二人身上掃過,順著往邊上幾位族老身上去。 都是花白胡須的老頭了,高矮胖瘦一應(yīng)俱全,穿著樸素,瞧著精神頭都不差。 楚衡翻了翻楚三郎的那點記憶,一一照應(yīng)著同幾位族老行禮問安。 “三叔公,七叔公,九叔公?!背鈫柊擦T,這才重新看向楚大富和廖氏,“阿爹,阿娘?!蓖炅擞炙颇K茦拥赝谝粋?cè)沉默不語的大郎夫婦掬手,“阿兄,阿嫂?!?/br> 楚大富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唔聲,三位族老此時也覺察出其中的古怪來,紛紛擱下茶盞,悶聲不響地等著楚大富說話。 廖氏輕咳兩聲,問:“三郎,你在燕都可闖了什么禍?” 楚衡回:“并未?!?/br>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