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來,張嘴?!?/br> 江離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聽話地張開嘴。楚衡笑著往她嘴里丟了顆藥丸,見小女娃在嘴里舔了舔,甜絲絲的味道逗得她瞇眼睛笑,這才對江羌道:“這藥丸有些甜,但對身體好。離離底子不好,吃上一段時間,能健骨養(yǎng)神?!?/br> 他說著,又從袖口里掏出一瓶藥:“我家小童一樣在吃這些,等吃完一瓶,再去看大夫。趁著孩子年紀小,好好調理,日后才不會體弱多病?!?/br> 江羌微怔,再看因為分享了同一種藥丸,正湊在一起說話的五味和江離,心下驀地一暖,當即對著楚衡行了大禮。 等到楚衡要回艙房,江羌忽的將人喊住,問:“郎君先前只怕便知奴家身份有異,可奴家不知為何,郎君依然愿意三番四次出手相助。郎君難道不怕……” 楚衡站定,扭頭將人打量了一番,忽然問:“你可會害我?” “不會?!?/br> “可會謀害無辜百姓?” “不會?!?/br> “可會謀奪大延江山?” “不會?!?/br> “既然都不會?!背庑?,“我又怕什么?” 江羌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想燕都繁華似景,處處錦繡,怎樣的人她不曾遇到,卻不曾見過這樣的人。 “郎君就不怕奴家騙人?” “不怕?!背獾?,“只是楚某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br> 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不可為。 這個道理,楚衡直到半夜才明白過來。 彼時,夜如濃墨,月掛半空,除了船行駛時發(fā)出的聲音,江上靜悄悄的。 船上各處掛了小燈,艙房內多數(shù)的燭光都已經(jīng)吹熄,船工們睡得呼嚕聲一下接著一下。 到了半夜,忽然聽到“噗通”一下入水聲。楚衡在床上翻了個身。 又過一會兒,有輕微的敲門聲,一下一下,篤篤篤地敲響了他的艙門。 五味起身點亮桌上的燭臺,見楚衡從床上坐起,這才走去開門。 不多會兒,楚衡清楚地看到,他家小五味吃力地抱著江離走了進來。 “你……阿娘呢?”楚衡捏了把江離的臉。 小女娃舔了舔嘴唇,像是想起傍晚那顆甜絲絲的丸子,吃力地爬到楚衡腿上,然后伸手把一封信塞進了他的懷里。 信上寫了楚郎親啟,一看就是女兒家的字。 楚衡拆開信,從頭看到腳,再看了看趴在他腿上打哈欠的女娃娃,最后低頭捂住了臉。 明天天亮的時候,該怎么跟船工們解釋,一夜之間,江羌消失,留了個閨女托他送回燕都的事呢…… 第23章 【貳叁】燕都鼓 楚衡在船上呆了一個月,除了偶爾給船工們號脈扎針,就是躲在艙房里教兩個小的識字。 眼看著十月過去了,他們的船終于到了停船卸貨的目的地江城。 江城碼頭距離燕都還有一段距離,下船之后,楚衡還需要坐車沿著城外官道走上三兩日才能到燕都。 在碼頭邊上,拴著一長排的馬車,來往的人流不少,接人的,送人的,還有裝卸貨物的,一時間吵鬧的厲害。 楚衡和船老大告別,挑了輛看著結實的馬車,帶著邵阿牛和五味直接坐了上去。 車把式是個老實的,吆喝了一聲,趕著馬車就從碼頭離開,不多久就上了官道。 江城外的這條官道,連同了燕都和大延國內各地的貨物往來。大多通過水路運往燕都的貨,都需要在江城碼頭卸下,然后走這條官道進燕都。 馬車跟在長長的商隊后緊趕慢趕地走了兩日,終于趕在日落前進了燕都。 楚衡還記得,書里在描述大延都城燕都時,幾次提到“坊”。 這是唐朝的一種說法,譬如長安城城郭就被橫豎三十八條街道給分割成了一百多個坊。 因此,一進城,見到高高豎起的坊門,楚衡雖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但仍然覺得吃驚。 而這時,宮城內的城樓上,已經(jīng)敲響了第一聲閉坊的鑼鼓。之后,街鼓由南向北,依次跟進,自內而外一波接著一波傳開。 “這是什么聲音?”五味有些好奇地往外探了探,邵阿牛也跟著向外頭張望兩眼。 楚衡不語,倒是車把式在外頭回道:“這是燕都的街鼓,五更響街鼓,就是坊門開的時候。像現(xiàn)在響,那是催著店鋪關門,百姓歸家,要關坊門了。等街鼓響夠八百下,坊市就都關門,不好到處走了。不然就是犯夜禁,叫武侯們瞧見還得被抓走問話?!?/br> 五味“啊”了一聲,像是沒想到燕都竟然還有這規(guī)矩。 “那我們得趕緊找地方落腳,不然鼓聲就要歇了?!?/br> “不急不急,郎君說個地方,我這就給送過去?!?/br> 楚衡看了看天色,又低頭把自己的衣裳往睡熟了的江離身上蓋了蓋。馬車外,那仍舊響著的街鼓聲,似乎要一聲一聲將日暮催來。 “知道江苑嗎?” “知道,那是西市最有名的酒肆。郎君坐穩(wěn)了,這會兒去西市,咱們可得快一些。” 車把式說著馬鞭一抽,噠噠跑起馬來。 江離在車里打了個滾,小腦袋挨上楚衡的腰,閉著眼,伸手一把就抓著了他的手。 楚衡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手,閉上眼小憩。 他們這一趟,運氣倒是不差。 正巧趕在閉坊前到了西市。坊卒見這時候還有人來,嘀咕兩聲,把馬車放進坊內。正要扭頭去關門,驀地聽到一聲“多謝”,抬頭一看,登時瞧見車簾后露出的精致臉龐,坊卒一愣,手里的鎖“咚”掉到腳面上。 乖乖,西市里什么時候來了這么漂亮的人? 江苑是家酒肆。 在西市,多的是從番邦各地而來的外族。大延不管這些人來自哪國,都歸類到胡人上。 而西市,除了賣的是這些胡人從各國帶來的香料、珍寶、器具外,就會開各種酒肆。江苑在西市不算最大,但釀的酒卻遠近聞名。 馬車在江苑門前停下,門外正有個金色頭發(fā)的胡女在灑掃,似乎是準備關門了。 那胡女聽見車轱轆聲,扭頭看了一眼,見趕車的陌生,忙掛起沒脾氣的笑,倆梨渦深深凹著:“今日酒肆歇了,不如客人明日再來,車子往前不遠有邸店可住……” “阿蘇娜!” 胡女溫吞吞的話還沒說話,馬車里突然竄出個小人兒,穿著一身叫人哭笑不得地打扮,連腦袋上的發(fā)髻都垂到了一邊去。 被叫著名字的胡女一愣,隨即伸手把作勢要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小娘子接住。 “離離?” 江離年紀還小,說話仍有些不太利索,被阿蘇娜抱住,也只會一個勁兒地咯咯笑。 阿蘇娜只當是娘子回來,抬頭就要喊上一聲,卻對上了從車內出來的青年的眼,一時看得呆住。 “阿蘇娜,阿蘇娜。”江離摟著阿蘇娜的脖子,叫喚了幾聲,見人不理睬自己,嘟起嘴,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阿蘇娜,這是出出?!?/br> 出出? 阿蘇娜有些愣神,倒是下了車的青年掬了掬手,解釋道:“在下楚衡,受江娘子所托,送離離回江苑?!?/br> 阿蘇娜先前還不懂怎么有人叫出出。 這會兒聽見楚衡解釋,恍然明白過來。離離自學說話后,她阿娘教的就是大延的官話,可離離年紀小,口齒便有些不清楚,時常會鬧笑話。這“出出”,分明就是楚楚。 一個郎君被人叫楚楚……阿蘇娜又打量了楚衡幾眼,莫名覺得這“楚楚”二字,倒是又貼切又好聽。 得知江羌仍然還未回燕都,楚衡將她留下的信交給了阿蘇娜。后者一面看著信,一面時不時打量楚衡,末了再看天色,不由地開口道:“這天色也不早了,郎君不如就在這兒歇下。后院還有屋子能落腳……” “不是前頭不遠有邸店么?”楚衡笑,伸手摸了摸江離的腦袋,“楚某去住邸店便是,就不勞煩娘子了。” “怎好讓郎君去住邸店?!卑⑻K娜道。江離這時也伸手,拽住了楚衡的手指,嘴里念著:“出出,住這。出出。” 酒肆后院有住處。在阿蘇娜保證并非什么孤男寡女后,楚衡一行人這才住了進去。 簡單的用過膳后,楚衡就回房睡下。邵阿牛和車把式在隔壁屋擠一擠,墻面很薄,呼嚕聲很快就傳到了楚衡這頭。 舟車勞頓,能吃上熱湯飯,再四平八穩(wěn)地躺著睡上一覺,對于坐了一個月船,又坐了幾天馬車的楚衡來說,再舒服不過。 只是到底是陌生地方,到了夜里,他難免睜開眼。 房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不多會兒,就聽見阿蘇娜和一個沙啞的男聲在對話。 “她還沒回來?” “遇到點麻煩,娘子也是沒辦法?!?/br> “離離呢?” “娘子托人送回來了,這會兒已經(jīng)睡著了?!?/br> 男人似乎走到了房門口,楚衡在床上翻了個身,閉上眼。 “這里頭睡的,是送離離回來的人?” “是位長得怪好看的郎君。” “天亮就讓人走,別叫他發(fā)現(xiàn)了?!?/br> 阿蘇娜低低稱是,末了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嘆息。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未照進燕都,自宮城起的鼓聲再度依次響起。一聲一聲,蕩開一座帝都的繁華和喧鬧。 楚衡從屋里出來,江苑里還靜悄悄的。 院子里有個弓著身的白頭老翁正握著掃帚灑掃,聽見開門聲,回頭看了一眼。 楚衡微微頷首,遠遠掬了掬手。那老翁回了一禮,咳嗽兩聲,繼續(xù)掃著積了一夜落葉的院子。 阿蘇娜端著木盤過來,里頭放了她們常吃的早膳。 “郎君吃過早膳后再走吧?!敝莱庵皇琼樎匪碗x離回家,來燕都還有其他要事,阿蘇娜不敢再留他,只低聲將燕都的一些近況說一說,“東西市每日午時擊鼓三百下后,各家店鋪才開始營業(yè),日落前敲鑼三百關門閉坊。郎君若是去東市,還得再等等。若是去其他坊,出門后坐馬車即是?!?/br> 楚衡在食案后坐下,吃了一口早膳,聞言抬了抬眉毛:“近日城中,可有什么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