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李扶搖在離他三丈開外的地方止住了腳步,緊攥著黑布包道:“帶她來見我!” “先把東西交給我?!崩罨床灰詾橐獾囊恍Γ骸胺駝t,我怎么確定你沒有耍詐?” “朕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币魂囷L將窗戶吹開,風雪迷離了他的眼,李扶搖緩緩走到大開的窗前,逆著凜冽的寒風站立,將手中的傳國玉璽伸出窗外,冷然笑道:“我要親眼確定她平安無事,否則你也別想得到玉璽!” 閣樓離地百尺,若是李扶搖手一抖,玉璽必定摔個粉身碎骨。沒有玉璽登基,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是不被大殷史書承認的。 兩人的視線隔空交鋒,仿佛要碰撞出火花般,連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最終,李淮先撤回了視線,重新斂裾坐了下來,揮手道:“請阿簪姑娘過來?!?/br> 李扶搖冷哼:“阿簪也是你能叫的?” 不稍片刻,一個略顯遲疑的身影從門外走進,見到滿屋子明晃晃的刀劍和黑衣人,她顯得有些緊張,站在原地詢問的看著李淮,卻完全忽略了一旁欣喜若狂的李扶搖。 “阿簪!”李扶搖眼神一亮,嘴角也不自主的微微翹起,忍不住朝她奔過去,卻被成群的黑衣人團團圍住,阻止他再往前一步。 涂靈簪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似的,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他。視線接觸到李扶搖的面容時,她如同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般,微微瞪大了眼睛,瞳仁劇縮,接著,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涌上來,胸口如同豁了一個缺口般,疼的不能呼吸…… 又來了,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她猛地彎下身,捂住胸口劇烈的喘息,額上冒出細密的冷汗,她幾乎要用盡全力咬住蒼白的唇,才能將那痛苦的呼聲扼制在喉嚨中。 李扶搖立刻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不顧一切的擊倒擋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沖到涂靈簪面前穩(wěn)住她的身子,清冷的嗓音因擔憂而微微顫抖:“阿簪,你怎么了?” 涂靈簪死死咬住蒼白的唇,眸中淚光閃閃,虛弱道:“為什么……” 為什么光是看見你的臉,我的心便是這般疼痛,痛得好像眼淚都出來了。 李扶搖紅著眼,發(fā)出如同野獸般的怒吼:“李淮!你對她做了什么!” 李淮朝他露出一個憐憫而譏誚的笑來,起身對滿屋子亮劍的黑衣人道:“把劍收起來,別嚇壞了阿簪?!?/br> 黑衣武士們順從的收劍入鞘,給李淮讓出一條道來。 李淮朝涂靈簪招招手,溫柔一笑:“阿簪,過來。待本王拿到玉璽,便帶你回長安?!?/br> 聞言,涂靈簪起身,茫然的朝他走去,乖巧得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看著她毫不留戀的與自己錯身而過,李扶搖仿佛被抽干了渾身的力氣,不敢置信的啞聲道:“阿簪,別走。” 涂靈簪的身形頓了頓。 李淮輕輕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在她耳畔低低的耳語,眼睛卻挑釁而得意的瞥向李扶搖。他說:“阿簪,本王要做皇帝了,你開不開心?” 涂靈簪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掙開他的手,淡淡道:“恭喜。” 李扶搖簡直要急瘋了,那雙曾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瞬間黯淡,喉結(jié)幾番滾動,他痛苦道:“師姐,你看看我,別不理我。” 師姐…… 師姐…… 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面前這個悲憤的青年,跟夢中那個模糊的聲音重疊。仿佛有一道閃電劈過她混沌的腦海,靈光乍現(xiàn),她下意識想要抓住那匆匆閃現(xiàn)的記憶,卻終究是竹籃打水,滿手徒勞。 胸口越來越疼了,她渙散的瞳仁對著李扶搖,茫然道:“你……是誰?” 李扶搖抿了抿唇,拉滿血絲的眼希冀的望著她:“師姐,我是扶搖?!?/br> 扶搖……李扶搖? 她見過這個名字,就在她的……胸口上。 腦海似乎有什么決堤而出,涂靈簪捂著胸口向前一步,迷茫的眼睛漸漸變得清明。在李淮猝不及防的驚愕中,她又向前一步,濕紅著眼睛喃喃道:“阿簪最愛李扶搖。” 阿簪最愛李扶搖,一字字,仿佛是刻入骨髓的咒語。 李淮不可置信的扼住她的手腕,陰沉著臉狠狠道:“不可能!喝下了‘忘川’,你應該忘記一切了才對,為何偏偏還記得他!” 李扶搖一掃陰霾,哈哈大笑:“李淮,雖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師姐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強多了!” 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李扶搖將手中的包袱猛地向空中拋去,李淮微微睜大眼,驚道:“快,接住玉璽!” 圍著李扶搖的黑衣武士們領(lǐng)命,紛紛飛身過去搶奪玉璽。李扶搖趁機脫身,從敵人手中搶來了彎刀,一路斬殺到涂靈簪面前,拉著她的手腕道:“快走?!?/br> 肌膚相觸的地方,溫暖而充實。 李扶搖不要命的廝殺著擋在他面前的人,招招致命,要多狠有多狠。涂靈簪亦是奪過彎刀,如同以往的無數(shù)次戰(zhàn)斗般,將后背交給對方。 “想起一切了?”李扶搖回身斬殺一人,于飛舞的血珠中笑著看她,燦若星辰。 涂靈簪搖搖頭,隨手刺穿李扶搖背后的敵人,蹙眉道:“我只想起了你,其他的……一片空白?!?/br> “記得我就夠了?!崩罘鰮u渾身浴血,踏著一地的尸體血河,卻笑得張揚萬分:“我也最愛你,阿簪。” 涂靈簪忘記自己曾經(jīng)脈受損的事了,殺了不過十來回合,便漸漸體力不支,落了下風,更多的是李扶搖在保護她。 黑衣人倒了一小半,兩人眼看就要殺到門口了,李淮狠狠的攥緊了到手的傳國玉璽,望著哪怕失憶了,也要拼命和李扶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涼涼一笑:“涂靈簪,本王都打算放過你了,可惜,你不要?!?/br> “就這樣忘了一切,和本王重新開始不好嗎?” “你看,不管你重生多少次,忘了多少次,眼里心里都沒有本王?!?/br> “那就,別怪我再殺你一次了。” “真可惜啊,明明我都打算和共享江山了?!?/br> 李淮輕而愛憐的將玉璽放到一旁,拿起一旁的弓箭,拉弓如滿月,箭頭毫不留情的對準了門口廝殺的那道身影。 他眼角微紅,眸中隱隱有什么閃爍,手中的箭卻是又穩(wěn)又準,他輕笑出聲:“要殺掉李扶搖何其簡單,我只要把箭頭對準她,就夠了?!?/br> 言罷,利箭離弦,帶著呼呼風聲射向涂靈簪的后心。 涂靈簪猛地轉(zhuǎn)過身,只來得及看見李扶搖朝他撲來的身影,接著,噗的一聲箭矢入rou,血珠四濺。 涂靈簪緩緩瞪大雙眼,瞳仁劇烈的針縮著,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無力的倒下。 頭痛,心更痛,剎那間天旋地轉(zhuǎn)、山崩地裂,涂靈簪滿臉是血,瘋狂的朝他沖過去,一聲絕望的嘶吼刺破蒼穹。 “扶搖——啊啊?。。?!” ☆、第47章 涂靈簪顫抖著雙手,握著那把卷了刃的彎刀不顧一切的砍殺,沖到李扶搖面前。巨大的悲痛使她壓抑的記憶碎片瞬間爆發(fā),心如刀絞。 她吃力的扶起李扶搖倒在血泊中的身子,將她蒼白的面頰貼在自己劇痛的胸口,全然不顧黑衣人已在自己頭頂舉起了彎刀。 李淮冷冷的看著悲痛欲絕涂靈簪,終是緩緩閉上了布滿血絲的雙眼,良久才下定決心般命令:“殺了他們,別留活口?!?/br> 說完,他拿起玉璽和傳位圣旨,匆匆的離開了暖閣。只是他的步履匆忙而凌亂,仿佛在逃避什么洪水猛獸般,狼狽不堪。 李淮走了,殘余的黑衣武士將涂靈簪團團圍住,緩緩舉起了罪惡無情的彎刀。 然而,揮刀一瞬,十余條武將的身影破窗而入,將李淮留下的黑衣人砍殺在地。 “涂家十三騎救駕來遲,請主公恕罪!” 霎時間,刀光劍影遠去,風雪黯淡,涂靈簪顫抖著撫過李扶搖蒼白的眉眼,哽咽道:“你怎么這么傻,要為我擋那一箭,莫非我就不會躲開么?” 李扶搖雙目緊閉,全然沒有反應。 涂靈簪伸出劇烈抖動的手,一點一點抹去他臉上沾染的血跡。忽然,一滴熱淚吧嗒一聲濺在李扶搖的唇邊,她怔了怔,抿唇想要擦掉那一滴眼淚,結(jié)果又有第二滴、第三滴淚落下,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我明白了?!彼嘈Γ骸霸瓉磉@就是愛么,會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傷心難過,為他……肝腸寸斷?!?/br> “扶搖,我想起來了。你再撐一會兒,我們一起回長安,不要死……” “我們還要去看花燈,去吃宮墻下的元宵。我還要坐上紅色的轎子,然后你輕輕的將我抱下來,跨過火盆……扶搖,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李扶搖的費力的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卻終是徒勞,只好緩緩抬起一只破皮流血的手來,輕輕觸碰她的臉頰,涂靈簪一怔,隨即欣喜若狂的抓住他微涼的手,用力的按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 “我都……聽到啦,”李扶搖扯出一個蒼白得幾近透明的笑來,用破碎不堪的嗓音斷續(xù)道:“阿簪……不要反悔……” 涂靈簪瘋狂的點頭。 她望著李扶搖蒼白的臉,正要說些什么,卻見天邊的余暉緩緩收攏,夜幕降臨。 唇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僵硬,然后消失。她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又看了看躺在自己懷里的渾身是血的男人,瞳仁漸漸渙散,宛如木偶…… 烏鴉和十三騎解決了屋內(nèi)的黑衣武士,紛紛撩袍下跪,齊聲道:“小主公,敵人已肅清完畢,是否即刻啟程回長安?” 涂靈簪依舊眼神空洞,沒有反應。 十三騎茫然的抬頭看她,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只好繼續(xù)跪在地上等她的命令。 烏鴉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向前一步試探道:“……小主公?” 涂靈簪沒有焦距的眸子,極慢極慢的對上烏鴉的臉,蒼白的嘴唇幾番抖動,終是無助的問道:“你……是誰?” “我為何會在這?” “發(fā)生了什么?” “我懷里的這個人……是誰?” …… 永寧四年正月初二,帝以龍體有恙為由,傳位于陳王李淮,天下大驚。 現(xiàn)任帝王膝下無子,哪怕他駕崩了,按理也該傳位于親弟——楚王李扶疏,又因何會輪到廢太子之子上位? 不知情的人議論紛紛,只嘆皇帝雖擺脫了秦樓兩家的控制,但做起事來還是這般荒唐不顧后果。不過陳王雅名在外,溫潤如謙謙君子,百姓倒也不反感此人做皇帝,姑且于長安街臨窗而坐,溫酒烹茶,看一場好戲罷了。 沉重的朱紅色宮門緩緩打開,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微風碎雪中,陳王扯了扯身上的狐裘披風,這才翻身下馬,高舉著傳位圣旨和玉璽,一步一步邁上那象征著無盡尊貴和無邊孤獨的金鑾寶殿。 幾百級的雕龍漢白玉階,他用自己的雙腳虔誠的丈量。陰風獵獵,旌旗飄飄,他眸中倒映著金碧輝煌的大殿,倒映著長安城千年不變的磅礴,每邁一步,他的嘴角便上揚一分,到最后,變成了無可抑制的瘋狂大笑…… 十六年了,五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他終于代替被逐出長安、身死異鄉(xiāng)的父王,登上了這白骨累就,血河漂染的金鑾殿。 溫潤的偽裝下,他帶著仇恨而生,舍棄了自我,舍棄愛人,沿著宿命的軌跡,在這場以命相搏的棋局上攪弄風云。 就像撲火的飛蛾,無論對錯,向光而行,至死方休。 見到李淮的到來,早已等候在此的文武百官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各種或驚疑、或鄙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宛如萬箭穿心。他依舊帶著溫潤而優(yōu)雅的微笑,目光驕傲,高高捧著玉璽和圣旨走過那一路的荊棘,如同焦巖靜立,任由驚濤拍岸。 十六歲的楚王李扶疏代替皇兄的位置,站在威嚴的龍椅旁,雙拳緊握,兇狠的瞪著步步走來的李淮。 當李淮走到百官前列時,李扶疏突然一聲令下,只見無數(shù)禁軍從大殿兩側(cè)涌出,如同全副武裝的黑甲蟲般將孤身一人的李淮團團包圍。 滿屋子亮的刺眼的兵器,李淮卻視若不見。他停在離龍椅三丈遠的地方,然后轉(zhuǎn)身面對百官,長袖一揮,高高舉起傳國玉璽,睥睨塵世傲然道:“圣上親筆圣旨和傳國玉璽在此,見之如圣上親臨!” 百官紛紛對視一眼,終是撩袍下跪,執(zhí)象牙笏齊聲高呼:“吾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