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張影留蕭淮說話,樓湛便點點頭,先回了小院。 進了小院,樓湛正想推門進入房間,手指忽然頓了頓,回身道:“閣下能否出來?” 四周寂靜無聲。 樓湛搖了搖頭:“江家之人,又何必如此?” 四周還是一片寂靜。樓湛嘆了口氣,失望地正想進入房間,眼前突然閃現出一道藍色身影。 院中的石桌旁,突兀地坐上了一個穿著藍袍、戴著斗笠的人。 樓湛一怔,“閣下是江家的人?” 藍衣人頓了頓,緩緩點頭。 “可否告訴我,你是什么時候到我身邊的?” 本來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想到問題才說出,藍衣人就回答了。他的聲音很是沙啞,低低的,啞啞的,“十年前。” 十年前,正是樓承夫婦被刺殺的時候。 樓湛沉聲道:“阿挽和息弟身邊,也有江家的人?” 藍衣人沉默了一下,道:“樓挽沒有江樓江家的血脈,自然沒有。” 樓湛啞然。 樓挽是樓承故人之子,父母雙亡后,被樓承抱回樓家收養(yǎng)。也過了十數年,樓湛早已把樓挽看做了親弟弟,乍一聽到這句話,心中還是有些涼意。 也難怪,初遇蕭淮不久,在河邊喝茶談事時,遇到被惡徒欺辱的樓挽,沒有人出手相助。 “我知道了?!?/br> 樓湛心中還是有些抵觸,回過身,就聽藍衣人一字一頓道:“你討厭江家?” 樓湛的背脊微微一僵:“沒有。” “那,江家一直想將你們接回平漓,你愿不愿辭官回去?” 這問題來得突兀又讓人驚愕,樓湛愕然片刻,回頭一看,沒看到藍衣人,卻看到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蕭淮。他顯然也聽到了那句話,眼神有些復雜。 樓湛默然片刻,斬釘截鐵:“不愿!” ☆、第五十章 庭院里一片冷寂,只有蕭淮披著月光站在門邊,無聲微笑著看著她。良久,暗處似乎傳來了一聲嘆息,樓湛和蕭淮對視片刻,轉身回房。 連續(xù)幾日舟車勞頓,她確實有些困乏了。 蕭淮的房間就在隔壁,樓湛洗漱完畢,坐到床上,突然想起那日在床上隔墻的叩響聲,眸光閃了閃,笑了。 她難得笑得這樣暖意融融,眉梢眼角都是欣悅,整個人也不再顯得那么冷冰冰的,讓人難以靠近。 笑了會兒,樓湛突然想起此前和蕭淮關于九魂散的對話,眸光一凝。 蕭淮似乎要瞞住她什么,只是被心直口快的青枝捅破了。也對,若只是小時候中過毒,并且拔除了,蕭淮的臉色也不可能那么難看。 可是這么久以來,蕭淮從未騙過她。 猶疑半晌,樓湛坐在床上不動,等著外頭的夜色越來越濃,才披上外袍,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出。 月上中天,庭院里一地霜白,冷寂無聲。 青枝原本睡在屋檐上,聞聲警惕地低頭一看,見是樓湛,愣了一下,也沒在意,躺回去繼續(xù)假寐。 小心翼翼地推開蕭淮的房門,樓湛突然有些緊張。反手關上門,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她深深吸了口氣,緩步走到床邊。 蕭淮已經睡著了。 他的睡容很是安靜,在微光中怎么看都是溫潤如玉,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看了蕭淮一陣,樓湛輕輕伸出手,將被子掀開,指尖顫了顫,落到蕭淮的里衣上。 扒開這層衣服,就能知道蕭淮的秘密了。 樓湛頓了片刻,手落到他的里衣上,正要拉開,手突然被按住了。 蕭淮悠悠睜開眼,眸光清亮,含笑道:“莫非阿湛也覺得我秀色可餐?” 樓湛窘了窘,立刻想到不能被他帶歪話題,臉色一正:“我想看看……”你胸口有沒有紅蓮…… 話未說完,蕭淮伸手一拉,便將樓湛拉到了床上,一手扣在她纖細的腰間,將她摟住,微微笑道:“已經入秋了,夜里確實有些寒涼,阿湛既然愿意陪我睡,那便睡吧?!?/br> 樓湛渾身一僵,抿了抿唇沒說話。 見她沒掙扎,蕭淮反而愣了一下,正想說點什么,樓湛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將他胸前的衣服狠狠一撕。 “呲啦”的清晰一聲,外頭正默默偷聽的青枝臉上一紅,差點跌下屋檐,干咳一聲,捂住耳朵嘟囔了一句什么。 屋內燭光幽幽,樓湛長睫一顫,清晰地看到了蕭淮心口上的紅蓮。 已經凋謝了六瓣。 臉色霎時一白,樓湛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沉默著將手貼近他的心口。良久,她澀聲問:“你不是說……拔除了?” 蕭淮臉上的笑容斂下,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會是如此,青枝這張嘴,永遠都管不住?!?/br> 頓了頓,他道:“別擔心,我服用的藥可以壓制九魂散的毒性。這剩余的三瓣紅蓮,是不會凋謝的?!?/br> 他說得輕松,樓湛心中的不安感卻越來越濃,沉住氣問:“那你為何要瞞我?” “就是怕你這樣擔心啊。”蕭淮揉揉她的頭發(fā),笑了笑,“回去吧,夜深了?!?/br>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著蕭淮,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恍若驚雷炸響,卻又合情合理。 “……蕭淮,你實話告訴我,你生來帶病、天生體虛,是不是真的?” 蕭淮臉色滯了滯,垂眸不語。 他垂下眼睫,在眼簾下投出一層淡淡的陰影,襯著蒼白病態(tài)的臉色,更像是中毒了般。 “你……中毒前,身體到底如何?” 眼見瞞不下去了,她也快猜出來了,蕭淮閉了閉眼,笑了笑,平靜地道:“如何呢……讓我想想,能蹦能跳,騎馬練劍,同尋常孩子一般。” 什么生來帶病,原來都是假的? 樓湛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所以,你的身體日漸衰弱,時??妊且驗榫呕晟⒌亩拘裕俊?/br> 蕭淮沉默著看了樓湛片刻,無奈道:“太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阿湛,我倒寧可你愚鈍些?!?/br> 那就是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蕭淮揉了揉額角,似是有點痛苦,閉上眼:“那是十三年前,堂兄還是太子?!?/br> 十三年前,蕭淮進京,同太子蕭華終日相伴,感情深好。兩個孩子本就調皮,便偷偷溜出了宮里,沒想到才出宮,就碰到了刺殺。 刺客的目標是太子蕭華,千鈞一發(fā)之際,蕭淮替蕭華擋下了一刀。刺客也被趕來的御林軍拿下,可惜刺客早已毀容,除了一把從街市上隨意買來的長刀,再沒有一樣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那日后蕭淮便陷入了昏迷。 心口的紅蓮每凋謝一瓣,就代表著往死亡又近了一步。那時蕭淮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眼見著就剩最后一口氣了,皇太后急得發(fā)瘋,最后請來了一位高人,以毒攻毒,制衡住了九魂散的毒性。 “所以說……你吃的所謂解藥,其實□□?”樓湛的表情徹底裂了,眼眶發(fā)紅地盯著蕭淮,“無論是制衡還是什么……兩種劇毒潛伏在身體里,遲早會出事的!” 心中除了慌亂還是慌亂,哪怕是前世被抄家入獄時,被嚴刑逼供時,樓湛都沒有這么心慌過。 仿若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卻轉眼又要失去。 看到樓湛眼底氤氳的薄薄霧氣,蕭淮怔了怔,嘆了口氣,將樓湛擁入懷中。 “阿湛,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能否給你幸福就招惹了你?!笔捇吹偷驼f著,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fā),臉上涌上了愁意,“可是我放不開你?!?/br> 離魂幾日,模模糊糊地看見她的曾經,樓湛于蕭淮而言,是個極其特殊又重要的人。 怎么可能輕易就放手了。 樓湛閉上眼,眼角突然滑出淚水。 今生重來,最有幸的莫過于碰到了知道她過往的蕭淮。他給了她很多不曾擁有過的。 就算蕭淮壽命短,那又怎么樣呢。 樓湛回抱住蕭淮,輕聲道:“沒關系。” 我也放不開你了。 *** 陸潛戴著鬼面具來刺殺蕭淮三人。 這是蕭淮三人和張影心知肚明的。 這個鬼面具同上次樹林里的那些人一模一樣,陸潛又是南平王府上派來的。看來這一路追殺他們的兩撥人,一撥極有可能是大長公主派來的,另一撥是南平王派來的。 樓湛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我,當年刺殺她的父母,甚至是派人刺殺太子、最后卻由蕭淮受下來的人,就是南平王。 南平王一世聲名赫赫,口碑極好。鎮(zhèn)守南疆多年,也沒有傳出過什么過錯。 除了每年向朝廷要的大批軍餉糧草、兵器人馬。 樓湛已經開始懷疑,那些謊報災情吞并朝廷賑銀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南平王的地盤。 青枝立刻著手去找暗線查,在太守府待了三日,青枝才回來,交給蕭淮一個名單。 名單上赫然就是這些年向朝廷索要糧食餉銀最多的地方。 其中就有豫州、徐州、交州三大州,其余就是揚州南部、云州南部之類的小地方。 想到行為異常、明顯受制于人的徐州太守和豫州太守,樓湛心中一沉。 果然,若是不出意料,這些餉銀都被通過一個特殊的方式、隱蔽的通道,全部送到了南平王府。 南平王這些年要的兵馬那么多,只是解決秋收前的南蠻子,應該不成問題。他卻裝作節(jié)節(jié)敗退的模樣,讓交州百姓苦不堪言,又派了使者到局勢不穩(wěn)的揚州求增援。 若王堰真的是他派人下的毒,那這個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不,一定是他下的毒。 王堰昏迷前,可是寫了一個代表南平王的“南”字給蕭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