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宋府這邊順利得令人發(fā)指。 風寒病重的宋公子隔著層紗幔,咳得吐心吐肺,表示愿意幫樓息洗脫罪名,還他一個清白。 離開宋府時,樓湛大大地松了口氣。倒真是給陳子珮蒙對了,蕭淮是個好靠山。 有蕭淮這個靠山跟著,幾乎不會有人故意為難她。 折騰了幾個時辰,現(xiàn)在已接近午時正,樓湛正暗中思量著該如何報答蕭淮,還沒想出什么,耳邊傳來蕭淮壓抑不住的咳嗽聲,氣息微弱紊亂,聽得出來他的狀態(tài)不好。 樓湛不由有些擔憂。 據(jù)說蕭淮生下來便體弱多病,有太醫(yī)斷言他活不過而立之年。他為人謙和聰穎,風評技嘉,太皇太后心疼他,當今皇上翰明帝也很喜愛這位堂弟,廣納賢醫(yī)為他看病。 可是上輩子她入獄時,二十四歲的蕭淮似乎已經(jīng)纏綿病榻,難以起身。 樓湛緩緩回想著上輩子的事情,腦中忽地似有一道閃電劈過,她瞪大了眼,渾身都是一僵。 蕭淮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樓湛的不對勁,不動聲色地將染了血的絹子收入袖中,移過步子湊近她:“怎么了?忽然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李宋兩位公子的保證,便不必擔心樓息了?!?/br> 他一湊近,便有越鄰香溫潤的淡香混合著淡淡的藥香撲面而來,霎時,呼吸間全是他的味道,讓人莫名安心。 樓湛這回沒有被他驚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淡淡的,沒有什么色彩。她定定地看著蕭淮,半晌,移開目光:“下官沒有在擔心他?!?/br> 她是在擔心蕭淮。 這個月底是太皇太后的生辰。 樓湛想起來了,上輩子那個壽辰她因故沒有去成,也是后來才聽陳子珮嘮嗑時說,壽宴上驚現(xiàn)刺客,直向皇上,當時事態(tài)緊急,蕭淮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為皇上擋了一劍。 后來他昏迷三天,差點就醒不來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蕭淮的壽命才又被顫巍巍的太醫(yī)宣布:天妒英才,世子能活到二十五歲就是極限了…… 不能讓蕭淮再擋上那一劍。 可是要怎樣才能告訴他,壽宴上將會出現(xiàn)刺客?這話可不能空口白話,隨便亂說的。雖然蕭淮性格溫和,但話一說錯了,她可能就會被押送到她熟悉的大理寺審問了。 樓湛黛眉微擰,有些煩擾。 不論如何,離壽宴還有十幾日,應該能想出個法子,避免蕭淮折騰他那本就不長的壽命。 看她擰著眉,一臉苦惱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蕭淮有些好奇:“樓大人?” 樓湛恢復了平素的臉色,點了點頭,立刻轉(zhuǎn)移話題:“已是午時,真是對不住,耽擱了世子這么久……下官請世子用飯吧?!?/br> 前面有家酒樓里的飯菜味道不錯,以前閑暇時她和陳子珮去過幾次。 沒想到她會說這個,蕭淮倒是一愣,隨即溫和地笑開:“樓大人不必客氣?!痹捯粢活D,他委婉地道,“聽說樓大人手頭不太……方便,街頭那家的面食看起來不錯,不如就去那里一起用餐?” 樓湛的目光落到街頭那個露天的面攤,看著那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地方,沉默下來。 樓湛陷入了艱難的天人交戰(zhàn)之中。 是吃廉價的面好還是去酒樓好,反正都是吃…… 可是讓這么個冰雕玉琢、氣度雍容高雅的人坐在那小攤上,怎么看都有一種暴殄天物、格格不入的感覺。 況且他們兩個一過去,只會引起旁人圍觀吧。如果有人認識她,那麻煩就更大了。 更別說若是被哪個監(jiān)察御史看到,下次朝會時可能彈劾她的奏折就會滿天飛了…… 她對御史臺的那幫子頭疼得很,甚至都有些怵他們了。 思考半晌,樓湛默不作聲地帶著蕭淮走向酒樓,后者搖了搖頭,面色有些疑惑不解。 現(xiàn)下正是人多的時候,酒樓里幾乎已經(jīng)坐滿,好在窗邊還有個一桌位置,樓湛和蕭淮相對而坐,再相對無言了半晌。店小二有點耐不住了,咳嗽兩聲:“兩位客官想吃點什么?” 蕭淮極有氣度的伸手,對著樓湛做了個先請的手勢。 樓湛雖然感覺有些尷尬,隨便報了兩個菜名便推給蕭淮,思索著怎樣才可以讓氣氛不這么尷尬。 ……難道要笑一笑?會不會把蕭淮嚇跑了? 她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忽然,一個泠然清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含著三分驚喜三分驚詫還有幾分說不清楚的復雜滋味:“阿湛?” 樓湛背脊一僵,莫名地覺得這一幕有些詭異的熟悉感。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青年爽朗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去了一趟大理寺沒找到你,原來在這兒?!?/br> 樓湛皺著眉拍開他的手,見四周無人注意到這兒,才略略放心,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人:“小公爺找下官,有何要事?” 左清羽含著笑,自顧自地坐到樓湛身旁,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看向了對面的蕭淮,眉毛微挑:“這位是?” 蕭淮離京很久,回京了也鮮少露面,也難怪那么多人都不認識他。 樓湛心里想著,淡淡開口:“靖王府的世子殿下。” 左清羽再次挑眉,審視蕭淮。 對面的年輕人身形修長,藍衣玉帶,眉目宛然,天生溫潤如玉,氣質(zhì)皎皎如月,仿若蒹葭倚玉樹,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心里無端的就生出了幾分敵意,卻被完美的掩藏起來,左清羽含笑道:“原來是世子殿下,久仰大名?!?/br> 蕭淮閑閑地抿了口茶,回笑:“魏國公府小公爺乃云京里第一公子,我也聽說很久了。” 兩個玉樹瓊枝般的人兒笑著對上視線,明明一個顯得比一個誠懇真摯,樓湛的眉頭卻還是忍不住跳了跳。 她干咳一聲:“小公爺找下官是為何事?” 左清羽聞言,移開了目光,從懷里摸出一支古拙的古簪來,順手往樓湛發(fā)間一插,笑容真切:“昨夜你的古簪掉在了地上,幸虧我看到了。” 樓湛:“……” 蕭淮:“……” 樓湛艱難地扭開視線,不知要如何解釋:“……多謝。” 左清羽含情脈脈:“你我之間何需此言?!?/br> 抱歉我和你不熟。 這句話在腦中轉(zhuǎn)了一圈,差點從口中蹦出去,樓湛勉強壓下了那種沖動,伸手想將古簪拿下去,可目光一觸及對面神情似笑非笑的蕭淮,手就僵住了。 ……這作的是什么孽,明明她什么都沒做,卻在蕭淮的目光下有一種莫名的心虛感。 “客官,您的飯菜?!?/br> 好在店小二及時救場來了,樓湛剛送了口氣,又糾結(jié)了。 左清羽怎么還不走? 樓湛咬了咬牙,決定徹底無視左清羽,低下頭默默用飯。 耳邊傳來左清羽和蕭淮的對話聲。 “世子同阿湛很熟?” “唔,感覺挺熟的,不知道樓大人認為如何?” 樓湛只好抬起頭,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下官也覺得,和世子一見如故?!?/br> 說完又低下頭去安靜地用飯。 兩個明珠般的人看到樓湛扭曲的笑,唇角溫和的笑容一起僵住,一時有些難以恢復。 過了半晌,兩人才重新挑起話頭,這回誰都很乖巧,沒再叫到樓湛了。 “聽聞前幾日世子便回了云京,還攜著靜寧郡主?” “靜寧守孝三年已過,皇祖母念她念得緊,便一同將她召回京?!?/br> 左清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半晌,一臉好奇地道:“聽說靜寧郡主還未婚配?” 聊些別的也還好,說到這個就有點不適合了吧。 蕭淮平靜地喝了口茶,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明明看出了蕭淮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左清羽卻還是笑著繼續(xù)道:“靜寧郡主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也該婚娶了。說起來……” 他的目光驀地轉(zhuǎn)向一旁專心致志、勤勤懇懇當著擺件,安靜用飯的樓湛。 樓湛陡然生出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果然,左清羽頓了頓,道:“阿湛今年也有十九了?!?/br> “不如擇日將你我的婚事辦了,以慰樓伯父在天之靈?” 樓湛一口飯差點噴出去。 蕭淮第一次喝茶嗆到。 左清羽笑得極為愉快。 樓湛勉強將飯咽了下去,噎了一下,艱難道:“小公爺,下官早已說過,那不過是國公與家父戲言,不必當真。” 左清羽的笑容依舊無可挑剔:“不過是阿湛的自己的想法罷了,今日早晨,我父親都還提到了阿湛,催我快快將阿湛迎娶進門呢。” 樓湛:“……” “難道阿湛不喜歡我?” 臉色沉重的思索了片刻,樓湛實在無法欺騙惡心自己,也做不到找其他說辭糊弄,便直截了當?shù)溃骸安幌矚g?!?/br> 外人比如蕭淮可能會覺得她冷漠無情,說話不留情面,可誰又能知道,她重活一世,知道許多人的真實面目。那些虛偽的面具被他們戴在面上,充當?shù)氖潜Wo自己和欺騙他人的保護殼。 左清羽的笑容果然僵住,表情有些裂開。 樓湛無心關(guān)注他,下意識地去看了看蕭淮的表情,后者卻不是她想象的模樣。 蕭淮撐著精致如玉的下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那唇角的笑懶懶的。雖然很淺淡,樓湛還是從他的眸光里覓出了一絲神色。 贊同的神色。 ☆、第十二章 ……難道是眼花了?蕭淮……怎么可能會是這種反應? 樓湛一怔,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還以為是看錯了,結(jié)果看到的還是蕭淮贊同的眸光。 看她眨眼睛,蕭淮也跟著眨巴眨巴眼,唇角分明含著揶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