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姜婉道:“你看,你都不愿意,所以說,我還是得靠自己呀,不能樹敵?!?/br> 薛相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那天祥云閣開張,你也是因為不想樹敵,才會那樣跟我說那樣的話?” “是呀?!苯癯姓J(rèn)得很干脆,笑盈盈地問,“不然你以為呢?我對你一見鐘情啦?我可沒有磨鏡之好?!?/br> 薛相思面色大紅,窘迫地叫道:“我也沒有!” 她這一聲喊叫略大聲,女眷這邊不少人都看了過來,羞得薛相思急忙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雖然早知姜婉說話就是這么個風(fēng)格,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習(xí)慣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男女客人都自得其樂,九皇子兩邊走,都照顧著,也沒有落下哪一邊。 到了傍晚,女客這邊不少人都要走了,姜婉想了想也沒留下,這邊無德居的成員們也都紛紛離去。 侯清笑道:“姜jiejie,我有些話想同你說,坐我的馬車一同回去可好?” 姜婉不疑有他,笑道:“行啊?!?/br> 她轉(zhuǎn)頭對絮兒道:“你坐咱們自己的馬車跟在后頭?!?/br> 絮兒脆生生應(yīng)了。 薛相思道:“侯清,你可別把姜jiejie拐到你家去了,說好的該由我第一個請姜jiejie去家中做客!” “你放心吧,約定好的事兒,我都記著呢?!焙钋鍦厝嵋恍?。 侯清和姜婉來到九皇子府外頭,侯清家的馬車已經(jīng)在候著了,侯清上了車,姜婉也在侯清丫鬟的幫助下上車。最后上車的丫鬟,卻沒有進(jìn)入車廂內(nèi)。 姜婉一進(jìn)入車廂內(nèi)就愣住了,里頭除了侯清以外,竟然還有另一人,還是個男人。 那是個眉目英俊的男人,容貌跟侯清有五分相似,他的眼神堅定銳利,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去。 姜婉詫異地轉(zhuǎn)頭看向侯清,卻見她面露愧疚。 只聽那男人道:“姜姑娘,是我央求小妹替我尋你過來的,請莫要怪她。”他知道自家小妹對這位姜姑娘很是敬重,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姜婉也就在馬車上端端正正地做了,看向那男人道:“大人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侯鈺侯大人?” “正是?!焙钼朁c頭道。 姜婉道:“不知侯大人尋我前來,有何要事?” 侯鈺心中一贊,這位姜姑娘剛上馬車時并不清楚有什么在等著她,然而不過就是片刻的驚訝之后,她便立刻冷靜下來,這份鎮(zhèn)定,著實令人佩服,也難怪他家小妹對她如此推崇。 他便開門見山道:“與裴祐有關(guān)。”說完他便注意到姜婉眉頭一皺,心中更定了些。 之前他小妹向他問起裴祐之事,他追問之下才曉得,原來在這位姜姑娘所開辦的祥云閣開張之日,他小妹去了,并且無意間看到裴祐似乎跟這位姜姑娘有不愉快的交談,他稍微調(diào)查了一番,便發(fā)現(xiàn)這位姜姑娘來自昌平縣山下村,正是與裴祐來自同一個村子!這簡直就是天助! 姜婉道:“侯大人請說?!?/br> 侯鈺想了想措辭才道:“我有個猜測,不知姜姑娘能否給我解惑?”沒等姜婉應(yīng)下,他又立刻說道,“在山下村的時候,姜姑娘與裴祐乃是兩情相悅,只不過他考上進(jìn)士之后,便娶了首輔家的千金,棄姜姑娘于不顧,不知可有此事?” 姜婉笑了笑:“是有此事?!?/br> 侯鈺原本還以為要多擺出一些證據(jù)才能讓姜婉承認(rèn),沒想到她承認(rèn)得這么干脆,他準(zhǔn)備好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他頓時有些卡殼。 姜婉又是一笑:“不知侯大人為何對此事感興趣?” 侯鈺不答反問:“那么姜姑娘恨裴祐么?” 姜婉也笑:“侯大人覺得呢?” 侯鈺來之前,是十分肯定姜婉對裴祐一定抱著怨恨的,不然她怎么還會千里迢迢追到京城來?可如今一會面,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捉摸不透眼前這個女子,從她那笑盈盈的模樣,實在看不出她對裴祐究竟抱著何等心思。 “我本以為姜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恨他的,然而此刻我卻無法確信了。”侯鈺實話道。 姜婉微微一笑:“一個已經(jīng)二十出頭的老姑娘,好不容易有了個兩情相遇的戀人,那人卻貪戀京城的榮華富貴拋棄了她,侯大人覺得她恨不恨呢?” 侯鈺道:“應(yīng)當(dāng)是恨的?!?/br> 姜婉笑了笑,又問:“所以,侯大人您找我,又是為何?” 侯鈺眉頭微微一皺,她引導(dǎo)他跟著她的思路走,最后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不愧是他家小妹也佩服的女子,令人生出幾分較量的心思。 “先前我已經(jīng)說過,我是為了裴祐而來?!焙钼暤?。 姜婉笑:“那侯大人應(yīng)當(dāng)去找裴祐呀,找我做什么?我一不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外室,目前除了是同村之人,并無其他瓜葛,您找我也沒用?!?/br> 侯鈺沒想到她說話這么直白,略有些尷尬,好一會兒才道:“有些事,去找裴祐沒用,他不會承認(rèn)?!?/br> 姜婉道:“那侯大人找我也沒用啊,他不承認(rèn)的事,大概我也是不可能曉得的?!?/br> 侯鈺深深吸了口氣,這位姜姑娘極為難纏,他得拿出十分精力對付她。 侯鈺道:“他不承認(rèn)沒有關(guān)系,只要姜姑娘能承認(rèn)就好?!?/br> 姜婉疑惑道:“哦?那我說他是個女子也成了?” 侯鈺:“……我并非這個意思?!?/br> 侯清在一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很少看到自家哥哥吃癟,如今見識到了,自然覺得有趣??梢幌氲降冗@次事情過后,姜jiejie還不知道要怎么怨恨她,她的心情便又暗淡下來。 侯鈺瞪了她一眼,又聽姜婉道:“那侯大人是什么意思?恕我愚鈍,您若不說清楚,我怎么能明白?” 侯鈺道:“姜姑娘,我知你明白我的意思,還請姜姑娘放心,我保證此事一了,不會再牽連姜姑娘?!?/br> 姜婉看著侯鈺,半晌嘆道:“侯大人,你確定,這事不會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么?之前我已經(jīng)傷心過兩回了,不想再傷心第三回。” 侯鈺見姜婉松口,頓時心中一喜,連忙說道:“姜姑娘請放心,你甚至都無需跟裴祐面對面?!?/br> 姜婉想了好一會兒,才緩聲道:“裴祐他對不起我,他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義。侯大人,究竟想要我怎么做,請說?!?/br> 侯鈺道:“很簡單,只需你證明裴祐偽造他娘的遺書便好。我知道他娘臨終前是你在照料她,你只需要證明他娘臨終前并未給他留下書信,我們便可以借此來扳倒他,他倒了,他身后的首輔也脫不了干系!” 姜婉沉眸,她忽然覺得裴祐真是可憐。敵人那么多,除了李時獻(xiàn),還有要扳倒李時獻(xiàn)的人。就像侯鈺說的,只要能證明那封書信是假的,那么裴祐就是為了當(dāng)官而不孝,連他親娘的孝都不守。這個時代以孝為先,父母死都要辭官回去守孝,而裴祐若是被證實是為了當(dāng)官娶妻而不守孝,這個污名是致命的,他不但立刻就會被人彈劾丟失官位,今后也肯定不再可能再次入朝為官。 而李時獻(xiàn)這個岳父,在這件事上事脫不了干系的,至少他得擔(dān)一個失察之罪,更有甚者,一旦查出他女兒早在婚前就有孕,他們完全就可以猜測說裴祐偽造書信一事是他指示的,一個想到當(dāng)官,一個想要把丑事遮掩下去,于是兩人一拍即合…… 而事情的關(guān)鍵,竟然就是她這個最后照料了裴祐的娘,并送出書信的人。 裴祐啊裴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話,你所有的謀算,就將化為泡影。 見姜婉不說話,以為她還在擔(dān)心會受到牽連,侯鈺道:“等這次的事情了了,姜姑娘和你的家人會得到一筆銀子,我們會送你們?nèi)ヒ粋€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人來報復(fù)你們?!?/br> 姜婉驚道:“侯大人,您這話說得我很害怕呀,送我們?nèi)ヒ粋€安全的地方……對你們來說,所謂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土里么?” 侯鈺忙道:“姜姑娘請不要這么說,我絕不會過河拆橋,殺人滅口的!”他頓了頓,頗有些無奈地說,“我小妹也在一旁聽著呢,我可不敢對你不利。” 姜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侯清,后者連忙道:“姜jiejie,我哥哥他不會那么做的,你相信他!” 姜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zhuǎn)回視線道:“侯大人……按照您這說法,我的風(fēng)險也太大了,若不能拿出一個合適的價碼,我可無法狠下心來幫您呀?!?/br> 侯鈺道:“姜姑娘,你要什么,要多少,請盡管說。” 姜婉想了想道:“這樣吧,我也不要都,就給我一百萬兩銀子好了?!?/br> 侯鈺聽得一呆,愣愣地問:“多少?” “一百萬兩。”姜婉伸出一根手指,非??隙ǖ卣f,“我只要銀子,沒要黃金,已經(jīng)很客氣了?!?/br> 侯鈺臉都要綠了,他就算一百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下這么多銀子啊,就算是去貪,又上哪兒去貪這么多? 侯鈺道:“姜姑娘……這……你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br> 姜婉道:“侯大人,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可是把我一家四口的命都押在這上面了,一百萬兩銀子我覺得并不多。您要是嫌多,這事我們就沒辦法談下去了?!?/br> 侯鈺臉色變了又變,眼神掃過姜婉那似乎在等著他答復(fù)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脫口道:“怕是姜姑娘從未想過要答應(yīng)我吧?” 姜婉面上并沒有被戳穿的驚慌,只輕輕一笑:“侯大人,你知道你在請求我的,是什么事嗎?你在求我的,是讓我把我一家老少的命都搭上,很可能尸骨無存的事!就算我為你們作證,可就這么點事兒,你們扳不倒首輔,他掌權(quán)那么多年,很快就會回去的,到時候你們這些官員他動不了,倒霉的不就是我們這些升斗小民了么?甚至,在他被你們拉下馬的時候,他都能找人暗地里除掉我們來泄憤。侯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幫你,而是我不能?!?/br> “姜姑娘,李時獻(xiàn)一人獨大,把持朝政多年,朝廷上下烏煙瘴氣,若不能盡快將他拉下馬,大宋遲早要被他禍害!”侯鈺見無法利誘,只得用大義來說服。 誰知姜婉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侯大人,您別覺得我是一個女流之輩就好糊弄。不過是黨爭罷了,何必說得如此熱血,把您自己都感動了呢?或許你們內(nèi)部是被李時獻(xiàn)弄得生存不下去了,可在我看來,這大宋好好的,暫時還完不了?!?/br> 侯鈺沉眸,談話一點點深入,他就發(fā)下他果真是太低估了這個姜姑娘,以對待平常人的方法跟她談話,誰知最后反倒被她嘲諷了。 侯鈺道:“姜姑娘,你在市井,看不到李時獻(xiàn)的所作所為,如今大宋看著歌舞升平,早已危如累卵?!彼D了頓,誠懇地說,“誠然如姜姑娘所說,我們這也不過就是黨爭罷了??稍邳h爭之下,我……我可以保證的是,至少我希望朝廷能變得政治清明,好讓所有有才之人都能各展所長,護(hù)我大宋子民,揚我大宋國威,而不是在日復(fù)一日的黨爭之中被打壓,內(nèi)耗……” 姜婉微微吸了口氣,她只是想賺點兒小錢,好好過她無憂無慮的日子罷了,這樣的政治話題,真是一點兒都不適合她。 “侯大人,我信你是個赤城之人,然而每一個黨派上去,其實最終也會淪為被趕下臺的前者。都是一樣的,只要利益還在,黨爭就不可能停下,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只看能力不看人的人呢?”姜婉道,“抱歉,這件事我必定無法幫你的,你還是另尋他法吧!” “姜姑娘,此事果真沒有再商量余地?”侯鈺皺眉道。 姜婉道:“侯大人,你一開始的出發(fā)點就是錯了。裴祐的那些書信,是他娘親手交給我,再讓我親手轉(zhuǎn)交給他的,他沒有偽造書信,我不可能為你們做偽證?!?/br> 侯鈺道:“為了大義,有些事不得不做?!?/br> 姜婉道:“你要做你就自己去做,別搭上我。我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我的小日子,萬一運氣好能混成個大宋首富也是好的,求侯大人莫再來煩我……當(dāng)然,若是您對我祥云閣的商品有興趣,我歡迎您常來。” “姜姑娘,你就沒有想過,若你不肯同意,今后怕是會麻煩不斷么?”侯鈺道。 姜婉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侯清:“侯大人,您當(dāng)著您家小妹的面這位威脅我真的好么?況且,您真覺得這樣的威脅有用?您信不信,只要祥云閣有了麻煩,我立刻就去告訴裴祐你們的謀劃?到時候你們再想玩點兒什么出其不意,可就難了。” 侯清面露不滿,侯鈺沉默不語。 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姜婉朝外一看,笑道:“我到了。多謝二位送我回家,侯大人,后會有期。要常來照顧我們店的生意呀。” 姜婉說完便下了馬車,然后忍不住有點兒想笑,她最后那句話,聽起來怎么有點兒像是青樓老鴇在招攬生意呢? 絮兒從后面的馬車上下來,小跑兩步跟了過來,姜婉回頭,對車廂內(nèi)的侯清和侯鈺揮揮手,便往店里走去。 侯府馬車回去的路上。 侯清板著臉在鬧脾氣:“哥哥,你說好的是請姜jiejie幫忙的,可為何到后來竟然威脅她?你這讓我怎么再在無德居立足?” 侯鈺嘆了一聲:“對不住,哥哥沒想到姜姑娘如此難纏,一時間沒能控制住?!?/br> 侯清有些得意又有些不悅:“我早告訴過你,讓你莫要小看了姜jiejie。” 侯鈺道:“是,是哥哥的不是?!?/br> 這一場對峙,他輸?shù)锰^徹底了一些,如今還有些無法回過神來。說到底,還是他太小看了她,回想起來,從一開始她就在給他下套,讓他以為她有所動搖。然而最初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幫他。 下一回再見她,他不會再掉以輕心。 姜婉回到店里稍微查看了一番,確定沒有什么要緊事之后,便回了自家院子。今日跟侯鈺的一場談話,讓她真切意識到,裴祐所說的危險究竟是怎樣的,而她運氣比較好的是,侯鈺這個人還勉強算是一個正人君子,不會做出太危險的事,然而要是有其他人盯上她了呢?到時候會發(fā)生什么,誰也難以預(yù)料。 就像是之前盯上她的李懋,若不是因為九皇子,現(xiàn)在她大概已經(jīng)下場凄慘了吧。要想真正在京城立足,她必須有靠山,只有九皇子是不夠的,那李懋不過是臣子的兒子,卻敢對九皇子這個皇帝之子出言不遜,可見沒有實權(quán),什么都無法保證。說來說去,她能不能安全,似乎都與李時獻(xiàn)有關(guān)。要是李時獻(xiàn)倒了,李懋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炸的定時炸彈也就算是被拆除了。 現(xiàn)在的情況是,她要扳倒李時獻(xiàn),侯鈺代表的一些人也想扳倒李時獻(xiàn),侯鈺他們想要借用的裴祐更想扳倒李時獻(xiàn)。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們本該聯(lián)合起來扳倒李時獻(xiàn)的。然而……裴祐的“臥底”身份,卻不能輕易泄露出去,這對裴祐和她來說都是危險的。 她就算再氣裴祐,也不能幫著別人來害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到傷害而置之不理。 如今裴祐已經(jīng)改變態(tài)度,不談感情的事,在將李時獻(xiàn)拉下馬這件事上,她和裴祐可以算是站在一起的,而侯鈺那邊……她倒是很想讓三方聯(lián)合,但暫時不能信任侯鈺。萬一告訴了侯鈺裴祐在做臥底,侯鈺又當(dāng)了豬隊友把這事兒暴露了出去,裴祐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