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事做，她閑得發(fā)慌，可又沒有心情寫話本——當初賣話本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想好，那就是一錘子買賣，她應(yīng)當不會再寫話本拿去賣了。她寫的話本，故事其實并不符合主流思想，再加上她的古文功底很一般，她一直覺得那位書鋪掌柜收下她的話本是感動于她的悲慘往事，當然，她故意說出那一段“悲慘往事”，還就是抱著那樣的目的。

    發(fā)呆看著外頭的姜婉，視野中慢慢闖入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那是裴祐的meimei裴玉蓮。此刻，那小姑娘背著個大籮筐，有些艱難的往家里走去。

    姜婉見到裴玉蓮的次數(shù)很少，她一直覺得裴玉蓮在裴家似乎比裴祐娘還沒有存在感。除了必須出門洗衣服砍柴之類的活，平常裴玉蓮似乎一直待在家里，她這個人也總是悶不吭聲的，瘦瘦小小的她總顯得營養(yǎng)不良。

    看著那小姑娘踽踽獨行的身影，姜婉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有心去幫她一把，可想到她家的娘，她就又猶豫了。她要是去幫忙了，只怕裴祐的娘會認為她還沒死心吧？到時候受委屈的又該是她娘了。

    姜婉嘆了口氣，只得目送裴玉蓮回家。

    誰知，那小姑娘突然踉蹌著走了兩步，瞬間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姜婉嚇了一跳，忙沖出院子跑到裴玉蓮身邊，把她身上那沉重的籮筐解下來，扶起她急切道：“玉蓮，玉蓮？醒醒，玉蓮！”

    然而裴玉蓮卻對她的呼喊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

    姜婉咬咬牙，將裴玉蓮扶上自己的背，一個用力將她背起。小姑娘出乎她意料的輕，姜婉背著她竟然一點兒都不覺得費力，她快步向裴祐家跑去，在院門口停了停，見院子里沒人，想了想邊走進去邊叫道：“裴先生，裴先生你在嗎？玉蓮昏倒了！”

    第17章 指責

    姜婉的聲音很快引來了反應(yīng)。

    裴祐正在書房整理書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已經(jīng)許久未見的姜婉怎么可能會來找他呢？

    但很快，他就明白不是他聽錯了，姜婉確實就在院子里，似乎還說了……玉蓮的名字？

    裴祐忙放下書跑出門去，卻剛巧跟循聲出來的徐春英碰上。

    徐春英早些年沒瞎的時候見過姜婉，但不怎么熟悉，而姜婉穿來后她就沒沒再聽過她說話，姜婉說話語調(diào)與原主不同，再加上此時她情急下音調(diào)有變，因此徐春英并未聽出那聲音是屬于她一心提防的姜婉，察覺到自己兒子跑出來的動靜，她皺眉問道：“是誰啊？”

    “是玉蓮出事了！”裴祐已經(jīng)看到被姜婉背著人事不知的玉蓮，急忙跑過去?；蛟S是下意識的不想在自己娘面前提及姜婉，裴祐的話仿佛是在回答他娘的問題，實則避重就輕。

    “玉蓮，玉蓮她怎么了？”裴祐迎上去，想要從姜婉手里把人接過去。

    姜婉一躲，偏頭問道：“玉蓮的房間呢？我送她過去?！?/br>
    裴家一個是瞎眼的徐春英，一個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裴祐，姜婉怎么可能放心把裴玉蓮交出去？要不是不合適，她本想直接把人帶回她自己家的。

    裴祐一愣，隨即直愣愣地回道：“這、這邊，我?guī)闳?。?/br>
    他帶著姜婉往屋子里走，徐春英就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沉聲問：“究竟怎么了？”

    裴祐看了姜婉一眼，他也不知道裴玉蓮是怎么了。

    姜婉道：“玉蓮昏了過去，我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沒再理徐春英，抬眸看裴祐：“快帶路?！?/br>
    裴祐連忙繼續(xù)往里走，打開一間屋子，再度想要去接裴玉蓮，可姜婉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滑過，走進屋內(nèi)將裴玉蓮放在了屋子里的一張小床上。

    她簡單地掃了眼這個房間，忍不住皺起眉。

    這個房間雖然不小，但十分簡陋，只有一張小床，一個小衣柜，一個破舊不堪的梳妝臺。跟姜婉那布置得十分溫馨的房間完全不能相比。

    此刻那張小床上只有一條褪了色的陳舊被套，適合夏天用，但如今已入秋，晚上有些涼，再蓋這個卻不夠了。

    將裴玉蓮安置好，姜婉見她呼吸還算平穩(wěn)，面色蒼白，再摸摸她的小手，真真是骨瘦如柴，便是一陣心疼。裴祐家雖不富，可也沒窮得叮當響，至少從裴祐身上看不出來，他明明被養(yǎng)得風度翩翩，很有味道，可他meimei，跟他卻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裴祐模樣清秀，仿佛不該出自農(nóng)家，而裴玉蓮容貌算不上多好看，人也是骨瘦如柴，就像是最貧窮人家出來的女孩一般。

    從前姜婉的主要目的就是勾搭裴祐，給裴玉蓮的注意力只有一星半點，直到現(xiàn)在她才真正注意到，這個小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從她跟裴祐的接觸來看，她一直認為裴祐人品很好，心里對他很有好感，所以當裴祐娘來“棒打鴛鴦”時，她才覺得舍不得?？涩F(xiàn)在她才驚覺，裴祐或許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好，他自己過得不錯，卻好像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他的meimei。

    姜婉摸了摸裴玉蓮的額頭，想著還是該給她請個大夫，她剛起身想跟裴祐說話，卻見他訥訥地站在那兒，擔憂地看著裴玉蓮，一臉無措。

    姜婉嘆了口氣，正想開口，徐春英卻從門口走了進來：“玉蓮醒了嗎？”

    即使得知自己的女兒昏迷了過去，徐春英的臉上還是淡淡的，仿佛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不是她女兒，只不過是個陌生人似的。

    姜婉突然有種使不上力的憤怒感。她穿越到這兒之后，得到的是姜福年和徐鳳姑全身心的愛護，他們對她，甚至比對姜谷還好，她都快忘記了，在這個時代，還有重男輕女一說。徐春英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裴祐身上，而這個女兒，大概就完全被她無視，甚至苛待了吧！

    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姜婉可以感覺到裴玉蓮是個非常乖巧，過分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她悶不吭聲，從來不會訴說自己受到的委屈，當初自己幫她拿過一次籮筐，那時候小姑娘眼中的驚喜和暖意，讓姜婉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心疼。該是怎樣的忽視和苛待，才讓裴玉蓮成長成了這樣的小姑娘，才讓她對一點點的善意都如此欣喜和珍視？

    “娘……”床上傳來裴玉蓮虛弱的聲音，姜婉忙收斂心神，轉(zhuǎn)頭看她。

    裴玉蓮睜著雙眼，有些迷惑地看著床前的幾人，似乎想不起來發(fā)生了什么。

    “玉蓮，你沒事吧？”徐春英拄著拐杖走近了幾步。

    姜婉可以明顯看到裴玉蓮因為徐春英的走近而瑟縮了一下，她像是有些害怕，急忙低低地回道：“娘，我沒事！”說著，她還想從床上爬下來，卻被姜婉按住。

    裴玉蓮呆呆地看向姜婉，不知所措。

    姜婉柔聲道：“玉蓮，你方才昏倒了，現(xiàn)在還是多歇息會兒為好?！?/br>
    “我……我沒事的……”裴玉蓮偷偷看了她娘一眼。

    見狀，姜婉嘆息一聲，又看向裴祐的娘道：“春英嬸，剛才我看到玉蓮一個人背著比她人還大的籮筐摔了，估計是累的。她還小，累不得的，此刻就讓她歇息會兒如何？”

    徐春英沉默須臾，道：“玉蓮，你先歇著吧?！?/br>
    “好的，娘……”裴玉蓮乖巧地應(yīng)道，這才躺了回去。

    姜婉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時看了眼杵在那兒的裴祐，心里突然有一股氣，不發(fā)出來難受。

    她道：“裴先生，你家的籮筐還在路上呢，麻煩你自己去拿一下吧?！?/br>
    說完，她又看向徐春英：“春英嬸，我先回了?！?/br>
    徐春英點點頭，緩步走到裴玉蓮床邊坐下，抬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處，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姜婉走出裴祐家院子，卻并沒有離去，在院門口站了會兒。裴祐沒一會兒就匆匆走出來，見姜婉還在院門口，不禁一愣。

    姜婉就是特意等他的，看著他道：“裴先生，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彼坪跏桥乱鹚恼`會，她又補充道，“跟玉蓮有關(guān)?！?/br>
    裴祐連忙道：“請說！”

    姜婉本想語氣和緩一些，可想到那可憐的小姑娘，她就一點兒笑容都擠不出來了，只淡淡道：“裴先生，玉蓮好歹是你的meimei，我看你每日里也未缺衣少食，而她一個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怎么就不能對她好一些呢？”

    “我……我……”裴祐面色漲紅，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對于自己唯一的meimei，裴祐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平日里他要教書，還要讀書，對于meimei的關(guān)注自然不多。而他這個meimei，在他面前也一向乖巧，從來不提什么要求，他竟也從未考慮過主動關(guān)心她一番。

    回想起自己meimei的瘦弱模樣，裴祐面露羞愧：“姜姑娘說的是，是我疏忽了?！?/br>
    見裴祐主動承認錯誤，姜婉心里的那股子氣稍微消去了些，能意識到錯誤，能聽勸，這書生還可以挽救，最怕的就是冥頑不靈的人——她覺得裴祐娘估計就是那種人。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苯竦?，“還希望裴先生能說到做到，別再讓玉蓮缺衣少食?！?/br>
    “我，我不會再疏忽此事?！迸岬v鄭重應(yīng)道。

    “如此最好?！碑吘故莿e人家里的事，姜婉也只能做到這地步罷了，她輕輕頷首，“那便請裴先生好好照料玉蓮了，我家中還有事，先告辭?！?/br>
    她說完轉(zhuǎn)身便走，裴祐怔怔望著她走得干脆的身影，莫名有些失落。他發(fā)現(xiàn)，數(shù)日不見，當初姜婉與他見面時的嬌俏模樣，今日竟蕩然無存。是因為他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沒必要再在他面前偽裝嗎？然而，如今這個為了玉蓮義正辭嚴指責他的姜婉，卻也令他有些心神不寧。

    究竟哪個是真正的她？

    裴祐有些失魂落魄地去將路上的籮筐拿回家，走到玉蓮屋外時，卻聽到了他娘與玉蓮的對話。

    徐春英輕輕撫摸著裴玉蓮的肩膀，沉聲問：“玉蓮，你可怨娘？”

    裴玉蓮連忙搖頭，可想起自己的娘看不到，她又忙說：“玉蓮不怨娘?！?/br>
    徐春英沉默片刻，嘆道：“玉蓮，你哥將來是要做官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讀書?？赡镅劬床灰娏?，家里就只能指望你。你總不能讓你哥一個書生挑水砍柴洗衣做飯，你說可是這個理兒？”

    裴玉蓮懂事地點點頭：“哥哥是要當官的，不該做這些。玉蓮應(yīng)該為娘和哥哥分憂，不讓哥哥分心?！?/br>
    “好孩子?！毙齑河⒚嗣嵊裆彽哪X袋，“今后你哥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如今這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你可明白？”

    “玉蓮明白?！迸嵊裆忋露攸c頭。

    “明白就好?！毙齑河⒌?，“娘也不是不心疼你，只是這些苦都是一時的，等將來你錦衣玉食之時，便會感激此刻照料你哥，讓他專心念書?！?/br>
    “嗯！”裴玉蓮對于錦衣玉食并沒有什么概念，只是她娘說的，她都應(yīng)下。

    徐春英沉默了會兒，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道：“方才送你回來的，是誰家姑娘？”

    “是婉jiejie?！迸嵊裆徆郧傻鼗氐馈?/br>
    徐春英眉頭蹙起，半晌才起身道：“你先歇著。”

    徐春英走出屋外的時候，裴祐正假裝匆匆趕回來，叫了她一聲：“娘。”

    徐春英停下腳步，問他：“方才來的可是姜婉？”

    裴祐道：“是她?！?/br>
    母子二人一時間相對無言，半晌徐春英才啞聲道：“祐兒，你要記住娘的話?！?/br>
    裴祐默然，雖然他娘說得語焉不詳，然而他明白他娘的意思。

    “是，娘，祐兒不敢忘?！彼吐晳?yīng)道。

    徐春英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是娘的好兒子?！?/br>
    第二天一早，姜婉去溪邊洗衣裳。她不愿意跟村里的那些婦人一起洗衣裳，因此特意早起了些，就為了避開她們。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今天的她并不孤單，溪邊早已有另一個孤獨的身影。

    那人竟然是裴祐。

    第18章 溪邊對話

    對于裴祐來說，洗衣裳是個新奇的體驗。洗衣裳這種事，一向都是家中女性的活，剛開始是他娘洗衣裳，等他娘瞎了，這事便交給了玉蓮，他從未想過分擔。就算是農(nóng)人家中，洗衣裳做飯這種活，都是婦人在做，哪里會讓堂堂男主人做這種活呢？更別說他這種考取了功名，將來還要繼續(xù)考試的讀書人了。要是被他從前的同窗知道他居然在家中做這種事，怕是被會被笑死的。

    然而，回想起昨日姜婉說的話，裴祐又無法再安心讓玉蓮繼續(xù)如此辛苦。昨日，他已然答應(yīng)了姜婉，那他就不該食言，總要好好照顧玉蓮。他家中就只有他娘，他和玉蓮三人，他娘看不見，要照顧玉蓮，洗衣裳這種事自然只能落在他頭上?？蛇@是他第一次洗衣裳，心內(nèi)總歸有些羞窘，因此一大早天還未亮便出來了，只為了避開村里的其他村人。

    昨日聽到的他娘和玉蓮的話，給了裴祐心中重重一擊。他從未想過，原來他娘在背后是這樣跟玉蓮說的。他隱約覺得那樣并不對，可又說不好究竟哪兒不對。他忽然就想起了隔壁的姜家，他們家也是一兒一女，可相比較自己家，姜家對姜婉這個女兒是如此寵愛，甚至超過了對姜谷的好。如果將來他高中，他定會讓自己的娘和meimei過上好日子，可為了讓他安心讀書，卻要讓自己的meimei如此辛苦，他于心不忍。玉蓮是他的meimei，從前他對她關(guān)心不夠，如今既然已經(jīng)明白過來，總要改一改了。

    作為生手，裴祐洗衣服的動作十分笨拙，他拿起一件衣服，將皂角抹上去，放溪邊的平滑石頭上用力地搓動著，卻始終不得其法。

    姜婉并沒有走近，看著裴祐那笨拙的模樣，她心底忽然生出些說不出的意味。

    她以為，裴祐所說的照顧，也就是讓裴玉蓮能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可從未想過他竟然會親自來洗衣裳。要知道擱在現(xiàn)代，也有那么多男人從來都沒有洗過衣裳，更別說這個連明面上的男女平等都沒有的古代了。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這一刻的感覺，好像之前對裴祐的氣都煙消云散了。裴祐這個人，真的是知道錯誤之后就會改，還改得比她想象中更好的男人。

    看來，她并沒有看錯，這個男人，人品確實很好。溫文爾雅，也沒有一般男人的大男子主義，那么容易害羞，勇于承認錯誤，并付諸改正……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如果不是裴祐的娘跟她娘當面直說了讓她別再去勾搭裴祐，她一定不會放棄這樣的好男人。就算將來他考不上進士做不了官也無所謂，在這個古代，若能有他這樣的男人為夫，簡直是三生有幸。

    想到裴祐那個可怕的瞎眼娘，姜婉默默地嘆息了一聲，準備先回去，晚點再過來洗衣裳。

    就在這時，水邊傳來啪的一聲，裴祐正在洗的衣裳不知怎么的脫手而出，順著溪水往下流去，裴祐驚呼一聲，站起身想要去追，誰知卻腳下一滑，一腳踩進溪水里，差點整個人都摔進去。

    姜婉所在的位置算是裴祐的斜后方，見裴祐掉了衣服，她趕緊跑過去，堪堪在下游將那件衣裳截住。而這時，裴祐也剛穩(wěn)住身形，剛要去追衣裳，就見旁邊多了個姜婉。

    他怔怔地看著姜婉，呆愣著說不出話來。